第107章 白日梦

“疫病?”

面前的兵卒单膝跪地禀报,语气惊慌,期期艾艾。

祝魏诧异望向他,当即语气严肃,“此事至关重要,当真是邓大夫要你前来?”

“千真万确!回禀殿下,雨季不少人淋雨后便昏昏沉沉、咳嗽不止,似感染风寒。时至今日未见痊愈又连日住在一起,久而久之难免酿成疫情。”

“昨夜邓大夫他们检查后就焚了药草,要求将病患隔离。今晨又一次为他们诊病,这回确凿无误。遂火速派我等前来禀报。望殿下前去查看一番!”他言辞恳切,又叩首。

祝魏居高临下看他,“好吧,我陪你们走一趟。”

士卒起身,“多谢殿下!”

恰在此时,东方秀掀开帘子走进帐内,“呦,殿下这是要去哪里?”

祝魏看向他,喟叹一声,“情况恐怕比昨夜传来的消息更为严重。邓鑫称这是疫病,不容耽搁。我们得去快些处理此事,若真是瘟疫,必须在初期就遏制住蔓延态势。”

东方秀点头,“果然迫在眉睫,那我等现在出发吧!”

传讯兵张了张嘴,还是快步跟上。

*

沭水岸。

芦苇摇曳荻花飘荡,礁石嶙峋卵石光滑。

此处地形不能骑马,一行人走了六七里地才抵达安置灾民处。宽阔坚硬的地面上支起了几口大锅,水汽浓郁白茫茫一片,药草气息传得很远。

草棚之下,邓鑫正为一面色蜡黄的老妇诊脉。

祝魏大步靠近,在屋外距二人不远处驻步,“邓大夫,情况如何?”

邓鑫收手,起身朝她行礼,“参见殿下。回禀殿下,总体来说情况还算乐观。排查原因,这病恐怕是受寒、受惊加之饮水不净引起的。喝过热水后很多人便用不上服药了。”

说话间,他缓缓走向药锅。

“我等用大黄、苍术等熬煮了些解毒化浊的汤药,症状轻微者服药后倒是很快烧退,人也清醒了不少。纵是还有咳嗽、腹泻,却也不算多严重了。然重症者接连服下两剂汤药,病情比之昨夜毫无进展……”

他愧疚作揖,愀然无乐道:“是敝人医术不精,眼见他们撒手人寰而无能为力。求殿下再寻名医前来吧!”

祝魏握住他的手臂将人一把扶起,“快快请起。此事吾定会牢记在心,待今日返回城内便搜罗。”

“谢殿下!”邓鑫展露笑颜,又是拱手。

祝魏心平气和问:“适才足下遣人前去营帐通报,称情况凶险恐会发展成瘟疫。可尔方才所言又与大灾之象大相径庭。邓大夫,究竟可曾派人?”

邓鑫面露困惑之色,摇了摇头,“并未。”

突然间,几十个随行护卫匆匆而来,环绕状将在场几人保护在后。

“公子,情况不妙!”东方秀难以维系云淡风轻模样,步履匆匆,“那两个带路的士兵死了——悄无声息,一剑封喉。”

“啊?”祝魏不能理解。

——怎会有人大张旗鼓跑来要对她出手啊?是真不怕祝武以谋反罪将他们全部处死吗?是不是疯啦!

她一时搞不懂情况了,但还是迅速取下一把剑给东方秀,自己也单手握剑警戒环顾四周。

“嗖嗖嗖”

密密麻麻的箭雨迎面射来。紧接着,黑压压的一大群蒙面人从四面八方涌来。众人当即与刺客们搏斗起来,短兵相接,浴血搏杀。

身边护卫的数量不断减少,而黑衣人仍接连不断地顶上来。激烈打斗间祝魏竟毫发无损,她明显能注意到这些人的意图更像是要劫人而非刺杀。

打斗不休。

邓鑫罹难,护卫已然不存,敌人却依旧多到数不清。

祝魏面色冷峻,砍击力度愈小,不可避免地落入下风。周围的人潮近乎将她围住,迷烟迎面袭来,她顺势屏息倒地。

地面皆是乱糟糟的断肢残骸,直挺挺倒下去也不算太痛。她甫一倒地,耳畔的兵戈声骤然停下。想来东方秀在她之前已经停止了战斗。

倒下之人被血污染脏,一动不动。领头的蒙面人总算舒口气,甩血收剑,转头对其他人吩咐:“带走目标。此处会有其他人前来收拾。我们快走!”

“是!”

祝魏能感到自己一下子被人提起,快速朝着某处移动着。奔走间的颠簸感不好受,约一盏茶功夫,扛着她的人总算停下,她被放到平坦之地。

身边又被塞进来一个人——是东方秀的味道。

木头碰撞的声音响起,她闭着双眼也能感受到外面霎时间变得漆黑。紧接着,他们又被抬起开始了新一轮移动。

空间极为逼仄阴暗,只有侧边几个空洞透入丝丝缕缕光线。祝魏睁眼观察,这里似乎是个棺材。她抬手推了下,上面似乎还有一层。臭味不算刺鼻,但那明显是死人。

……是那个豪族高家吧。呵呵,掳走她的究竟是何人也不必猜测了。

祝魏不算重地用手肘撞了下身边人,东方秀握了握她的手腕又松开。

——大抵不必忧心了。不是未知的敌人,不必担心陷入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那附近自己早已做了多重保障,准备称得上周全。

*

渡了水,彼岸是一处人迹罕至的阴冷山涧。

一行人顺着绿荫掩映的小径走了数里地,穿过峡谷,很快进入一处山洞。死士扭动机关,沉重的石门推开一段,露出别有洞天的宽阔庄重场地。

如寻常宴席一般,乐师弹琴扶筝,乐声袅袅。

几十个坐席整齐排列,桌案上摆放着纸张笔墨、美酒酒樽。最前方是个比戏台小些的平台,空荡荡一片,唯有主席位孤零零设立在最中央。

众人心中烦乱,别无选择地进入后落座。

*

河岸。

秦鹤面无表情坐在礁石上,垂眸看着死士抬着棺材靠近。

他起身走到棺椁旁,无笑意勾唇,命令:“取出来。至于棺材就抛入河中吧。”

“是!”

风声呼啸,河水的声音嘈杂,四周豁然开朗。祝魏感觉到自己又被人取出来移动,没走几步上到了摇摇晃晃的船上,向着更远处漂泊而去。

“扑通”

水花哗啦声不小,棺材沉入水中的声音闷重。秦鹤听着这悦耳的声音,笑着离开陆地。

*

“轰隆”

石门推开。

秦鹤率先踏入其内,挥了挥手,乐师退去。

身后的死士搀扶着两个狼狈昏迷状的人紧随其后入内,石门又紧紧关闭。待看清那二人面容,众宾客惊愕至极。彻骨寒意弥漫,死寂一片。

高芎不可置信,颤声问:“……你是不是疯了?把他们带来作甚!”

秦鹤侧目瞥了他一眼,挥手,身后死士当即将人一左一右摔到高台上。咚的一声响,二人毫无反应,似是仍陷入在彻底的昏厥中。

“别那么胆小啊。悄悄,有什么可怕的?”

他好整以暇地笑着,缓缓扫视着在场之人,朗声道:“什么王公贵族,什么天潢贵胄……哈哈,也可以轻而易举成为砧上鱼肉。说到底还不是一个脑袋一个心脏,死了便一了百了。”

无人敢搭话。

秦鹤倏地拔剑对准他们,面色阴恻恻,“都哑巴了?怎么不和我说话啊!”

有人小心翼翼问:“秦公子,您是怎么将人带过来的?”这位二公子不可能单独行动……他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哎呀周兄,你问得好!”秦鹤扔掉剑,大笑抚掌,“自然是强取豪夺将人绑架来呀!在下派出死士五百前去截人,只不过费了小小的功夫便将人抓到了啊!”

周围更是死寂。

那人的心凉了半截,手口并用比划,苦口婆心:“你、我等不是商量好了吗,只是在幕后联合起来搅搅浑水,叫她无功而返不就好了吗?秦兄此举是为何啊……纵风止燎、抱薪救火哉?”

又有人开口,“纵是要支持衡公子,也不必如此以身犯险吧?叫二公子解决不了齐地之事失些威望,往后徐徐图之不好吗?若二殿下当真伤了死了,那是谋逆大罪,陛下会叫我们所有人给她陪葬的啊……”

“是呀是呀。先将人放走吧?”

众人附和,试探着劝他正常点。暂且别在宴会上做些离谱之事,好歹给他们撇清关系的机会啊!

秦鹤又黑了脸,转身大步登上高台,踩地声音很重。

他停在祝魏身边,扬起下巴睥睨着在场之人,嘲弄:“拜托,能看清吗?现在匍匐在我脚下的不是什么山中老虎,不是什么会吞了人的猛兽,不过是个七尺高的凡人罢了!”

高芎皱着眉,按捺火气,“凡人?那是皇家的人!你碰一下我们都得被夷三族的人!”

“是吗?”秦鹤大步走向主席坐下,柔和笑着,“我等乃是盟友,能够一同前进的志同道合之人啊。诸位今日来此为的不就是讨伐那祝与玦吗?为何要屡次反驳令在下不快呢?”

他服下五石散后俯下身望着众人,“如果定要有个天家,为什么一定姓祝呢……哈哈哈,诸公不都厌烦祝奉辞的指手画脚吗?我们明明杀了那姓赵的……为何不敢更进一步,一劳永逸呢?”

说着他又笑,笑出了泪。热意令他愉悦,他像是飞上了云端。

然其他人则是下坠到了冰窟。众人面面相觑,好像意识到他的意图,又不愿接受一个字。

高芎震撼问:“……你、你到底想干嘛?”

秦鹤双手拍案,字正腔圆大喊:“我要当皇帝!”

他仿若凝视般睁圆了眼睛不眨,“我在戏里演过那么多本领通天的人物,神仙也演过!为甚不能在现实里也做一回皇帝呢?”

阒然无声。

秦鹤歪了歪头,盯着众人痴痴地笑,“唉,一群叫人失望的软脚虾。回不回话无所谓。不过既然你们来到了这里,便绝不能轻易脱身。”

他有点控制不住身体,抬高手臂的幅度很大,胡乱挥了挥,“叫他们给我写、给我写!哈哈,要么写下盟书投靠我,与在下歃血为盟!文书里大肆去批判、去唾骂那些祝家人,证明你们不会背叛的决心!”

“要么现在就去死。”他眯眼,整个人面部脖颈染上病态的潮红,直白威胁:“哼哼,然后杀了祝魏和东方秀的就是你们!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秦鹤没有留给在场之人犹豫的时间。

他东倒西歪,眨眼频率古怪,继续下令:“一炷香的时间。若看不到你们字字铿锵的盟书,在下便让这些死士杀了你们祭旗。”

众人毛骨悚然,当下只能依言书写,落笔纷纷。

——这些豪族自然都惜命,不会有人敢对着一个脑子有问题的疯子耍小聪明。薄薄一张纸尚且有销毁的机会,万一疯子认真检查文字发觉自己捣鬼……可是要血溅当场、含恨而终的。

时间似乎过得很快。很快,死士将一封封印着血手印的盟书收了上来。

秦鹤双手举起一张信读着,癫狂地笑,“写的真好!哈哈哈,对,就该骂死这个祝武!”他眼珠乱翻,五官调动称得上诡异,姿态疯魔,“你们说对不对啊?给点反应!”

众人只能尴尬笑着,僵硬与他交流。

秦鹤又服五石散,热得一把拉开领口,开始点名:“好了。现在祝魏在我们手上,东方秀还能策反过来为我驱驰。是时候商量接下来的行动了。高兄,你来献计!”

高芎扯了扯嘴角,致死的把柄已经递出去了,顺着他也无所谓了。

“眼、眼下自然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咱们可以利用夺嫡之争,打着衡公子的旗号来行事,实则在暗中寻一个傀儡扶持,不断煽风点火就好了……届时他们两败俱伤,我们乘势出击坐享渔利啊。”

秦鹤若有所思,“有理有理。”

他摇摇晃晃起身,猛然一脚踹翻面前桌案,发出巨大响声。

而他却哈哈大笑,直直指着那被吓了一跳的宾客,“来,我等继续集思广益!倘若真有什么妙计,将来在下定封你个镇国大将军当当。诸公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

一人独乐,余下人不过是煎熬。

*

……快到午时了吧。

祝魏微不可查地动了动手指,眼珠转动,默默盯着台下那被秦鹤扔到地面的长剑。

如今她腰间只有个空剑鞘,手臂上还绑着一柄短刀。然在场有数百个装备精良的死士……罢了,没什么以卵击石的必要,还是安心等待救援吧。

*

邓虞带着两千兵卒抵达山脚处。

——随行侍卫皆死,邓大夫横死,祝魏二人也消失无踪了。

一个时辰前,他听到墨芝传来这则消息时,简直感到天塌了。所幸下一瞬便想到了东方秀先前送来的信函。这种时候比起自作聪明行事,还是按照命令先解决一桩要事更为靠谱。

待他解决了此地之事,他会马不停蹄去找祝魏的……

殿下,撑住啊!

*

“轰隆”

巨大声响传来,场内之人齐齐看向那缓缓打开的石门,满脸惊骇。门外,泰山郡郡守面色凝重,其身边站着的是无数手持兵刃的兵卒。

邓虞目光不善地环视全场。在望向台上主席位时,他惊喜道:“殿下!”

众人齐刷刷望去。

只见祝魏一手持剑,不动声色立在秦鹤身后,平静迎上所有视线。秦鹤错愕转身,祝魏垂眸与邓虞对视,利落抬剑一挥——

下一瞬,身前人人头落地,骨碌碌滚落台下。

众人噤声,不寒而栗。

“邓卿让吾等候多时啊。”祝魏慢条斯理上前拿走桌上所有信纸,随意扫了扫,“好东西,往后归我了。先生快起来,人都死了。”

东方秀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土,望着邓虞提了句:“不妨趁机问问赵大人之事。当是不会有人胆敢隐瞒了吧?”

——先前无论是被逼迫还是真情实意,这些人说了很多祝家人的坏话,尤其是祝魏的。

高芎第一个反应过来,其他人更是接二连三补充,场面热闹。

祝魏漫不经心收回视线,走到邓虞身边,道:“案情看来会水落石出了,魏也该离开了。泰山郡的秦家,大人可要好好调查。”

邓虞眼睛一亮,忙作揖:“遵命!下官定会尽快处理好此事!”

*

洞口光线充足,出来后能看到极美的山水景观,流水汩汩,树影摇曳。

无事一身轻。祝魏兴致勃勃挥剑,显然心情不错。身后的东方秀望着她,笑着问:“方才秀刻意引导他们赎罪,然公子看起来半点不在乎那些言论?”

祝魏挥剑将一片落叶斩成十瓣,这才转过头看向他,“自然。”

她弯了弯眼,“内心如何嗤之以鼻、支不支持我又有何干系。何必在乎其人心中所想?可若当真敢做出实际行动阻挠我之前路……吾便砍其头颅,好心送他们去与那些观点一致的同党聚首……”

“在地府见。”她补充。

东方秀点头,戏谑咋舌:“那个疯人倒有点用,此番公子收获良多啊。”

“这点我也赞同!这么神奇的把柄都拿到手里了,齐地便也牢牢掌握手中了。”祝魏凑过来亲昵地拉着他,抬眸似是撒娇似命令:“快点走吧,先生。好想回洛阳呀,我们快些出发?”

阳光洒在身上,东方秀莞尔,“遵命,公子!”

凉风习习,这一刻好轻松自由、逍遥畅快。是因为解决了件棘手之事吗?他不能断言。

祝魏七尺168cm,东方秀八尺192cm,完全一致[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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