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棺中人得闻梵音

收拾旧物时,祝衡意外翻到了一破旧神像。

那是一座石雕水神像,边角处有些磕碰。不算多大,单手就能托举起来。

祝衡失神望着它,不由自主陷入回忆。

*

起初,祝衡是个狂妄透顶的孩子。

他能轻易学会任何旁人难以明白的知识,又可游刃有余察言观色讨得皇帝欢心。风头无限,无人可堪比拟。他这样厉害,而其他人却是如此庸碌无趣,这样的他,实在孤寂。

同龄人完全当不了他的玩伴,他有种在和未开智动物沟通的无语,不屑于在这些笨蛋身上浪费功夫。

翻来覆去的看,身边也只有那个二哥能入得了他的眼。一是长相漂亮令他喜欢,二嘛,人也有智慧。当然,最重要是——她讨厌自己,或者说,对自己忮忌得要命。所以祝衡要强迫她。

祝衡不需要怎么论证,她有多不受宠人尽皆知。四岁时被尚且受宠的洛夫人送去军中,再然后母妃被冷待,皇帝又勒令她不得擅自回来……除了年关,谁也见不着这么个人。

洛阳城中大家都有自己的玩伴,唯她孤零零一人不受待见。只有在祝栀祝叶那种宗室子弟、甚至无血缘关系的义子身边,才能说上几句话。

奉青十五年,即去年,祝衡大发慈悲给她一个亲近自己的机会,却被她推来一摞书敷衍。呵,真是不识抬举。祝衡才不惯着她,他想要的谁都必须给他。是以他去向母妃告状,然后自然而然如了愿。

屋内温暖。

代夫人刚一离开,祝魏便瞪他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继续陪他玩耍。祝衡本想忽视,可越回想越是不甘。自己不好受祝魏岂能独善其身?他忍不住出声呛她。

“阿兄猜猜看,若我告诉父皇你如此轻怠于我,你会有什么下场?”他笑容轻蔑,恼火不已。

祝魏光明正大冷哼,居高临下,“那阿弟去告状吧,兴许父皇发怒,我这罪人不得不提前就灰溜溜的滚回军中!洛都又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地方?”

祝衡更气,将一竹简狠狠砸向她,“呵呵,若责罚更重呢?赐死阿兄如何?”

“我不怕死。”祝魏一手接住,松手竹简落地。

她目光极冷,“若将我母妃、亲族全部处死,我更开心。可你能做到吗?你又该怎么才能做到?父皇是会被你三言两语蒙蔽的昏君吗,天才?”

祝衡怒目而视,转身跑向床榻,钻进被子里将自己彻底包裹,声音闷闷:“你滚!”

祝魏扬起下巴,大步离开。

*

殿中幽静,祝衡心中有气,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这个祝魏总是能轻易让他生气!他也试过一次次揭她伤疤羞辱她,可她咄咄逼人毫不退让,冷心冷肺的样子不似会被这些言语攻击到。

祝衡气哼哼坐在床上思索。

……不行,得想个办法狠狠治治她!

祝衡登时心生一计。

他的宫中有口井,似乎地下有热源,冬日里也能打出水来。修建时他曾经看到过图纸,那底下侧边有个放神龛的洞,大小足够他蜷缩其中。

倘若他事先令人在那底下做好手脚,届时命宫人骗祝魏过来,自己假装掉下去,实则藏进去……再让人指证是祝魏将他推下去的……今日的争吵便是她残害手足的导火索。哼哼,父皇怎会轻饶她呢?

除非她跪下来磕头求自己,他才会考虑要不要假惺惺替她求情。

天色渐暗,祝衡心痒难耐,乘着夜色便要溜过去考察一番。

*

“我要自己走走,都不许跟过来!”

宫人们只得退离。

祝衡一手提灯,哼着歌走向井边。井极深,夜里灯火光亮不足以看清井底情况。好似瞧见了井壁的一处凹陷,他微微俯下身更仔细看。

下一瞬,连人带灯一起栽入井中。

灯落进水中骤然熄灭。四周漆黑无光,祝衡一手费力勾着那处洞穴,拼了命的向上爬,“来人!快来人!”他惊慌失措呼喊。

可夜色深重,冷风呼啸,风中混着的声音冗杂。井太深了,纵他拼尽全力,呼喊声依旧传不了多远。

大量冷空气灌入,祝衡剧烈咳嗽,停下无用举动。他用尽最后的体力,总算蜷缩着身体挤进那狭小空间中。

石壁冷硬,下面的井水散发着潮湿冷意。周遭是骇人的死寂,逼仄空间内,还有一方水神雕像。祝衡抱紧雕塑又惊又惧的一次次呼喊,可是无人应他。

他一贯娇气,这会儿手也疼、喊得嗓子疼,委屈流泪。

……都是祝魏不好,等被人找到了,他要把此事嫁祸给祝魏!

*

“人不见了?”

祝魏皱眉。起身跟上面目焦急的宫人。

——今日才不欢而散,祝衡就这么失踪了?想来是他的计谋。若她不快些找到这家伙,往后又该被他赖上诬陷了。

这些宫人不找代夫人却第一时间来找自己……呵,纵是未读过几本书,也懂得趋利避害、祸水东引的道理,先选好替罪羊再说。

雪花飘落,殿外森寒。

祝魏静默提灯,与那些祝衡的下人一起寻找这位任性的小主人。

*

祝魏想了想,走向水井。

“祝清延?你可在这里?”她抬高音量冲着井底问。

——是祝魏的声音。祝衡听到了,忙激动回应:“我在下面!快点救我!”好冷好痛,他必须快点出去!

然祝魏噤了声,目光晦暗。

略一停顿,她勾唇笑着望向井底,“我亲爱的弟弟,你猜猜看,我想不想救你?”

祝衡一哽,微恼瞪她,“没有你提条件的份儿!你若不救我,那些宫人也总能发现的。待我上去后会告诉父皇母妃你的斑斑恶行。祝与玦,你想好了!”

“那么不让你上来不就好了。”

祝魏目光幽深,哂笑,“你这样威胁我,魏又岂能给你生路。左右你一矜贵之人,哪里需要亲自过来打水?还不是别有用意。可曾听过乌鸦喝水的故事?附近有巨石,既如此我先下手为强砸死你。”

祝衡躲得更深,这才嘲笑她,“嗤,来呀,你怎么砸?行了,现在救我上去我还能既往不咎。再迟衡便要反悔了。”

祝魏提着灯仔细观望,却不见井底有人。她蹙眉,微微苦恼,“看来你很幸运,这底下别有洞天。”

“哼。知道就好。”祝衡微微得意。

祝魏又笑,“我手上有灯,可以点火。好弟弟,你怕不怕烟熏?”

“你!”祝衡咬牙,有点惧怕,“若你真的点了火又该怎么解释?何况若我真死了,父、父皇不会放过你的!”

祝魏好整以暇拢了拢衣襟,“就当提前为你烧纸了。哈哈,若父皇真要如此不公待我,魏也只好忍受呀。不过这和你一个早夭的公子可没什么关系。”

生死攸关,祝衡被她气哭,只好软了声,“阿兄,阿兄……都、都是衡不好,你救救我吧……呜呜,下面好黑,呜,我好害怕……”

恰在这时远处有人靠近。

祝魏收回视线,不再废话:“我这便唤人过来。管好你的嘴。”

“嗯……”祝衡羞愤,闷闷答应。

*

祝衡和祝魏间,关系没有很糟。

上来后他没有告状,反倒心中有点喜欢她了。真是奇怪。

虽然偶尔还是会有摩擦争斗,他还是会向父皇母妃屡屡告状……但全然没有那种剑拔弩张的氛围了。

祝衡苦恼,认真思索,却得不出一个合理结论。

*

奉青十七年,夏,五月。

去年后半年那战一直打到了年初,战况糟糕。至这一两个月,祝武的脾气才算平和了些。夏日炎炎,祝武欲巡视南地,也算避暑游玩。

祝衡破天荒的出了洛阳。这是他头一次离开洛阳,苦苦央求祝武称自己真的长大了,已经七岁了,才得到允许。

一路上他见到了瑰丽的山河景色,气势磅礴的自然之景并非宫中水榭歌台那般精雕细琢——他嗅到了自由的气息。

很快抵达军营,他见到了祝魏。

*

天朗气清。山野之间,绿植丰茂。风一吹来,长满几丈高花草的丘陵便如同水面般展露出层层波动,甚美。

“你小心些,这附近地势复杂,别跑远了!”

祝魏沉着脸骑马远远跟在他身后,将不爽写在脸上。

“知道啦知道啦。阿兄快点跟上!”祝衡姿态肆意,笑靥如花,骑马幸福的感受着这片广阔过了头的全新天地。他一路向前,不知疲倦地向前。祝魏便也只能跟着他,在丘陵间驰骋。

他们跑了很久。

和风阵阵,祝衡勒马,转头奇怪问她:“怎么山间不见野物?”

“野物岂是那么常见的。”阳光刺目,祝魏抬手遮挡,“你小心些,不能再远了。这附近有些当地豪族圈禁起来的山地,为其私有。若是误入,那些人可未必知晓你的身份,恐有危险。”

祝衡眨眨眼,挑他喜欢的听,“所以那里定有很多猎物喽?”

“没有。只有吃人的老虎。”祝魏皱眉,转身,“走吧,天快黑了,别让父皇担心你。”

祝衡撇撇嘴,笑嘻嘻跟上她,“等等我嘛,阿兄!”

*

祝魏死板,祝衡要自己探索。

他唤上几个身强力壮的兵士,备好弓箭,悄悄溜去那遥远的山林里探索。

野雉、黑鹿、兔子……

祝衡开心,眼里亮晶晶的,没走多久他已经轻而易举射下数只猎物了。唉。只可惜带的人太少,此番只好打道回府了。

蓦地生变。

凶猛的一箭自后背方向刺穿胸膛,祝衡被那股力带着跌下马。

不远处数十人快速冲来将他们包围,为首的是三两个年纪尚轻的少年人,趾高气昂放下长弓,姿态高傲审问:“哪来的小贼?不知这里是我钱家地界,竟敢偷猎!”

士兵们反应过来,忙下马去查看祝衡情况,厉声呵斥:“大胆!这位可是九殿下,你们胆敢找死不成!”

那几人神色一变。

“什、什么?”那少男这时才仔细看了其人穿着,忙惊惧摇头,磕绊,“不、不可能,九殿下在洛阳呢,哪会来这里!定是你等胡诌……”

祝衡哇的吐血,眼神涣散,说不出一句话。士兵忙举起他的腰牌,愤怒证明:“你等岂不认识这令牌!”

这下连他身旁几人都变了脸色,噤若寒蝉。

直到一人凶恶比划手势,缓缓道:“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他们灭口……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李兄所言……甚是!”

这些人一贯视人命如草芥,偏僻之地称王称惯了。为首之人当即狞笑命令:“杀干净,剁碎了就地掩埋!”

“是!”

一圈奴隶持着刀剑逼近。

*

恰在这时,祝魏率领着大量兵卒而来。黑压压的一群兵卒足够震慑所有人,那先前凶恶的一伙人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倒在血泊里的人分外眼熟,她面色难看,迅速命令:“都带走!”

“是!”

祝衡一动不动,毫无反应。祝魏测试鼻息,忙将人抱上马,毫不迟疑地驾马而去。

眼前的一切模糊不清,只有涌入鼻腔的馥郁香味足够清楚。祝衡费力地最后看她一眼,彻底闭上双眼。

*

皇帝震怒。血流成河。

数千人的性命不足以平息祝武的怒火。他痛失的是爱子,更是天才的爱子……祝武悲痛大哭、愤怒的想要制造更多杀孽,可无论如何,都无力回天。

停灵三日,葬礼举行。

祝武忍不住迁怒。看到祝魏,便想起祝衡是如何会去往那处葬身之地的,他真想杀了祝魏为他的爱子陪葬。

然理智尚存。他平复呼吸,目光极冷:“衡儿生前最是亲近你这兄长。既如此你来为他守灵,为他哭灵赎罪!”

“遵命。”祝魏一身白衣,沉默躬身作揖领命。

*

那日祝武追溯原委,她只能如实告知。祝武勃然大怒,料定是她玩弄心机、蓄意引导祝衡走上的不归路。

“定是你恨他抢走了你的天才之名!平日里你二人素有怨怼,朕只当那是玩闹……他才六岁啊,你怎么如此恶毒容不下他!”

那一巴掌并未收敛力道。牙齿咬破血肉,鲜红的血液顺着祝魏的唇角流下。

她抬眸看向祝武,跪地颔首,“臣下断无恶念。适才转述一字未改。臣那日也曾殷切告诫过幼弟,是以未能料到事态发展。甫一未见其人,便连忙率人前去四方搜寻。”

她暗自将唇肉咬破更多,更多血液流出,滴落地面。

“恕臣无能,晚了一步。陛下疑我怨我,臣不能推脱咎误。若不能平息您的怒火,臣下甘愿以身殉葬,以证此心至诚。”她抬眸沉静注视着祝武,半真半假泪水涟涟示弱。

祝武理智回笼,周遭人也顺势劝阻。

他扶额,“滚。”

祝魏重重叩首,起身离开。

*

六月的夜,凉爽宜人。

灵堂空荡,盏盏烛灯明亮。棺中人面无血色,安静躺在灵柩之中。祝魏面无表情静默跪在一旁,心极冷,极恨。

……倘若死的是她,祝武会掉一滴泪吗?洛成霜会像代余梦那般,哭的昏厥吗?

她真是恨透了这两人。如果祝武要下十八层地狱的话,洛成霜就该下十七层地狱。

为什么啊,究竟是为什么啊?她没有丑陋不堪,她没有愚笨不堪,为什么她如此令这二人厌恶忽略,如此可笑的被弃若敝履?

她恨祝武。恨他信誓旦旦称会接自己回去,却毫无征兆翻了脸,忘却了曾经的舐犊情深。他不爱自己,不再在意自己,所以祝魏的前路变得坎坷,被遗忘搁置在一隅,艰难求生。

她恨洛成霜。恨她如此软弱不堪却独独对自己心狠手辣。因为需要将她扮作男子,因为争宠叫她早早参军,因为失宠又将她视作灾难远远踢开……自始至终,将她当作玩具般肆意使用。

季姝封后那年,她帮着洛成霜去求恩典,趁机壮着胆子询问祝武为何勒令她留在军中。

是她母亲的请求。是洛成霜求着让她永远不要回到洛阳,不要再出现在权力中心,不要让她的欺君之罪有暴露的风险。她要和爱女祝芸过安稳的生活,所以象征着谎言与灾厄的祝魏应该老实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祝魏一瞬觉得心很冷。

洛成霜从未明确要害她,只是要她平庸安分,所以怯懦畏缩地剪断每一根有可能让她爬上来的蛛丝。她不要看见自己,至于自己是否会死会伤,洛成霜不去想这些,不在意。

祝魏不会无意义地向她诉苦,更不愿在这个女人面前示弱分毫。她要一次次逞强地告诉洛成霜她尚未拥有的野心,她不会让洛成霜如愿以偿!

祝魏擦掉泪水,扶着棺桲撑起身子。她怨恨地盯着棺内,嘴巴紧抿。

棺中人是她的九弟……就下第九层地狱吧!

其实祝武猜测并非全是假的。她的确忮忌怨恨祝衡的存在,恨的一次次诅咒他。她也会幻想,若没有他,自己这样的天资,定能得到帝王更多的宠爱。届时母亲不会失宠,她会有更加光明的人生。

可惜祝衡活生生的存在了,完全碾压的存在了,所以祝魏变得黯淡。

……幸好他死了。

好开心。祝魏眉头舒展,微微勾起唇,好像终于看到了幸福的可能。

*

这份开心没能维持多久。

丞相长子盛执踏入灵堂。他身旁还跟着两个侍从,带来纸钱和轻薄书册。

“见过二殿下。”盛执眉头微蹙,颇为无奈的取过书册,俯下身递给她,“是陛下之令,要求您哭灵和诵读祭文。殿下忽视我就好,待您做完一切后,执要将书本带走。”实际上祝武说活更难听,他是被派来盯梢的。

祝魏仰着脸怔怔看他,刷的落泪。

原来是来羞辱她的。无凭无据,就对她定了罪。祝魏接过书册,颤抖着翻开书页,泪水滚滚而落,“奉青十七年六月廿二,丧之三日,呜呼哀哉,告十八子之灵……”

——祝清延,你下十八层地狱吧,让你父亲祝武陪你一起!

*

清泉漱寒玉,嚼蜡况横陈。

这是一个玄妙的世界。蓝天白云,莲池幽香,耳畔回荡着天籁般的梵音。祝衡感到自己漂浮在半空中,轻飘飘的,像天上的羽毛般自在飘荡。

“这是哪儿?”他轻盈落在莲华之心,迷茫却平和,好像清楚知晓这是安全的世界。

“地府。”有声音回应他。

祝衡大惊,“我、我死了?”

他终于回忆起生前的记忆,四处张望,不知所措的恳求:“我不要死,我不能死的呀!求你放我回去,我还这样年幼,父皇母妃不能没有我!”

“不,你没有死。”那声音带着笑意,“地府亦是仙境。机缘巧合下你来到了这里。你想求索些什么?”

祝衡转悲为喜,擦擦泪笑着问:“当真?那我要问问了,为何我生下来就是天才,而其他人只是凡人?莫非我是什么仙人转世,合该有段奇缘?”

“是啊,你就是天上的神仙。天上地下,唯二的神仙,太阳。”

祝衡吃惊张口,“我是太阳,苍穹之上的那个太阳?”

“太极阴爻中心为太阳,阳爻之中即太阴。神念一为灵智二为勇武,你的天资过甚,你的勇武必损。祝清延,穷极此生,你切不可擅自离开洛阳,否则必有死劫。”

“像这次一般?”祝衡咽了咽口水,心有余悸,“可这只是意外,若我没有偷偷去那里,我不会遇到这场劫难!”

“这是命数,自会修正。这不是胆怯,这是命。你要留在洛阳,永远保护好自己,才有未来。”

“阴鱼生阳眼,太阴会永远追随着你。无论何时都会救你。”

*

“……呜呼哀哉、呜呼哀哉!言有穷而情不可终,彼苍者天,曷其有极!自今已往,吾其无意于人世矣!”[1]

祝魏哽咽,红着眼睛将祭文递给盛执,低下头平复呼吸。

“……抱歉。殿下,吾等便告退了。”盛执不忍叹息,带着仆从转身离开。

灵堂再度阒然无声。祝魏回头,恰与棺中人四目相对。

她吓得跌倒。

祝衡不知何时从棺中坐起,此刻正言笑晏晏看她,“太好了,果然是你!阿兄,我就知道那个人是你!”

他站起身来从棺材里跨出,扑倒祝魏身上抱紧她,亲昵蹭她,“我知道的,那次在井里就是阿兄救的我,然后这次山上也是阿兄带人前来救我……阿兄,方才也是你在为我哭灵……你的眼睛这样红,你为我流了这么多泪!”

祝魏总算缓过神来,不可思议,“你,死而复生了?”为什么命这么硬啊!

“嗯!太好了,一定是阿兄真诚祈祷,衡才能见到神仙,然后重返人间呀!”祝衡兴致勃勃,“你知不知道我是太阳,你是太阴,你我就是互相渗透互为一体的神灵呀,是你的泪唤醒了我!”

……祝衡疯了。

但他活了。祝魏心灰意冷,摸了摸他的头,毫无笑意勾唇,“你的伤还没好,小心些。我们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父皇吧。”

“嗯!”祝衡欢喜看她。

*

奉青十七年,冬,十二月。

“与柊,父皇今年特意让我早些回去。说是让我去读太学。”

祝魏放下信件,眉头微蹙思考。

——这会是补偿吗?因为祝衡一事上祝武冤枉了自己。他不信自己的转述,可事后祝衡主动承认错误了。

祝叶笑着看她,“这是好事啊。与玦一贯不在洛都,如今总算能与同辈人熟络熟络。”

“不要。我只有与柊就够了。”祝魏与他对视,有些忧郁不安,“听闻洛都暗波汹涌,那些人为一个不可知的改立太子之事争的头破血流。我们去了必被牵涉,也不知是福是祸……”

她上前拉起他的手,紧紧握住,“走吧,回洛阳。”

“嗯。”

【1】:引自韩愈《祭十二郎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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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棺中人得闻梵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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