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尊太子

翌日清晨,天光微明。

昨夜玩闹过头了,睡眠不足。祝魏神色恹恹回到自己房间,随意穿了身紫衫束了头发,取块碧玉配上便草草出了门。

南宫漠在廊下等她。

待人走得更近些,他体贴为面前闭着眼休憩的人掸了掸衣袖,拢好襟口,而后问:“这是怎么了,与玦昨夜没能好好休息?”

祝魏点头,睁开一只眼,语气微恼:“嗯。也去告诉东方秀父皇的意思了。黎明那会儿才有了睡意,却该起来了。”

“……你呀。这样颠倒的作息可不好,且去用早膳。”

南宫漠拉着她,二人步伐缓慢并肩而行。

*

旭日初升,虫鸟啼叫。

在座之人近乎都是朝气蓬勃的模样,期待着今日要玩些什么。

……除了抬手扶额撑在桌案上,借以掩盖闭目昏睡的祝魏。

“不妨便做诗会吧?此番场面难得,不必严肃拘谨,男女无忌。此情此景,孤也想看看诸位能作出何等词句,又有何丰溢情感欲抒。”

祝衡缓缓收回视线,慢条斯理开口安排。

众人纷纷附和。

一番商榷,很快便选出几句诗句分韵,备好纸墨,各自开始作诗。

祝魏面无表情拿起笔,停顿,又放下笔。垂眸凝视空空如也的纸卷,发呆良久。

——不想作诗。抽到的题目难度适中,她能拿出三四首过去作好的诗作应付,但她不想。

她心不在焉环视全场。

祝衡、南宫漠二人不必多说,自然文思敏捷,行云流水。其他人如张津等,多诗文藻丽,写起来需要谨慎构思、反复斟酌。东方秀也流利书写着。他的诗文不具多少文学气质,偏向磅礴有力叙述,中规中矩。

祝魏懒洋洋收回视线。

——就不写。

这里又没有需要讨好的祝武,她不乐意写诗便不写,无人能奈她何。

祝魏更加心安理得耍赖。

*

半个时辰的时间很快过去。

乐师弹琴示意,祝衡率先出声,笑盈盈将诗作传去。侍者诵读,众人聆听,赞叹不已。

接下来,全场目光自然而然集中在了祝魏身上。

“适才见阿兄精神不济,并未动笔。”祝衡掩唇调笑,笃定:“阿兄昨夜分明是出去玩了吧?”

祝魏幽幽转向他,摇头,“再猜。”

“阿弟昨夜可确实不在屋内,又去了哪儿?”祝娟兴致盎然询问,反应过来又尴尬找补:“吾、吾恰巧过去过一趟……不见其人嘛……”她一下子红了脸,用纨扇遮挡。

祝衡嬉笑,瞥了眼她,“阿姊不擅长说谎嘛。”

祝娟嗔他一眼,气哼哼捏起一颗葡萄吃下。

“猜的都是什么啊,半个也不对。”祝魏挑眉,勾唇,“既是诗会,还是专心听列坐的诗文罢。魏不才,今日作不出满意之作。就请流景继续献诗,莫负了诸位雅兴。”她抬手示意。

南宫漠颔首,平静将纸张递了过去。

诗会继续。众人很快又兴致高昂陷于文学氛围,品鉴探讨各人所作诗文的倚重与优势,氛围和谐。

*

时间尚早。

祝衡一手托腮倚在桌案上,漫不经心询问众人:“今日该玩点什么?诸位可有何想法?”

“投壶掷骰,藏钩猜枚?”薛锝弯了弯眼,“若要某来选,定是去骑马驰骋最妙。还得看诸位女眷有何偏好。”

祝娟优哉游哉摇扇,摇了摇头,“昨日游湖甚是疲乏,还是玩些轻松却有情调的游戏为好。”

阳光洒入室内,馥郁莲香飘来。祝魏望向后院荷塘。

她有了打算,莞尔,“先前作诗文,这回不妨作幅画?大家合作着共绘一幅画卷,轮流各添一笔。就来绘制这园中的莲花池。如此可好?”

“甚妙!”祝衡当即起身,笑容意气风发,“走,去池边观摩。便在这露天之地摆桌布案,作画!”

众人皆欢乐,齐刷刷跟上。

*

美好悠闲的几日转瞬过去。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回到洛都。

——祝魏病了。

先前在思善时作息混乱,又大半夜拉着东方秀去山上夜猎,去湖边垂钓……结果东方秀精神奕奕如初,她自己却在返程路上便开始昏昏沉沉。

回来后勉强自医开了药,如今只得不情不愿的卧病在床。

室内香炉被习烙撤走,眼下唯余药香。

六月的天气,祝魏躺在床上严严实实盖着被子,头疼发冷,还是忍不住腹诽。

……真不公平。只有自己一个人生病。她才只有二十五岁,正值青壮年,身体就已经开始不好了吗?想当年她可是只着单衣就能在雪地里行进的体质啊……真是莫名其妙。

她又咳嗽两声,精神萎靡眉头紧皱,拢紧被子蜷缩着睡了过去。

*

天色渐暗,很快黑夜代替白昼。

外面似乎有烛光,明亮的暖黄色。祝魏一点点睁开双眼,却见到了手持竹简坐在床前的祝武。

“父皇?”

嗓子肿了,她声音微哑,“参见父皇,咳咳。”

“醒了。”祝武不知何时而来,俯视着她,神色平淡不见怒火,“汝在思善玩得不错,连自己的身体也顾不上了。不必找借口便能再躲懒几日,也算得偿所愿。”

——指的是祝魏不喜欢听他说教,故而会搞些小伎俩溜出去玩。

祝魏故意咳嗽两声,装脆弱可怜止住面前人的话头,“孩儿尚在病中,恳请父皇息怒。”

祝武放下竹简,笑了声,“知道自己还病着却不寻医,反倒随意喝两剂汤药?”

面前人知道原因为何,还这样拐弯抹角呛她。祝魏早已没有了对欺君之罪的敬畏,毫不走心敷衍:“……孩儿病得不重,兴许过两日就痊愈。”然眼下她病容憔悴,并不适合说这话。

侍女在这时端着汤药而来。

“朕观你愈发张弛无度了。”祝武摇了摇头,命令:“坐起来喝药。”

祝魏依言起身,端着发苦的汤药慢吞吞喝。

待她喝完,祝武将自己先前在看的那个竹简递给她,“好好看看。太子之位汝亦垂涎甚久,怎的如今反倒屡屡肆意妄为,不似近乡情怯应接不暇,倒似诚心想将位置拱手让给衡儿。”

“抑或魏儿想要哪处封地?西南还是东南?”他轻笑,戏谑:“趁今日探病,朕为你选定封号。”

“孩儿想要的不就是父皇想给的吗?”

祝魏眨了眨眼,颇有些恃宠而骄的意味。她作惋惜状揶揄:“是清延自己辜负了您的信赖。他这样可恶,玩弄诡计蒙蔽圣上,魏不信父皇会再去选他了。”

去年的事大家心知肚明。皇帝不追究不问责,不过是因为没有必要罢了——有待商榷的“辽王”成了板上钉钉的“辽王”,他的未来已经不可更改了。

祝武失笑,认真看着她,“一个祝鸢,一个祝伏,汝是铁了心要把江山送给外人?此举太过荒唐,朕不容许。必须是宗室子。去父去母,勿传出风声。”

“遵旨。父皇安心,魏定会斩草除根,不留后患。”祝魏立即回应。她可不在意留下什么残害宗室的恶名。

烛火摇曳,忽明忽暗。雕灯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似乎也在晃动。

祝魏浏览竹简上的内容,祝武思绪复杂端详她,心中极冷。

“你二人看不惯世钦,可若要从中选,他是最合适成为太子的。”祝武目光晦暗,语气毫无波澜,显然不欲追溯太多。这只是一时有感而发。

祝魏不置可否。抬眸直直看他,微微不快,“那祝清延呢?”

“他不如你。他的性子不适合沾染权力。”祝武沉静迎上她的目光,如她所愿道。

以往数年,祝武不吝于给予祝衡张扬无比的宠爱,却从未给出祝衡几分实际性的权力。譬如私设宴会结交,祝魏可以、祝汀可以,就连祝琢也短暂得到过这资格,而祝衡只能作为宾客参与宴会。

祝魏眉眼弯弯,却问:“如是这样,父皇还在我二人间纠结什么?莫非是魏也犯了什么错不成?”她摇了摇竹简,“何况您让我看这个……诸臣子可都认可魏了。”

祝武勾唇,双手抱胸,“你也不适合做皇帝。”

祝魏登时眉头微蹙,不赞同看他。

“古往今来,没见过哪个皇帝像你这般……任性古怪的。”祝武喟叹,握着她的手,眼里竟有几分迷茫,“汀儿在时,你有一股扶摇直上的拼劲,勇猛无畏,谨慎谋略、收敛性子。”

“若朕仍在,汝尚可规矩几分,做好太子。”他微哂,直言不讳,“待你登位再不受旁人擎制,届时如何作威作福,谁又敢阻拦?你可能容下谁?”

“与柊?他一贯愚忠,可不会与你唱反调。流景更不必说。”

祝武眯了眯眼,目光如炬,“那还有谁,东方秀吗?呵,与玦做得到吗?还是会翻脸无情将他除掉?今时今刻那浅薄的师生关系,待往后君臣尊卑有异……孰人安敢忤逆天颜?”

——这只是他的偏见。纵口头上夸他几句英明神武,却不代表祝魏内心当真如此认为。

她抿唇,眼眸凌厉,斩钉截铁:“吾自当谨言慎行,绝不懈怠。群臣劝谏,必当更正谬误,为国为民励精图治。”

她不只是祝武眼中她,岂会被面前人的三言两语所定义?她有自己的决心、决断、决绝,那是与对皇位的向往所并肩的、组成她这个人所不可或缺的半数组分。

祝武浅笑着看她,没再多说什么。

他话锋一转,“想要什么礼物?前些日子沈耀送来了些宝物。你挑几样,朕再让衡儿去挑。”两年前那一战至今,星夜两国再无战事。既有邦交,便时常存在两方皇帝互赠礼物的情形。

然祝魏对所谓珍宝并不感兴趣。最好的礼物便是封她为太子然后快点驾崩。但倘若她这样说……那她该病逝了。

她眼波流转,最终道:“谢父皇美意。要几枚玉佩好了,孩儿也不缺什么。”

“可以。好好休息吧。”祝武摸了摸她的头,起身离开。

*

奉青三十年,夏六月。时年二十五岁,祝魏受封,尊太子位。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