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赴往荆北战营的人马不得不暂且停下脚步，在这山林之中展开排查。
“都往那边去！这边跟上！”
“快快快！勿要疏忽！”
“搜仔细点！那边河里也得给我翻个底朝天！”
……
兹事体大，人皆自危，唯恐皇帝迁怒。兵士们面色紧绷，个个不敢懈怠分毫地在这林野间来来回回搜查。
人的脚力有限，又不能不日日食饮，总会留下蛛丝马迹。刺客已死，其头颅也已经用石灰封上，连夜送往洛都等待辨认。眼下搜查的目的不过是妄图找些漏网痕迹，为查得真相提供些许线索罢了。
话虽如此，众人仍是铆足了劲，在这片区域掘地三尺。
*
青天白日，祝魏同东方秀一前一后在这密林中穿行。
“为个死人，走了这大半日真是劳累。左右我二人都带了弓箭，不妨猎只野物先填饱肚子再说？”祝魏优哉游哉停步，转身笑着看向身后之人，“若是先生不擅长射艺……魏来代劳？”
东方秀抬指抵在唇前，有些无奈道：“公子这般肆无忌惮？您的嫌疑可尚未排除呢。如今不展现一番兄弟情深，往后定要被人大做文章啊。”
祝魏挑眉，“吾可谓‘情密至深、尽善尽美’！这不停歇地匆匆走了十几里地，分明比那些官兵要用心的多呀。”
她取下背上的弓弩，拉弦试了试，又抬眸瞥过去，“况且那刺客的确与我无关。哼哼，魏倒要看看父皇能查出什么人来呢。”
东方秀不禁莞尔，“好罢。”
他不知从哪儿翻出两样东西，举起晃了晃，“秀方才便瞧见了远处有野雉踪迹。想必至多一刻钟后，我们便能在此处汇合了。”
祝魏微微瞪大双眼，颇为疑惑地一把将东西拿了过去。打开一看，竟是一袋细盐和小罐蜂蜜。
她咧了咧嘴角，质问：“……好啊，先生这样表达对我阿兄的重视？”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死亡贫苦，人之大恶存焉。若要不被死亡面前那贪嗔痴执念裹挟，自然要用欲与利替换。”东方秀取回东西，扬了扬下巴，笑眯眯补充：“何况再往后，还得继续商议‘争夺相杀’呢。”
“承你的坤乾大道去吧！”祝魏无语，当即大步离开。
东方秀心情不错，慢条斯理收好东西，拿上弓箭去往另一方向了。
*
火堆噼里啪啦燃烧，二人围在一旁蹲坐着。
东方秀善庖厨，将猎来的两只野鸡利落在溪边处理好才过来。待坐回来后，他又十分熟练地用梅子汁和蜂蜜调成酱汁，一遍遍刷在鸡身上，这才将鸡串好递给身边人。
好歹同住一屋檐下三年，他知晓此人口味，“有划痕的那只多加了不少蜂蜜，口味偏甜。”
“先生懂我。”祝魏笑了笑，帮忙将两只鸡固定好，又递给他一袋香粉，挑剔拧眉，“一股腥臭味。先生净净手，用完扔掉就好。”她身上总会携带一堆香料。
东方秀依她所言。
烤鸡期间总要说些正事才不算虚度。他掀起眼皮，慢悠悠陈述：“太子身死，这段时间南星必会乘势发动攻击，比起方才吃了瘪的东部战线，出了乱子的中部地区反倒更易遭袭。往后看一步，此战期间我们大有可为。”
祝魏盘腿而坐，一手托着下巴，戏谑：“寥县攻城战那夜先生可谓大显神通啊。魏有幸得了先生这样的大才，不免想要乘胜追击，替您谋求更多啊。”
——以善守著称、盖世无双的大将军南宫彻三年前败给了南星的程玖。然而程玖与陆诹合力攻城，却不敌东方秀。
“无论如何，继续留在前线都更为合算。公子善攻伐。经此一战，秀对守城之事也算有了些信心。”东方秀不置可否，目光微沉，“眼下洛都正为太子之事焦灼，然公子欲添砖加瓦？”
祝魏歪了歪头，“正是因适逢此时，再乱点才不容易被找上来啊。你方唱罢我登场，顺势除掉心头大患……届时魏才好高枕无忧啊。”
先前赈灾一事的表现，东方秀大抵也能看出这南宫彻的态度了。此人确实得尽快除掉。但一考虑亲情，二考虑南宫漠，这二人间的矛盾他不好置喙。
于是他毫不走心敷衍道：“哎呀，大将军也未必会选择这衡公子吧。”
“哼，他之脾性，我又摸不透？”祝魏冷下脸，阴沉沉抱怨：“昔日祝琢与我间他选祝琢，祝汀与我间他选祝汀。反正我纵是和流景这般亲密无间，他也只是看不惯我，嫌弃我带坏他！”
她恨恨咬牙，轻啧一声，“都是他每每要向流景灌输些我的坏话，真是可憎！”
好好的一个南宫漠，都被他教成什么样子了？纵是抚琴作诗的样子很美很好，但也得有些战功吧，否则如何得官爵？这么些年要靠着她次次替他出谋划策又献出功劳，才能叫二人不分开。
——若是往后由她来教，定会不同！
……但是呢，确实得仔细慎重些，绝不能叫南宫漠查出端倪啊。她不想让流景伤了心。
祝魏转了转眼珠，喟叹一声，“罢了，再试试看他能否醒悟。若非如此再下杀手吧。”
杀人这种事做了便无转圜可能。若南宫彻能识时务，她也不想真的和南宫漠走到必须用谎言横亘二人间，才能粉饰太平的地步。说到底南宫游忻也算看着自己长大的世叔啊，留他一命未尝不可。
……啧，果然。
实打实的利益也未必能敌得过骨肉血脉的牵连，这种亲人间的事情总是要绕来绕去。
东方秀垂下眼帘，又不动声色望向那散发出诱人香气的烤鸡，手上翻转的动作不停，“时间急迫，如何试探？公子可有打算？”
“唔，魏倒确有一计！”祝魏眯了眯眼，哂笑一声，“现成的例子沈容不是方才示范过吗？”
东方秀略一思索，明白了她的谋算，“亘古及今，若谈拉拢便务必要威逼利诱并行。有险方能令孤木聚而成林，适逢战时，那么南星便是很好的由头了。”
——就如同南星人用“夺嫡”作为诱饵，而后将祝魏、祝汀、祝衡划分为三个针锋相对的阵营，以南星人主动跳出来当靶子替他们洗清道德污点为千载难逢的诱惑，而后分别邀请祝魏与祝汀，判断是否能为友。
然祝魏摇头，冷声道：“我不欲做的那样明显。若谈不拢还得快些杀了他，岂能给他反应过来生出戒心的机会？”
这下东方秀倒是不明所以了。
“魏欲将试他和杀他两件事放一起进行。”祝魏与他四目相对，“两军交战时最重要的是什么？军情啊。先生称南星之意在中部战区，这些贼寇大可以借着死了太子的噱头鼓舞士气北上。”
“然而东线岂能不防着敌军忽然转头？日日皆需查看战报，刺探军情。若南星发动攻击，则势必要联系洛阳以及我们这毗邻东地的荆北战区，以求部署，以求支援。”
她目光晦暗，“那若我等在这环节里暗中设下连环计呢？若他依了我，我们便可联合破敌为他一雪前耻；而若他不识时务，再接着略设假象，诱骗他们出城追击，或是不得不分开行动……”
“事后处理起来也容易，杀个传讯兵就好。”她漫不经心把玩头发，冷酷道：“身在战场来来回回奔波，被流矢击中也无可厚非呀。”
……这个祝与玦还真是不容小觑。短短时间设下如此毒计。
东方秀沉思，而后点头，“务必杀干净伪装成意外，此计便再无破绽。”
“哈哈，先生大可放心。南星人见到利处自然会如鬣狗般鱼贯而进，不知不觉间配合了我们的计策。加之如今太子在前，皇帝没空去对战场上确凿无误的意外起疑心。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此计天衣无缝啊。”祝魏颇为得意道。
东方秀挑眉，揶揄，“这般混战，乱哄哄一片……公子可得保护好你的流景。”
祝魏轻蔑道：“自然要妥善安排，叫他无法参与其中。况且借着地利，我等率大军就守在附近高处，断不会叫那南星人得逞多久。恐怕还未来得及叫嚣，就不得不仓惶断尾而逃喽。”
啊？还真是半点没忘。东方秀忍俊不禁。
……还真是荒唐。
过去只是远观是他还以为这南宫漠会是个与祝叶一般的文武能力卓绝之人，结果靠近后却察觉此二人能在世人眼中能力持平，其中多要靠祝与玦舍利无私相助。他不免轻蔑，内心嘲讽原是个韩嫣籍孺之辈。
真不知这祝与玦是将南宫流景当做自己的孩子，还是当做自己的爱宠？事事都要控制，心里却以为这是帮他谋划。无需他仔细琢磨推敲，这二人的病态关系未免太过显眼。
杀他父亲时怎么不想想他？若祝魏真的在乎此人意志，便也不会冷酷决绝地杀其至亲，又自以为是地认为此后掩饰真相便能一切作罢、一切终会风平浪静、二人还能继续和和美美幸福下去了。
——祝魏的狂妄、自大、愚蠢、冷血，祝魏一切不足称道又毫无魅力的地方，全都在她对南宫漠的态度上展现的淋漓尽致了。
而可叹可悲的是，她分明是喜欢、不对，是毫不掩饰地深深爱着这南宫流景才是！
啧啧啧，就像一条阴暗的至毒之蛇，将她的宝物与猎物、将她的敌人与爱人都会紧紧束缚住。毒蛇是不会亲吻的，毒蛇只会将伸过来的舌头一口吞入腹中。
他也是靠近祝魏后才骤然发现的这些……实在诡异的令人大跌眼镜。
*
认识这么久，对面人还是头一次不顾形象地笑得前仰后翻。
祝魏诧异看他，“先生何故发笑？”
“……无事。”东方秀忍不住笑意，手指颤抖着指了指烤鸡，“哈哈哈、哈哈，公子，快快享用吧！”
祝魏挑眉，“好罢。”
烤鸡食材新鲜、火候极佳、调味也好，只是有些太烫了。她小心翼翼地轻咬一口，品其味道，给出评价：“好吃！”
东方秀又将细盐袋子递给她，粲然一笑，体贴道：“在上面撒上一些细盐，味道会更加鲜美，公子。”
祝魏蹙眉，还是微微撒上了一点盐巴，而后再度尝试。
“……怎么这么苦？”她不悦。
——其实祝魏并非多么噬甜。只是纵使是细盐，仍带着淡淡苦味。更别提行军之时多有困境，吃的是些苦不拉几绿莹莹的粗盐了。
与之相反呢，纵使是饴糖、蜂蜜，都是不含杂质的甜味，更别提石蜜糖、砂糖了，纯粹得令她满意！
东方秀无奈看她，“公子且将就一下吧。这是昨日从旁人那里要来的粗盐，秀略作打磨得来的细盐粉。”这次匆匆前来，他也无法事事都准备周全。
祝魏轻哼一声，将盐袋子抛给他，“好哇，原来是糊弄我呢。你喜欢吃苦自己吃去！”
东方秀无辜眨眼，只得老实巴交自己吃了。
*
奉青二十六年，九月末。是夜，安丰城中。
“咚咚咚”“咚咚咚”
战鼓擂响，要问来报。
“报——”
传讯兵一脸紧张而来，呈上战报，“十万火急，南星正率军朝着决水之处的雩娄城而来！”
追belike：家人们谁懂路边捡了个猫，他想跟我回家[星星眼][星星眼]
彻belike：求助，皇帝家的奶牛猫总想叼走我家布偶猫是什么情况？等等……这猫是不是瞪我了[害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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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心腹爪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