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宫中有疫

奉青二十八年,春四月,战争结束。

此次战争自二六年十月一直打到了现在,期间消耗的钱财、物资及兵数甚多,百姓们怨声载道,文人写诗作赋表达不满。眼下无论是夜朝还是南星,都不会选择继续打下去了。

是以南星主动称臣求和,又送来数船珍宝,表达友好。祝武遂顺水推舟,在南地流着泪悼念了死去的将士们后,两方这才正式偃武息戈,化干戈为玉帛。

夜朝从中获益良多。除了全盘夺下扬州的庐江郡外,还在中西部战区夺下了荆州的南郡以及江夏郡,版图南扩。

祝魏的期许亦可谓如愿以偿。祝叶夺下大片城郡立下滔天功劳,如今为骠骑将军,仍官三品,却多了个了不得的使持节权利。或许有几分其父的原因,南宫漠也升到了三品,成为新的卫将军。

刘雇连连高升,祝武见到人时又念及其死于战场的父兄,于是十分感性地破格封他做了南郡郡守。而皇帝虽嫌弃张镶的糟糕名声,却也并未薄待,封他为“伏波将军”,官五品,暂守蕲春之地。

尘埃落定,各得其所。

硬要说叫她不满又觉出古怪的地方……便是兜兜转转一圈后,自己竟还是四品的安南将军,半点封赏也无。但考虑到今后的夺嫡,这大抵是制衡手段,未必需要多虑。

无论如何,历经三年司吾、两年庐江后,祝魏总算得以能返回洛阳城了,自然是喜事!

*

班师回朝的队伍浩浩荡荡。

行军数日,明日这时便能抵达洛阳了。骑马半日身体发僵,祝魏又坐回了马车上,颇具闲情逸致地欣赏沿途景色,神态是难得的柔和含笑。

“往后这些都是夜的山水了。”

然看着看着,她却眉头蹙起。

祝魏注视着远处的山水,目光复杂,“真可惜。任是何人,也不能令其真正归属于自己。时间流转,朝代更迭,再美的景色都会有新的主人。”

明明为之征战不休、为之费尽心神谋划,却不能真正拥有。她不知是厌烦还是气恼,最终变成深深的疑虑——究竟还要如何去做,才能将这世间一切掌握在手中?

南宫漠坐在她左手边的位置,闻言笑着为她斟了杯茶。

而后侧过身子望向窗外美景,顿了顿,悠悠道:“万物皆有灵,皆爱美景。那么同为生灵同处自然中,便都不该生出将其夺走、私有的欲念。我等可视之、触之、享之,然如此渺渺行径,岂能称得上归属?”

祝魏挑眉,并未反驳。

“流景这样说,倒也有几分道理。至少得跳出这方天地看到全貌,再去想下一步。”说着随口喝起了那杯茶,登时皱紧眉头,“……好苦!这是什么茶?”

南宫漠先是望向对面慢条斯理饮茶的东方秀,又看向那噬甜无度的主位之人。

他无奈看着她,认真劝阻:“去火的清茶。这两年间与玦总不节制,屡屡称疲于战事要食补,叫东方先生给你做些甜食。非但今日要饮茶清火,往后回了洛阳也得克制住口欲了!”

从前祝魏分明不会贪于美食,身边多了个厨艺高超又百依百顺的人后,反倒惯出了这般毛病。他不免有些迁怒于这位温良过头的东方先生。

“口腹之欲的确该满足,然公子也确实有些放纵了。”东方秀无辜眨眼,附和。

——他真的不想吃那些甜腻腻的食物了。遂委婉泄密,找了个能叫祝与玦回心转意的人来唱白脸。

祝魏不满他的叛变,嗔他一眼,冷笑:“连先生也这样说?做饭时汝怎么不这样想?”

“……咳,此一时彼一时。”东方秀默默移开视线,望向窗外欲岔开话题。

如今已经踏入河南郡范畴,也算是靠近夜朝最为繁荣的地段了。他微微瞪大双眼,辨认一番后回头,指向不远处有些模糊的几人,忽然道:“公子您瞧瞧,那是何人?”

不远处偌大的谷地中正进行着一场狩猎游戏。

十数个身着锦衣的公子高骑马上,嬉嬉笑笑姿态肆意,玩闹般轻飘飘搭着弓调整方向,却并未轻易射击。

前方幽深山谷内,百十个猎物在四处逃窜。猎物有被提前抓来的老狼病狼,有几头还算矫健的山羊野鹿,以及男女老少各异的普通百姓。

衣摆猎猎作响,那些猎手勒马停在了悬崖边上。

为首的富家子弟似乎已经对这不算新鲜的游戏提不起劲了。此人神态厌倦地睥睨两眼,便拉扯缰绳掉过头来,那张脸恰瞧面朝着不远处的队伍。

*

“有点眼熟,我应当见过。”

祝魏与他四目相对,略一思索,“大司农薛木的儿子,薛……?”先前在宴间见过不只一面。

东方秀笑着陈述:“薛恳。薛木的第四子,最受宠爱。此人性情顽劣、品味低俗,酷爱狩猎,猎的却是手足无措的寻常百姓。这一两年间,他与那些臭味相投的跟班,常来这距离洛阳尚远的地方玩乐。”

“先生对此事倒是了解的清楚。”祝魏登时明白其意图,当即愧疚道:“先前亓瑾走得太急,实在叫人猝不及防,这才未能与之道别,是魏疏忽了。”

东方盈娇生惯养,最初到阳泉时遇到的土匪便叫他生出退意。是以当东方秀率着援军赶来的那夜,他便溜之大吉连夜奔回洛阳。避开了之后的一场场危险战争,也错过了捞到好处的机会。

此人只比祝魏大两岁,无甚名声功劳又执意留在洛阳,方入仕时靠家族得了个斡官丞的职位。前年破获一案,此后升为了斡官长,参与货物运转环节,是能够暗中牟利的好差事。

然看东方秀的样子是不满这职位,想让弟弟升的更高些了。斡官长为大司农属官之一……呵呵,这头一个被盯上的便是顶头上司了。

东方秀看了眼车内二人,心情不错地继续道:“先前这薛木还知几分谨小慎微的道理。甫一发觉爱子这嗜好,当即将其严格管束在家,以防被人抓把柄威胁自身。”

他轻蔑垂眸,“然自从祝汀死、盛玄死,朝内势力混乱……啧啧,此人遇到些过去少有的巴结投靠,便也飘起来了。当真是蠢货一个。”

南宫漠皱眉摇头,颇为厌恶:“无德妄为之人,其存在便是败坏朝廷威望。”

“他不管,那我们便替他管管儿子,顺便送他也去死好了。”祝魏很快心生一计,意味深长道:“还是让他先来找我们吧……以受害者的身份。”

祝魏本就是唯我独尊的狂徒。喜欢权利,也乐意去用手中的权利玩弄、欺压那些自以为自身已经拥有滔天权利而为祸一方的“权贵”,看他们在外作威作福,却得乖乖讨好自己、被自己任性控制。

以恶制恶很有趣,现在她处于这世间除了祝武外所有人的上风,距离帝位一步之遥……一切便更有趣了。

然东方秀笑了笑,却摇头,“区区小事何须公子动手?秀自会处理妥善。”只是需要祝魏借个名头。

无事操劳更好。祝魏抚掌一笑,真心实意道:“哈哈哈,先生请便!”

*

洛阳城四月的景色,祝魏其实很少见到。

去官署交完差后,几人散开。她只身一人优哉游哉地四处逛了会儿,而后心满意足,慢悠悠牵着马向着相距不远的府邸而去。

细数一番,这两年家中还真是发生了不少事。

说起来冯妙生下的那个孩子已经一两岁了吧?当初她只靠书信交流给孩子取了名,写作祝鸢,有鸢飞戾天之意。字还尚未取。

除此之外,习烙暂且还未正式嫁给她,眼下她府中应该还有个皇帝赐婚的蔺姜。这是个娇艳的美人,先前见过几面。只是不知蔺窕为何要送这么个美人给她。还是得防着些变数。

胡思乱想间,祝魏已然抵达自己的府邸。

屋檐之下,冯妙赫然伫立在那里,恬静微笑,目光里又带着几分愁。身侧的蔺姜则有些羞怯无措,看一眼便仓惶移开了视线。二人皆恭恭敬敬行礼,“参见殿下!”

又是一番嘘寒问暖。

祝魏莞尔一笑,“快些回屋,我们也好用膳啊!”

*

饭后祝魏又分别与二人相处了一会儿,时近酉时,才回到了自己院中。

府中各处景观变化不小,她这里自然包含在内。冯妙喜欢侍弄花草,春日里一看这庭院实在生机盎然,草木香气沁人心脾。祝魏得了闲暇,便静静坐在凉亭中休憩。

“殿下,殿下!您总算回来了!”

甫一回府得知祝魏归来,柳渊便步履匆匆而来。她依旧一身青衣,面容并未衰老,只是神色忧郁显出苍老疲态,“两年前宫中有疫病,娘娘她……早已殒身!”遂潸然泪下。

……?

啊?

祝魏瞪大双眼,难以理解。

良久,她拧着眉,不可置信地轻声问:“母妃她两年前就去世了?”

——这未免太过荒谬了吧?

她的母亲死了两年,而她一无所知?纵是她与洛成霜关系僵硬、并无什么书信联络,但这般生死大事为何无人告诉她?这两年征战南地,期间多次与洛都通讯探知消息,却无一人提及此事?

待这种强烈的荒唐感、恍若隔世感过去后,祝魏才觉出滞后的悲伤与古怪。

柳渊哽咽,“太子殿下遇刺没多久,宫内便起了疫病,洛夫人连同其宫殿附近的刘夫人、雪夫人,皆感染疫病,宫室中人连个好好的尸身也没留下,草草焚烧后……便埋葬了。”

连同宫人一起,那么柳渊的亲人云致姑姑便也死在其中。一下子牵涉三个妃嫔,未免范围太大了点。

祝魏还是觉得头皮发麻,越听越是觉得蹊跷骇人。她一手扶额,猛然意识到其中缺漏,登时目光锐利问:“这样天大的事,外祖,舅舅他们呢?”

“是祸不单行啊。当初疫病爆发之前,洛家众人恰巧前去宫中探望过娘娘。未曾想正是因为这一举动,将疫病也带回府里。而后、而后洛家百逾人,也相继感染疫病……”柳渊以袖掩面,颤着声音说不下去了。

……这下真的不对劲了。

分明是灭口啊。祝魏如鲠在喉,面色阴沉拍案。她又问:“为何无人将此事告知于我?”

真相近在眼前。

柳渊拭去泪水,眼睛仍旧是红彤彤的,“公子身担中军统帅,前线战事又恰处于攸关之际,岂可令您分心?第一时间陛下便封锁消息,下令严禁将此事外泄。除了我被事后传唤,外人无从知晓。”

“待您回来后,且在明日清晨前去宫中。陛下说他会好好开导一番公子呢。”她泪眼婆娑,勉强微笑着补充。

祝魏如坠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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