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此为爱

奉青二十八年,八月中旬。

当见到雨师云师驾着马车来到这座宫殿接她离开时,祝魏生出了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为期三月,幽禁终于结束了。

祝魏目光沉沉如镜蒙雾,面无表情坐于车内,始终未开口。

车轮滚动时而颠簸时而平稳的感觉,踏出宫门后逐渐听到的嘈杂喧闹的市井声音,或香或臭混杂在一起的种种奇妙味道……总算得以连接外界,五感好似渐渐清晰。

微弱的火焰噌地涨起一般,她的思绪已然恢复。

“我需要知道这几个月间的情势。对我的处置陛下可曾下旨外示?这期间有何重大政令?”她目光清明,锐利而平静。

雨师缓缓开口:“陛下并未提过您的事情,亦未对那些捕风捉影的言论作出裁决。正因如此,朝野内外各种猜测甚多。”

“更是因洛家覆灭的时间太过凑巧,不少人怀疑此事与太子遇刺一事有关,从而疑心公子受困亦是归咎于此。朝臣能根据陛下的惩处手段来判断,多是不信这说法的……只是朝野之外,舆论不太好。”

他补充,“这类手足相残的说法在民间流传得颇为严重,似乎是有人做了首打油诗,又由此写了个隐喻的话本,还将曾经的七公子一事也算上……源头难探,屡禁不止。”

云师道:“两个月前,陛下册封十八公子为辽王,封地在辽东。但又特意追加圣旨,容许他成年后亦不必就藩,可以留在洛阳。”

“先前作战在南方拓展疆域,这几个月间陛下对新征得的土地做出划分,除了相应郡守等官职全部派中央的人过去,还将原本一体的地域划分开,设立了几个能监察附近州郡的枢纽区域,权力大而领域小。这政策尚在推行。”

“除此之外,便是本月初齐地似乎出现了些许动荡。此事目前尚在调查,今日早朝传来急报,称派去的几个官员皆横死途中,死因扑朔。陛下震怒。”

云师看了眼她,摇了摇头,“除此之外,都不算什么大事,殿下。”

他又继续陈述。

*

车内的另外二人说了一路,马车已然行驶到了府中。

接收了大量信息,未知带来的困惑迷茫彻底消失无踪,祝魏对眼下情形了如观火。她利落跳下马车,落地后心情不错地环顾着自己的府邸,总算有了些尘埃落定的感觉。

朝廷的波诡云翳暂且搁置一旁。今日她需要调动起自己的积极性,让自身快速回到正轨上。

至于民间的恶名她更不能管。毫无疑问,这就是皇帝对她的惩戒之一。

实际上在太子死后无人将这件事引到她身上,两年后的如今骤然爆发,所谓风波都是她被“无缘无故”圈禁后,引起世人的诸多遐想。

这局面解决不难,人们的好奇心重点其实是那则圈禁令。

她需要尽心竭诚表现,以功绩证明能力,则皇帝有朝一日或许会在某篇文章内随意提两句,这便是对此事最为权威的澄清了。忍一时而已,往后甚至会因为“沉冤昭雪”引来舆论反哺,这亦是好事。

……是了,现在她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主场了。

祝魏转了转眼珠,想了想,还是先处理一番后宅之事吧。

*

“殿下!”

祝魏闻声望去,只见习烙和红融正站在不远处。习烙晃了晃手帕,当即笑盈盈朝她走来。

这人曾经在灾民堆里装作神母娘娘,故而打扮得十分老土。然今日一瞧,换上正常装束后倒显出几分美感,气质极佳,沉稳大气。

她勾唇,真心实意称赞:“许久不见,你这副模样倒是好看多了。若是再戴上那个两尺高的古怪方帽,我可不敢告诉旁人自己娶了你啊!”

“殿下怎么还拿妾身打趣!”

习烙眨眨眼,不经意瞥了眼身边二人,低声问:“前些日子不见您的踪影,外头流言蜚语可不少。如今殿下脱了困,想必是麻烦已除。我等可要出手处理掉那些人?”

祝魏云淡风轻,抬臂将娇小的人揽在怀里,边走边说:“不急。这事尚未结束,我自有打算。你且告诉我这几个月府中的情况,慢慢说。”

“三个月前东方先生联络我,称您目前不便现身。是以他带着我登上了殿下的府邸,向冯夫人道明一切。”

习烙眼波流转,瘪了瘪嘴,“……反正如今一切安稳下来了。二位夫人都是好相与的性子,待我很好,烙受宠若惊。冯夫人清冷高贵,我文才不佳也没有文墨气,相处起来难免别扭。蔺夫人倒是很活泼天真,与我投缘。”

“她们可曾联络过外人?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尤其是蔺姜。”祝魏眯了眯眼,想到了她那位父亲。

习烙略一思索,有些尴尬道:“蔺夫人少女心性,近乎日日都要出去玩耍集聚,精力旺盛。烙无法知晓她的全部动向……”

她抬眸望着祝魏,“不过她不像心中有鬼的样子。烙阅人无数,这点眼力还算有的。”

祝魏微微瞪大双眼,戏谑:“看来这丫头反倒将你征服了。”她无奈,“那说说冯夫人吧,她呢?”

习烙抿了抿唇,目光复杂,“夫人看起来心事重重,总有些忧郁的气质。她近乎不会离开府邸,偶尔出去时我派红融等人盯梢,却也不见什么异常之处。往往逛逛书斋、参加集会,便立即打道回府了。”

祝魏自然知晓她心中忧思。

已然探听完消息,她将怀中人松开,垂眸与她四目相对,“行了,我得去看看潭泽。烙儿,再会。”

“殿下您日理万机,这好不容易见了面也留不住人!您去陪其他夫人吧,妾身只好独守空闺了……”习烙抬袖掩唇,弯着眼睛看她,看不出半点真切的伤感。

“你啊。往后的日子还长呢,何必拘泥于一时?”祝魏摸了摸她的头,遂大步离开。

习烙笑着看着那背影远离,心中生出几分苦楚。

——为何明明为她做了那么多,还是感觉若即若离呢。

*

无风。

湖面平静,冯妙低下头蹲在水边,不知是在望着水中游鱼,还是在望着自己的面容。

——她很后悔,亲自将自己逼到了一个进退维谷的窘境。

当初她实在受不了那些人的风言风语,受不了所谓亲人对子嗣的催促,于是找了男子私通,很快如愿以偿地怀了孕。明明不会被骂了,听到的都是祝福了……可她开心不起来。

比这种内心愧疚煎熬的状态更难捱的,是事情下一步的发展。

……那个男人死了。在东方秀笑着说要将自己怀孕的消息告知祝魏后,没过多久,那人被解决了。人间蒸发般,他的痕迹被清理的无影无踪。

至今,已经两年了。

冯妙早已意识到那个她不敢直面的悲哀现实,只是她惶恐痛苦,自欺欺人地不愿亲自面对那局面。幸好祝魏回来后第二天就消失了踪影,给了她得过且过、苟延残喘的机会。

……现在,她回来了。

自己再也不能逃避了。

冯妙失声痛哭,眼泪落个不停,不知该委屈还是该惧怕。

*

林木葱郁,阴翳深处,祝魏目光阴沉地静静站在树边,将湖边女子的一切动向尽收眼底。

——冯妙在哭,慌张狼狈地拭泪,模样绝不算好看。

祝魏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她,在这阴暗处观察着她挣扎的模样,心中盘算不断。

她不在乎自己的妻子是否与人私通,该杀的人已经处理干净了,她不欲继续追究。只不过让冯妙这样的天才文人,继续保持着这惊惶愧疚的心态留在自己身边……哈哈,似乎对自己只有好处。

冯妙晃晃悠悠站起了身。

她忽然脱去鞋袜,一点点卸下珠钗,而后面朝着湖水毅然决然地纵身一跳。

祝魏瞪大双眼。

*

冯妙打算求一解脱。

跳入湖中的那一刻,她能感受到身体被阴冷的湖水迅速包围,她变得湿漉而沉重,水呛入鼻腔,痛苦的感觉令人下意识地挣扎起来,她渐渐下沉。

——直到身体突然被有力的手臂抱紧。

冯妙震惊地瞪大双眼,只见祝魏犹如从天而降般出现,此刻凑上来亲吻她,将空气渡入她的口中,又带着她一点点向上游去,向光亮处游去。

二人出了水面,又游向岸边。

“咳、咳咳……”口鼻处剧痛无比,冯妙跌坐在地面,颤抖着身子咳嗽个不停。她哑口无言,抬眸看着面前人,心乱如麻。

祝魏恢复了体力,眉头微蹙与之对视。

“……先回去吧。纵是夏日也得小心受寒。”地面的女子这番折腾后早已脱力,她只得俯下身将人抱起,不由分说地带着她便大步而去。

*

室内灯火通明,焚了安神香。

沐浴过后又服下汤药,冯妙病恹恹躺在床榻上,惧怕迷茫到不敢抬头。祝魏则坐在床前,似笑非笑盯着她。

……再也无法逃避了。

“潭泽何必轻生?鸢儿是如何来的,我心知肚明。”祝魏勾唇,挑明了一切,“何况那胆大包天、诱惑你犯了禁忌的外人……为夫不是早已处理掉了吗?”

冯妙大为震撼,嘴巴张开,全然不能理解。

——她不是不理解祝魏怎会知道这件事,只是不能理解她这毫不在意的态度。她以为等待自己的会是酷刑或是羞辱,以为自己寻死才能得到解脱。这分明是天塌了的大事,任何男子都会暴怒不已才对……为什么啊?

祝魏气定神闲,搅了搅冒着热气的肉粥,舀了一勺喂到她嘴边,笑眯眯的,“来,张嘴。”

冯妙眼中有氤氲水汽,依她所言咽下热粥。她忍不住落泪,期期艾艾询问:“为、为什么啊,鸢儿也好、妾身也罢……您知道的!殿下当真毫无介怀?”

“自然是因为爱。正因如此,夫人的一切,我皆无所不知。夫人所犯下的糊涂事,揭过不就好了?”

祝魏轻轻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温柔如水,“鸢儿是你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当个义子留下又有何妨。你呀,为何这样心急?我们分明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冯妙怔怔看她。

祝魏又给她喂粥,眉眼弯弯,“先前五年聚少离多,多是我之过错,反倒叫你受那些人苛责。现在为夫已经回来了,你想要的子嗣都会如愿的。夫人就乖乖忘却那些不快吧,好吗?”

“……那今晚?”冯妙红了脸,望着她羞怯喃呢。

久别重逢,冰释前嫌,气氛暧昧。

祝魏挑眉看她,又舀了一勺粥递过去,“妙儿喝完粥,才有足够体力。”

冯妙靠过去张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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