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商量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韩氏两兄弟便乘车去了议海堂。
这是韩程锦第一次去议海堂,虽然有兄长陪在身边,但他心里还是十分忐忑。
韩程宇像是看出了他的紧张,出声安抚道:“别怕,议海堂也就是论事的地方,其他世家那些个家主也不是没见过你,不会把你怎样。”
“好。”韩程锦点点头,可攥成拳头的双手还是暴露了内心的不安。
韩程宇瞥了一眼那双拳头,也不再多说什么,目光望向了窗外。
马车很快便到了议海堂,两人刚一下车,就遇上了一名同样乘车而来的男人。此人身高六尺,笑容满面,正眯着他那双细长的狐狸眼打量着两兄弟,尤其是韩程锦。
韩程宇见状立刻迎了上去欠身行礼道:“李叔叔早。”
韩程锦心里回想着这李伯伯的身份,若是没记错的话,此人应是李氏家主李前怀,爹爹还没闭关前,他经常来府上同爹爹喝酒聊天。
“早啊。”李前怀笑眯眯地把目光落在韩程锦的身上,“这是程锦吧?多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
“叔叔好。”韩程锦学着哥的样子朝他行礼。
李前怀点点头,寒暄道:“我以前去你们府上的时候,程锦见到陌生人就往哥哥背后躲,现在倒是大方了不少。”
“哈哈……”不堪回首的过往被长辈直接提起,韩程锦只能尴尬地陪笑。
“今儿怎么想着陪哥哥来议海堂了呀?”
“程锦也到了该参与公务的年纪,我带他过来见见世面。”
李前怀眯眼,心里忖度着:什么世面早不见晚不见,偏偏这个关头见,看来韩家这小子僵持了这么久,今天终于要出新招了。
“噢~是该见见世面了,你哥哥一个人面对那群老顽固可不容易啊,你得多帮他分担分担。”
“分担谈不上,别分神就好。”韩程宇打趣道。
李前怀听了哈哈大笑,手指了指韩程宇,调侃他不愧是亲哥。氛围一时间轻松了不少,三人一同穿过走廊,走进了议海堂。
堂内四四方方皆摆着雕刻了纹路的檀木椅,除开刚到的韩李两家外,其余各个世家的家主都已经到齐入座。
其中也有人带来了心腹随从,这些心腹皆坐在了自家家主身后的椅子上,于是韩程锦也有样学样,在兄长身后坐下。
初次到来的新面孔自然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韩程锦从进门开始,便感觉有数道目光从四面八方涌来,直直地落在他身上。他暗自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挺直脊背,目视前方。
越过韩程宇的肩,韩程锦瞅见了对面坐着的男人,此人人高马大,宽大的椅子都有点装不下他壮硕的身躯,粗犷的浓眉下,一双锐利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韩程锦被对方的气势怔住,汗毛竖起,心里又紧张起来。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么咱们就开始吧。”韩程宇开口道。
话音刚落,对面的大汉就冷笑一声,不满的情绪溢于言表:“还有什么好说的?现在就你韩老一不同意进攻,在这浪费大家时间。现在又带个小辈过来,怎么?指望他能替你说话不成?我看,还不如请你那闭关的老爹出来,我们兴许还给他几分薄面。”
此话一出,议海堂各处响起低笑声。
韩程宇对此熟视无睹,淡定自若:“攻打鲛人一事本就不可儿戏,现在连修士失踪是不是鲛人所为都尚不明确,就把鲛人贬成罪魁祸首。若是惹怒了他们,谁能预料到会带来什么后果?”
“尽会说些冠冕堂皇的话!除了他们,还有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在世家的眼皮子底下弄走那么多修士?”大汉双手环抱于胸前,大声质问,“你们韩家不是自诩能干么?这么久了也没见抓着个凶手?”
“林兄说得在理,秘海各家,就数你们韩家声望最高,实力最强。事情发生多久了,你们都迟迟还没找到凶手,更别说我们了。”大汉身边的另一位家主出声应和道,“韩小家主呀,不是我们不信任你,但现在谣言四起,人人自危,我们也不能继续放任这些事情在人群里越传越广啊。”
听到“林兄”这词,韩程锦才反应过来,正对面坐着的那个大汉,原来就是林家家主林时有。他看向林时有的目光,不自觉带着几分警惕。
“道理韩某都明白。韩某也不是有意要为难各位,修士失踪一事,韩家作为秘海的一份子自然也要尽可能出份力。”韩程宇耐心地解释着,“只是没有谁不知道鲛人危险,冒然进攻恐会致使秘海子弟伤亡惨重,这也是大家不愿意看到的。”
“这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争来争去没个结果……”
此时,一旁的李前怀笑眯眯道:“程宇啊,你也别藏着掖着了,有什么好法子就说出来给大伙听听,我们也好一起参谋参谋。”
韩程宇瞥了一眼身旁坐着的李前怀,后者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猜不透他心里在想着什么。韩程宇继而环视了一圈议海堂内的各位家主,郑重其事道:“此前胞弟出门寻回了两位帮手,准备出海见见鲛人。”
听到这话,众人皆是一脸震惊。谁也没想到,韩程宇拖了这么久给出的,尽然是这种法子。
“见鲛人?”连李前怀都有些挂不住笑,以为自己听错了,“程宇啊,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啊……”
更有人激动地大喊道:“你当这是儿戏吗?说见就见!不怕死啊!”
林时有则保持着双手抱胸的姿势,一言不发地盯着韩程宇,似是要看穿他的心思。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比起冒然进攻招致无法预测的灾祸,先去探一探对方的虚实再行动才更为妥当。”韩程宇淡定自若,“如若鲛人一见到我们就会主动袭击,那我们自然要举整个秘海之力进行反击。可若是鲛人并不主动攻击,甚至表现出友善,那擅自攻打鲛人何尝不是在破坏秘海这么多年来的安稳?到时候又怎么做生意?”
韩程锦的话让在座的几位家主脸上都露出犹豫的神情,唯独林时有还是一副严肃的样子,嘴里轻哼道:“你找来的帮手,就是那两凌云盟的人?”
听见“凌云盟”的大名,刚刚还犹豫的家主们又不淡定了,秘海本就自成一派,饶是势力遍布天下的凌云盟都不曾在此地设有专门的落脚点。凌云盟的修士,怎能掺和秘海内部的事情?这是在明指他们世家的无能,打他们秘海各个世家的脸!
“各位不必惊慌,那两位与胞弟有私交,此行只是以个人的名义帮助我们。”韩程宇安抚道,“更何况,他们此行就专程为见鲛人而来,并没有授命于凌云盟。”
虽然韩程宇这么说,但各位家主的眼里还是有几分忌惮,反倒是李前怀帮着说了句:“若是如此,倒也不是不可以。”
“李兄这是同意他的办法了?”林时有的目光立刻扫向李前怀。
李前怀见状,立刻打起马虎眼道:“诶~程宇坚持了那么久,今天终于是松口了,这总比之前一直僵着没结果要来的强是不是?再说了,去见鲛人那可是要赌上命的啊,韩家二少爷愿意以身试险,勇气可嘉,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怎么好意思泼冷水呢?”
林时有收回那审视的目光,转而看向韩程锦,厉声道:“韩家老二,你准备怎么见鲛人?”
突然被点名的韩程锦紧张地直接从椅子上蹿了起来,他按着胸脯说:“我们会乘船靠近夜晚在海上吟唱的鲛人,尝试和他们沟通。”
林时有眉头紧皱:“你们打算怎么靠近他?”
“总会有办法的。”韩程锦也不知道什么办法,毕竟昨天云雁丘没和他说那么细,他只能学着云雁丘的说辞道,“比起鲛人统治的海里,海面上才更有让我们周旋的余地。”
在座的各位还没从这异想天开的法子中缓过神来,加之也没人真的细想过如何接触鲛人这事,所以韩程锦此时给出的答案即便模棱两可,也无人愿意细究。一时间,议海堂里陷入了一片沉默。
秘海绝大部分世家到议海堂本就是来投票站队的,之前韩家一直拿不出解决办法,大家才都倾向了林时有。可现在韩家搬来了凌云盟当救兵,还让二公子以身试险,其决心可见一斑。最有话语权的两家意见相左,其他家也不敢吱声,议海堂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林时有和韩氏兄弟,把韩程锦都盯得有些尴尬了。
此时,林时有突然大笑一声:“好,就给你这个机会。”
林时有竟然同意了!其他家主见状也纷纷表示了赞同。
“韩老一,没看出来,你这么优柔寡断的哥哥倒还有个敢死敢拼的弟弟。”林时有此时还不忘嘲讽一句韩程宇,说着便站起身来,“行了,我就回去恭候二位的好消息。”
他上前几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韩程锦,似是威胁又似挑衅地低声道:“可别死海里了。”
韩程锦还想“回敬”一下林时有,可林时有说完这话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议海堂。
“那既然有了结论,我也不在这耗着了。”李前怀起身朝着韩氏兄弟拱了拱手,“两位多保重。”
说完,李前怀也笑眯眯地离开了议海堂。
其他家主见状,也陆陆续续带着手下散去,韩程宇这才起身,叫上韩程锦一同坐上了来时的马车。车内,韩程宇看着弟弟,嘴角扬起欣慰的笑意:“做的好。”
韩氏兄弟去议海堂的同时,留在韩府的叶盈盈和云雁丘也没闲着。昨晚,叶盈盈特地拜托了韩程宇,让他们可以在韩府的书卷库里随意翻阅有关修士失踪的卷宗。
在韩家的势力范围内,最早被记录的修士失踪事件发生在三十年前,此后的二十年间再无相关的记载,直至近十年来,修士失踪的事件才频频发生,光是记录在册的就至少有二十多起。
正如韩程宇所说,这些失踪的修士既没名望,也无门派,除了昨晚提起的那个小师妹外,其余的失踪者皆是彻头彻尾的散修。
在修真界,散修倒是个稀有的存在,他们大多出自凡人家庭,天赋平平却也一心求仙问道。这些人既不像世家子弟,一出生便有家中长辈指导修行,也不像门派弟子,因为天资过人被高人看中从此名列仙门。
修仙的道路本就蜿蜒曲折,比起自己拿着本分不清真假的功法闭门造车,出去找个有名有姓的门派拜师学习显然是要有效率得多。可总有些人更愿意浪迹天涯,四海为家,探索人迹罕至的秘境,只为在最危险的境地中求得一线机缘。
也正因如此,大多数散修都是独来独往,无牵无挂,即便是失踪了也鲜少有人在意。不难看出,凶手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来隐蔽自己行径。
正想着,韩氏兄弟回来了。
韩程锦兴奋地讲述了他在议海堂的见闻,还不忘提起林时有的态度:“我本来还紧张得不行,担心他们问东问西不知道怎么答才好,结果林时有真的没有细问就答应了。”
叶盈盈只微微一笑,不做解释,只是转而轻声询问韩程宇:“程宇兄,之前商量的事可有准备妥当?”
“放心,都安排好了。”韩程宇点点头,神情郑重,“还望各位务必平安归来。”
得到了韩程宇的保证,叶盈盈三人便登船出海。
时间已近黄昏,落日撒下余晖,将天边染成一片橘红。
考虑到行动不方便让太多人知道,韩程宇只遣人安排了一艘不大起眼的木船,伪装成载客的游船,让三人登上船只离开了港口。
鲛人经常出现的地方在远海一处名为“吟游礁”的地方,那里礁石丛生,行船不便,出海的船只都默认了这是鲛人的领地,一般会绕路航行。
“等靠近了礁石附近,你便下船去尝试和鲛人搭话。”云雁丘对韩程锦说道,随即用手虚点了一下脖颈处,示意韩程锦,“别忘了亮出你那颗珠子,鲛人最可能认的就是那东西。”
“好。”韩程锦点点头,手不自觉捏紧了脖间那颗白润的珍珠。
“我会在不远处守着你,一旦觉得危险,就撕掉我给你的符逃跑。”
计划很简单,先由带着鲛人赠物的韩程锦接近鲛人,试探对方的态度。对方若是认那颗珍珠,愿意交流,自然最好,若是不认,那云雁丘给的符咒也够韩程锦脱身。之后再由云雁丘出面,靠实力说话,即便说不上话,也能带着他们逃走。
这个计划横竖都留有退路,不至于有生命危险。只是谁也没料到,拦住他们前进的,竟是脚下的这片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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