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的望海楼是整个秘海数一数二的酒楼，也是林方最喜欢光顾的地方。每逢满月前的这几天，望海楼都会售卖一道特色茶点名为“望月饺”，这种饺子食材昂贵，价钱不菲，是林方的最爱。所以每到这个时候，望海楼的掌柜就会提前备好包厢，静候这位林三爷的到来。
今天，林方刚踏进门，有眼力见的掌柜就感觉到三爷不太高兴。他勾着腰朝林方问好：“三爷今日想喝什么茶？”
“一壶黑眉。”林方的语气明显有些不悦，或者可以说是有点紧张。
他眼神飘忽快步走进常去的包厢，然后对跟在一旁的掌柜厉声道：“动作快点，把茶点都上了，要是耽误了我的事明儿就叫你滚蛋！”
“是是是，三爷息怒，马上给您上来。”
那掌柜点头哈腰地合上门，转身就往后厨赶去，只是一边赶路一边在心里忖度着：往日三爷来吃望月饺都是配口味清淡的茶水，今日怎么挑了个味重韵苦的黑眉茶？
黑眉茶是林家家主和林家二爷的最爱，林家家主这个时候都还在议海堂开会呢，那要喝茶的人就只能是林二爷林孝闻。
掌柜能在望海楼待这么长时间，自然是个会来事的人精，想到这，他赶忙让后厨多准备了几道林孝闻爱吃的点心。
不出所料，茶点刚刚摆好，林孝闻就在伙计的引领下踏进了厢房。与色厉狂妄的林方相比，林孝闻更显沉稳内敛，只是一双淬了毒似的眼睛叫人心生胆寒。
掌柜的不敢多看，行了个礼就退出了包厢，为两位家主心腹掩好厢门，免得让旁人听去不该听的，到时候自己可脱不了干系。
“二哥快坐！”林方见到林孝闻立马换了副表情，一改方才对下人的嚣张跋扈，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还亲自为这个表兄拉开椅子请他入座。
林孝闻不语，扫视了一圈桌上丰盛的茶点，慢慢踱步到位子上坐下，右手食指搭在桌沿轻敲道：“闯什么祸了？”
“哪里的话！小弟我就想请您来尝尝望月饺，最近新换了个厨子，要是这饺子觉得味不正，回头我就把他踢出去！”
林方一边说着，一边替林孝闻沏好茶，还主动给他夹了一颗浑圆饱满的望月饺。
“哼。”林孝闻冷笑，望海楼虽然名义上是林氏的家产，但实际上是林时有在管理。只不过近来事务繁忙，林时有才把望海楼暂且交由林方代管。
这狗腿子不过上任几年，就真把自己当成主子了，一不高兴就拿酒楼里的厨子伙计们撒气，前前后后换了几批人，这望海楼虽仍旧开着张，但人气已大不如前。
“有事直说，我忙得很，没空陪你兜圈子。”别人会从着他，林孝闻可不会，毕竟论出身也好地位也罢，林孝闻都在他之上。
“二哥啊，小弟这真就是想敬敬您，您帮大哥分担家族事务，兢兢业业，处理事情面面俱到，小弟自愧不如，该多向您学习！”林方端起自己的茶杯，见林孝闻没有举杯的意思，便弯腰缩肩，毕恭毕敬地将茶杯举到林孝闻身旁偏下的位置以示敬意。
随后这林老三话锋一转：“只是……小弟愚笨，这做事上确实有些粗心大意之处，想来想去也琢磨不出个法子，便想向二哥您讨教讨教。”
话说到这份上，林孝闻基本确定他是捅了娄子。不过林方也不是第一次来找自己求助了。
林孝闻拿起茶杯细抿了一口，心里盘算着这次要拿他些什么好东西做报酬：“说说吧，什么事。”
见二哥喝了茶，林方喜上眉梢，连忙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小弟的那块鱼符……前两天不小心搞丢了。”
话音未落，林孝闻手中的瓷杯应声碎裂。只见林二爷手上暴起青筋，怒意横生：“你说什么？”
见大事不妙，林方连忙丢了茶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个响头，抬起脸是满面惊慌：“二哥息怒啊！我真不是故意的！都是那杀千刀的贼……！”
没等林方说完，林孝闻就抄起手边的瓷碗朝他砸去，林方不敢躲闪，只能硬生生挨了一击，额头上顿时破了个口子鲜血直流。
鱼符是林家身份的证明，是最权威的信物，见符如见人，这东西弄丢了后果不堪设想。林方自知理亏，身子害怕得直发抖，他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眼林孝闻，见对方那双好似毒蛇的眼睛里怒意翻腾，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林方见过他这种眼神，林孝闻负责家中行刑，每当家族里犯了大错的人要被捆上双手双脚丢进海场时，他都是用这种眼神居高临下地盯着对方。
林方心里擂鼓大作，知道自己犯了不该犯的大忌，只好哀声求饶：“二哥，我知道错了二哥。求求你，求求你帮我这一次吧！只要能不被沉海，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求求你了！”
林孝闻还是死死盯着他，神情不曾松动。
林方见状，心里更慌了，可他没有别的办法，只得继续讨饶：“二哥，我那天就是奉命去巡视了一圈鱼市，什么都没做啊！谁知道一摸袋子那鱼符就不见了呢？”
“鱼市那些人都被我盘问过一遍了，就是打也好揍也好，一个个都说不知道没看见，我实在是没法了呀！”
“闭嘴！”
林孝闻怒叱一声，吓得林方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鲜血早就流到了下巴边，他硬是没敢抬手擦一下。
“吵死了！”林孝闻强忍着暴怒，眉头早已拧在了一起，“光天化日之下，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你也能把鱼符搞丢！”
“我看你是活腻了！赶着去喂鱼！”
林方哑然，一想到往日那些个血腥的场面可能真要发生在自己身上，他就吓得失了声。
可到底是靠着一张嘴媚上欺下混到三把手的人，林方只惊慌了一瞬，赶忙又为自己争辩起来：“二哥，这些年族里什么脏活累活不是我干的？我做那些事可一句抱怨都没有过啊！”
林方搬出这话，林孝闻的表情有些松动。
林方以为找到了突破口，抓着机会继续道：“二哥，我是蠢了些，做事不如你和大哥那么精明细致。可要用我的时候我从没说过一个不字，这么多年了，那事我不也守得好好的嘛？”
“林方，你敢威胁我？”林孝闻狠狠瞪了林方一眼，“你拿这事威胁我就是在威胁大哥，你以为这能起作用？”
“不敢！小弟不敢！”林方连连摇头，“只是希望二哥能看在这些年来我一直帮族里面处理那些腌臜事的份上，饶我一命。”
林方说着，从一旁捧出早已准备好的方盒，打开里面是一株流光溢彩的仙虫草：“小弟这些年也是收集了不少稀罕宝贝，可助二哥修行，只望哥哥帮帮忙，在大哥面前替我说几句好话。”
林孝闻的目光被那株虫草吸引，他见多识广，自然知道这株虫草是何等灵丹妙药。
正巧，林孝闻的境界一直卡在金丹中期迟迟不得进阶，若是能借此草突破成功，那别说林时有了，就是韩家那闭关的家主也不见得是自己的对手。韩家小辈火候欠佳，此时正是他们一跃成为秘海第一世家的好时候，若是秘海第一世家的家主是他林孝闻……岂不是好事成双？
林孝闻忍不住眯眼，抬手掩嘴，摆出一副沉思的模样，目光从始至终黏在那株虫草上。
林方眼珠子一转，意识到有戏了，于是又添了把火：“小弟还有件宝贝不方便带出来，但若二哥能帮忙，小弟即刻便回去取了送到二哥府上。”
“哦？什么东西？”
“护心鳞。”
听到这三个字，林孝闻的双瞳微不可查地震了一下，声音兴奋到颤抖：“是以前那只鲛人身上的？”
“正是。”林方知道稳了，立马又谄笑起来，“那只鲛人本就是我负责宰掉的，这护心鳞正是那时从他身上剥下来的。”
“护心鳞不是在大哥那儿吗？你怎么……”
“大哥那片是我拿别的鳞片伪造的，真正的护心鳞一直都藏在我这儿。”林方说这话时，脸上露出得意而狡猾的奸笑，“这东西本来就只出现在书上，饶是大哥他也分不出真假。再说了，这么珍贵的东西，大哥哪里舍得用啊，这么多年不也就收在他那宝库里，不然我早该暴露了。”
林孝闻心动了，这护心鳞可是神物，跟它比起来，刚刚那株虫草都不够看。要不是林时有当年独自出海误打误撞捡了条鲛人，林家也不曾有机会收来这物件。这么多年，林时有把这东西捂得严严实实的，除了他们三，谁也不知道林家还有这等宝贝。
可大哥都分不出来的东西，他哪分得出？林孝闻挑眉，质疑道：“我怎么知道你这嘴里有几句真话？”
“怎么会呢，二哥！”林方信誓旦旦，“真正的护心鳞，离体也能熠熠生辉，你只消看上一眼，肯定就知道我没骗你了。”
林方在藏东西方面，那确实是天赋异禀。饶是在林时有的高压监视之下，他也能三番五次将一些珍贵的宝物据为己有。要说偷奸耍滑，鱼目混珠，林方还真有独一份的能耐。
林孝闻掂量了片刻，内心的贪婪终究是占据了上风：“日落前就把东西送来。”
林方一听，心中大喜，一个劲儿点头，然后爬起身又给林孝闻端上一杯新茶。
林孝闻睨了眼茶，好整以暇地端起茶杯，细品了口，神色舒展道：“偷你鱼符的，大概率是韩家人。韩家小鬼，这些年倒是聪明不少，也知道在暗处使坏了。”
“二哥，我就猜着是他指使的！”林方一提到韩家就来气，“那小白脸成天装成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儿，背地里不知道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别提多恶心了！”
林孝闻嫌他聒噪，立刻打断道：“好了，你今晚就早早跪在大哥书房前，他怎么对你都忍着。毕竟你犯的这儿事，就算把打得缺胳膊断腿都算轻的。”
听到缺胳膊断腿，林方身子一顿，眼底还是涌起一股恐惧，但面上还是赔着笑连连答应道：“是是，都听二哥的。”
“好了。”林孝闻站起身，拿起一旁装着宝物的方盒就往外走，边走还不忘叮嘱里面的林方，“日落前没见到那宝贝，你我的交易就不算数。”
说完，林孝闻啪地关上门，头也不回地从酒楼的暗道离开了。
包厢内的林方望着紧闭的房门，一改方才的低声下气，他拿起茶杯喝了口茶，苦味一瞬间在舌尖弥漫开来，惹得林方不满地啐了几口唾沫。
林方定了定神，又恢复了往日的嚣张气焰，对进来的伙计大喝道：“赶紧给爷换壶茶来！”
伙计连忙跑去换茶，包厢里只有林方一人，他忽地想起大哥愤怒的模样，端着茶杯的手忍不住开始发抖。
包厢里静得可怕，楼下的大堂却好不热闹，伙计们忙前忙后招呼着来往的客人，人声嘈杂。
“几位，这些茶点可还满意？”伙计和颜悦色地朝着大堂里准备结账的三人询问道。
“好吃！”其中一位个子稍矮的短发女子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指腹上的残渣，“没想到鱼虾肉还能这么做……”
“好吃就行。”同桌的另一名女子笑了笑，若是仔细看，便会发觉她双眼无神直视前方，似是有眼疾。
望海楼平日里人来人往，偶尔有些眼盲的客人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伙计只瞥了一眼便不再关注。
这女子身边还有一位衣着素净的高个男人，那名男子一手牵着盲女，一手掏出银钱付了账，随后对还在回味茶点的瑶瑶说：“该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