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意行只犹豫了三秒钟不到。

她从未自诩过道德标兵，因此甚至不用做些心理建设，几乎是在这个念头冒出来的同时，江意行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林栀还在看着她，那双眼眸忽闪，但一直将视线锁定在她脸上，静静等着她的答复。

江意行直视向她，忽然轻微地笑了一声，说道：“你这样执着地追问一个女人的名字，会让她产生错觉的。”

众所周知的人生三大错觉，另外两项众说纷纭，但唯有一项毋庸置疑：ta喜欢我。

林栀答道：“也有可能那不是她的错觉。”

暖黄色的路灯只照亮了车子一角，车内大半空间都笼罩在朦胧的夜色里，黑暗带来几分寂静，也放大了她们轻弱的呼吸声。

属于两人的呼吸声散落在狭小的车厢内，连同林栀身上的清淡花香，被气流卷挟着相互交织，似乎她们的一部分都开始交融起来，气氛忽然有些暧昧。

林栀答得干脆利落，有那么一瞬间，几乎要叫江意行相信了她是出自真心。

然而很快，她就莞尔笑了起来，轻声细语地继续说道：“你帮了我这么多次，我却连恩人的名字都不知道的话，就太不礼貌了。”

太快了，她面对这句话的反应太快，也太熟练了。江意行瞬间恢复了清醒。

先前那点暧昧的氛围一刹那烟消云散，江意行面上不显，脑子里却在疯狂转动。

她的那句问话指意不清晦暗不明，可林栀不仅没有指出问题，反而顺势用同样暧昧不清的回答撩拨了她一句。但凡江意行不是先入为主地对她抱有敌意，绝对会被她这充满暗示的语句所蛊惑。

只可惜，林栀没有在这句话上多做文章，而是很快转移了话题。这也让江意行轻易就看出来她不仅是个感情老手，还很擅长推拉。

说不定还是个海后，对所有人都秉持着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的三不原则，时不时给点甜头，维系着对方的好感，把对方的感情玩弄于股掌之间。许莺莺也是这样被她吊着，八年了也无怨无悔，还在妄想和她更进一步的吗？

现在，林栀又觉得她也是条值得被养的鱼，所以才这样费心地撩拨挑逗她吗？

原来她和她都在抱着相同的目的接近彼此？有趣。

江意行喜欢挑战，也喜欢被挑战。

她很快在心中将其定义为一场不见硝烟的比赛，掀起眼皮，对着林栀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

“我叫江意行。”

“江意行，”林栀将这三个字重复念了一遍，表情认真地像在宣读什么重要文件，“哪个yi，哪个xing？”

很少有人会在非必要情况下去特意询问别人名字的写法，尤其是在第一次交换姓名的时候。但林栀就这样做了，好像江意行的名字，或者说，江意行对她意义格外重大似的。

不过这正合江意行的意，她正愁要如何自然地切换到下个话题呢。

“我直接微信发给你吧，”她拿出手机，点开和林栀的聊天界面，然后轻声“咦”了一声，江意行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平淡，至少不那么浮夸，然后带有歉意地说道，“你给我发消息了？不好意思，我今天太忙，还没空没看手机。”

“那现在，这个邀请还有效吗？”

她把手机屏幕转向林栀，上面显示的是林栀九个小时前发来的那一长段，要请她吃饭的消息。

林栀飞快地朝上瞥了一眼，在屏幕最上方，显示的是林栀原始的微信名字，这也就代表着江意行没有给她改过备注，说不定甚至连和她的对话框都没打开过。

对她一点兴趣也没有吗？那为什么现在态度突然变了，中午明明忽略了她的消息，现在为什么又要突然提起？

林栀心中闪过一丝疑惑，她不显山不露水的，面上还保持着得体的笑容，应道：“当然，随时有效。”

今天正好是周四，江意行想了想，问她：“择日不如撞日，就明天吧，你有空吗？”

林栀：“公司周五有个例会，可能要到七点左右。”

江意行拍板决定：“那就七点。”

“嗯，”林栀点点头，又问，“你喜欢吃什么？”

“林小姐难道什么都要我决定？”江意行看着林栀，开玩笑般调侃道，“约人吃饭不动点脑筋可不行，不够有诚意哦。”

“江小姐可真难约。”林栀嗔怪似的抱怨一句，却仍笑眼弯弯的，妥协地问道，“那江小姐能告诉我有什么忌口吗，这不算走捷径吧？”

她伶牙俐齿的，被江意行揶揄一句，便也要想方设法地刺回来。

纵使装得再落落大方，也掩盖不了她的刺猬本性。江意行失声笑了一下，摇头答道：“没什么忌口的，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不挑食。”

林栀却苦恼地说：“江小姐可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

“嗯？”

“江小姐不挑食，也就是说让江小姐不喜欢很难，但让江小姐喜欢怕是也同样困难，”林栀鸦羽般的眼睫落了下来，“而我恰巧想让江小姐喜欢。”

江意行呼吸一滞。

林栀实在是太会说这种似是而非引人遐想的话了，偏偏无论是她那双翦水秋瞳，还是那张仿若丹霞的饱满双唇，都透着几分无辜真诚，叫人生不起半点怀疑。

狐狸胚子。

江意行真想狠狠咬她一口，好叫她现出狐狸的原形。

她竭力抑制住这种冲动，若无其事地说道：“林小姐不用担心。我相信林小姐的选择，相信有林小姐在，想不喜欢也很难。”

林栀笑了笑，不置可否。她下了车，弯腰对江意行说：“明天见。”

江意行掉转了车头，往来时路开。她只开到最低档，准备出了小区门口再加速，但还没等她走出林栀家那片楼区，手机屏幕就突然亮了。

还是来自林栀的消息，不长，一条两秒钟的语音。

江意行点开，林栀的声音顿时响了起来：“谢谢江小姐，我现在就开始期待明天了。”

声音被录进机器，经由另一台机器播放出来，中间不知周转了多少路程，磨上了一层粗粝的磁性。

林栀的声音在车厢内缓缓流淌，清晰得仿佛在她耳边低语，江意行下意识地朝窗外后视镜一瞥，蓦然看到林栀还站在原处。

她披上了外套，正一只手攥着两边衣襟，一只手握着手机往江意行的方向看。

下一秒她又低下头，手机微弱的荧光照在她脸上，映得她格外显眼。

江意行看着她打了几个字，微信又弹出了一条消息，不出意外，依然是林栀发来的。

“路上注意安全，这么晚了，到家的话可以和我说一声吗？”

后视镜上林栀的身影逐渐变小，直至一个拐弯后消失不见。江意行收回视线，又看了一遍那条微信，伸手按灭了手机。

车厢内隐约还残余着林栀的香水味道，清淡的柑橘橙花香调，但江意行总觉得这种香调和林栀很不相配，像是橘树生在了淮北。

尤其是想到以往在她车内留下这种香味的人是许莺莺，江意行就感到一阵别扭。

她连忙打开之前被林栀关上的车窗，一阵风吹来，车内的香气顿时散了，但略带咸味的风又让江意行想起了林栀上车的那一时刻，她席卷进一阵海风，咸涩、粗粝、清新，呼啸而来，又缠绕不去。

江意行意识到自己又想起林栀了。她“啧”了一声，打开车载音响，在迸溅而出的音乐声中一踩油门，把车子开成离弦的箭，一路奔回了家。

她丢下手机和钥匙，直冲向浴室——被车窗内灌进的海风扑打了一路，或许是心理作用，但江意行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是咸腥的海味。

等她在浴室待了半个小时再出来，手机又收到了来自林栀的一条消息。

“江小姐，你到家了吗？”

江意行看了看时间，有些意外，她本以为林栀只是社交性地客套，没想到她真的认真等了这么久。

真不知林栀是性格好，还是只是对要钓的那条鱼格外耐心罢了。

江意行回到卧室，躺到床上，缩进被子里，才慢悠悠地回道：“到了。”

林栀几乎是秒回了消息：“那就好。”

不待江意行思索如何回复，她又道：“晚安。”

没有抱怨，没有撒娇，更没有故意找话题接着往下聊，仿佛林栀等到现在还没睡，真的只是为了确认江意行有没有安全到家。

不管她是不是在养鱼，但不得不承认的是，有人愿意等到将近零点，只为了知道你安全到家的感觉，似乎还不错。

“晚安。”江意行回道。

对话框里再没有新消息了。江意行点进林栀的主页，在备注栏里想要标注上林栀的名字，打出拼音后却才发现，她根本不知道林栀的名字是哪一个字。

江意行想了想，删掉拼音，重新打了几个字上去，“白月光”。

许莺莺的白月光，她的心中刺。

她看着窗外的皎皎明月，在心中默念道，晚安，白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