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予下午到操场的时候从班主任办公室里提了两个暖瓶,里面灌满了热水。
天气太热,训练又累,很多同学渴了喜欢去学校小卖部买冰镇饮料喝。但出汗时灌冷饮其实是不好的,上午军训的时候就有好几个同学肚子疼。下午大部分人就不敢再肆无忌惮地喝冷饮了,而是乖乖的提起暖瓶倒热水喝。
路雪辞也倒了杯水。杯子里的菊花和茉莉花被热水一浸,立刻散发出一股悠悠香气。他浅浅尝了一口,唇齿间尽是淡雅的清香,舌尖还品到了一丝甜味。
谢予给他的花茶包里,还放了几小块冰糖。
“全体集合!”
方队集合后,廖教官道:“上午的军姿练的可以了,今天下午我们练正步走,我先示范一遍。”
廖教官身姿挺拔,步伐有力,很有军人的英姿风范,他沿着跑道示范了一段距离,随后让大家跟着他做:“上体保持站立姿势不变,左腿先向前伸直抬起,膝关节抬高,腿绷直,脚尖下压!”
同学们纷纷照做。
廖教官:“腿部抬高,保持这个姿势不要动!”
大部分人坚持了没几秒就开始东倒西歪,整齐的队伍霎时变得乱七八糟,廖教官皱起眉头:“平衡感太差了!坚持住!腿绷直!抬高!”
周景星实在没坚持住,身子一趔趄,差点把旁边的庄谦撞倒。
一片歪歪斜斜惨不忍睹中,有两个格外平稳的身影就显得分外亮眼。第四排倒数第二个男生动作标准,体态轻盈,左腿离地高高抬起,身体不见一丝晃动,就是神情有点蔫蔫的,精神气不够饱满;第五排个头最高的那个男生动作同样十分标准,眼神也很精神,瞧着就是个当兵的好料。
廖教官心里赞许地点点头。
“好,左脚抬起,全脚掌落地,同时身体重心前移,抬起右脚往前走!”廖教官高声道,“我们来试一试,听我口令——正步——走!”
方队抬起左脚,落下,抬起右脚——
一个长条状不明物体突然高高地飞到半空,划了一道弧线,“啪”地一下正好砸在廖教官前胸。
众人定睛一看,是只军训鞋。
队伍霎时笑疯了,第二排一个胖胖的男生默默地收回光秃秃的右脚,羞愧地捂住了脸。
训练继续,廖教官一个憨厚老实的汉子,硬生生被这群学生逼成了暴躁狂:
“绷住!绷住!你那条腿是海带吗还甩??”
“用点力气!天线宝宝走的都比你们好!”
“左右拉开间隙!手打手啪啪的我在这都听见了你们觉不着疼啊???”
廖教官喷了一缸唾沫后训练终于有了成效,队伍走的像点样子了,廖教官狠狠灌了口水,觉得指导这些学生比自己负重越野三十公里还要累:“下面一排一排地走。第一排,出列!”
第一排全是女生,娇娇小小的,可走的却很整齐,每个人的力度和动作也很不错。廖教官点头夸赞:“很好!动作很标准!第二排!”
第二排速度有快有慢,不太整齐,但动作没出差错。到了第三排问题就比较明显了。有个男生走路同手同脚,刚刚混在方队里还不太明显,现在一排一排地走,一看就看出不对劲来了。
有人忍不住低低笑起来。
“最边上那个男生!”廖教官喊,“出列!”
男生走出来。
廖教官:“再走一遍我看看。”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那个男生明显更紧张了,他抿了抿嘴开始走,刚一迈腿,又顺拐了。
笑声再度响起来,男生脸红了。
“你叫什么名字?”
男生低低道:“王岳川。”
“王岳川,我示范一遍,你跟着走。”廖教官说着给他做起示范,王岳川跟着摆动自己的手脚,僵硬的像个提线木偶,动作越走越滑稽了。
笑声接连不断,男生眼瞧着连耳根都红了。廖教官意识到这样练习效果不佳,在队伍中环视一圈,挑了个人:“第五排最右男生,出列!”
谢予大步走出来。
“你叫什么名字?”
“谢予。”
廖教官:“你走几步我看看。”
“是。”
谢予身体挺直,抬腿走了几步,廖教官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很标准。这样,你陪王岳川同学练习,帮他把动作纠正过来。”
廖教官继续去检查其他同学了,谢予转向王岳川:“咱俩站一排,你跟着我走吧。”
王岳川默默点头。
谢予刻意放慢了步伐,一边走一边讲解动作要领,王岳川的眼睛紧紧盯着他,看得出来学的很认真,可惜四肢就是不听大脑指令,一旦迈开步子,同侧的手和脚就又甩到一起去了。
“肌肉放松。别把注意力过多的放在自己的手脚上,”谢予带着王岳川一边走一边问,“你是沂县人吗?”
王岳川怔了一下,随即点头:“嗯。你怎么知道?”
“口音听出来的,我有个堂兄是那边人。”谢予笑说,“你们那的土鸡很好吃。”
“对,是当地特产,”王岳川说,“我家里就是卖土鸡的。”
“你刚才那几步走对了。”谢予说。
王岳川愣了一下,停下来,然后慢半拍地发现刚才走正步的时候好像真的没有再同手同脚。
“你就是太紧张了,多练几遍就会了。”谢予笑了笑,“你再走一遍我看看?”
王岳川点头,试着走了几步,没再出错。
“谢谢。”他说。他嘴笨,不太会表达,但心里是真的感谢。没人知道他在众目睽睽之下频频出错内心有多么煎熬,更没人知道他听着那些笑声有多么想钻进地缝里去。
谢予没笑他,也不嫌他笨,把他教会了,他真的很感谢。
廖教官过来检验了一遍,发现没问题了,让两人归了队。
练了一个小时后廖教官让大家休息,路雪辞去树荫下拿暖瓶倒水,路过的时候被周景星叫住了:
“同桌快过来!”
路雪辞顿了一下,往那边走过去。
只见周景星并七八个男生围成一圈,撅着屁股趴在草坪上,那架势活像在进行某种神秘仪式。路雪辞没看懂这帮人在干什么,问周景星:“什么事?”
“快看,天太热了,楚新准备祈雨呢!”周景星兴奋说。
路雪辞沉默了一下,出于礼貌询问:“怎么祈?”
一个戴眼镜的叫张思睿的男生神神秘秘说:“楚新画了八卦图,说一会再念个咒,雨就下来了。”
只见楚新撅着腚趴在草地中间,用小木棍在地面上划拉了一个似像非像的八卦图,然后他把小木棍一扔站起来,把手上的灰在裤子上搓了搓:“退后退后,我要开始作法了!”
围观者纷纷后退给他留出施展的空间,路雪辞也默默往旁边让了让。
楚新一脸虔诚地围着八卦图转了一圈,突然直冲天际张开双臂,大声吟唱:
“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快显灵!莫出太阳快降雨,降雨降地大大滴!啊啊啊啊啊~~~”
他一边念咒一边舞蹈,像只大白鹅围着八卦图蹦跶了几圈,最后双手并在一起向天一指,目光如电大喝:“急急如律令!!”
一秒,两秒,三秒。
无事发生。
周景星喘了口气,突然觉得刚才大气不敢出凝神等待奇迹发生的自己像个傻子。
“你这求雨的不行啊!”有男生嘘他。
“我知道了,一定是因为没有祭品。”楚新在人群中扫视一圈,“得找个白嫩有肉的祭品给雨神大人送去!周子明,我看你行!”
周子明就是前几天踢正步把鞋踢到教官身上的那位,他摸了摸身上颤颠颠的肉肉,配合地演戏:“如果牺牲自己能为大家换来清凉,我愿意献出自己!来吧!”
楚新扑上去要扒他衣服,两人滚作一团,场面一时不堪直视。周景星乐完了又有点失望,这天实在太热,如果能下场雨一定凉爽太多。他看见站在旁边的路雪辞,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想法,凑过去一脸期待问:“同桌,你会求雨吗?”
路雪辞:“……”
周景星被对方脸上的无语弄乐了:“我还以为你啥都会呢。刚才楚新画八卦图求雨的架势和真的一样,没想到是糊弄人玩的。”
路雪辞随着周景星的视线扫了眼地上那个八卦图:“画错了。”
周景星:“啊?”
路雪辞大概是闲的,走过去拾起那根小木棍,在八卦图上随意修改了几笔。
天空投下几番云影,没过一会儿,只听——
“轰隆——”
嬉闹的人群陡然安静下来,大家抬头看了看渐渐变暗的天色,又看了看路雪辞,脸上渐渐露出震惊神色。
路雪辞:“……”
“不是,”他也有点意外,开口解释,“这是巧合。”
他只是无聊之下想逗逗他那傻得过分的同桌,怎么可能真会求什么雨——
吧嗒。
脸颊一凉,雨滴哗啦哗啦地落下来了。
楚新大惊失色,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向他:“雨神降世!雨神降世啊!!”
一群同学纷纷用崇敬的目光看着他。
路雪辞:“……”
好像解释不清了。
雨一下,操场四面八方此起彼伏地响起阵阵欢呼。这场雨来的又快又猛烈,学生们雀跃了没一会儿就兜头捂脸开始狂奔着找避雨的地方。有的冲向教学楼,有的跑进厕所。路雪辞想起刚才过来的地方有个紫藤长廊,离得不远,便转身向那边跑去。虽然速度不慢,但到的时候身上还是淋了个半湿。
他摘下帽子,头发没被淋着,脖颈后面却落了不少雨水,顺着后衣领流下去,T恤都贴在了后背皮肤上,又凉又黏,难受的很。
“要纸巾吗?”
路雪辞抖衣服的动作停了半拍,扭头看着谢予的脸。他突发奇想,觉得此人很有叮当猫的气质,总在人们十分需要的时刻出现。
不过其他地方就不像了,叮当猫短手短脚的,谢予则高的很,比他高快半个头了,怎么这么高……
“谢谢。”
脑子里无厘头地想着,路雪辞面上却是一派如常的冷静,接过那包纸巾,抽了两张纸把脖子后面的水细细擦干净了。湿的衣服则没办法,只能等放学回家换了。
这处紫藤长廊是学校的标志性建筑之一,廊顶上开着大片紫藤花,像倾泻的紫色瀑布,散发着幽幽芳香。此时正值夏末,花朵都已败了,藤叶还保留着绿色的生机,在细雨中簌簌摆动着。
大部分人都跑去教学楼了,在这里躲雨的不算多。空气里静悄悄的,只闻滴滴答答的落雨声,谢予看了一会儿雨打藤叶,大概觉得气氛太安静了,于是出声道:“我刚才听周景星说,这雨是你求来的。”
说完他就后悔了。
不能离周景星太近,智障会传染。
果然,他看见路雪辞轻轻扬了扬眉。
“我不仅会求雨,我还会算命。”路雪辞说。
谢予眨了眨眼,一时竟然分不清对方是认真还是玩笑。
路雪辞伸手:“我给你看看手相。”
谢予:“……左手右手?”
“左手。”
谢予把左手伸过去,路雪辞细细看了一眼:“手掌宽厚,掌心有肉,说明你头脑聪明,前途开阔,将来能靠自己的拼搏兴家立业。”
“拇指粗壮,脾经健康,三才纹深厚,家庭和睦兴旺。”路雪辞又看了看,“至于姻缘……”
谢予:“嗯?”
路雪辞抬头看他:“我编不出来了。”
谢予怔了一瞬,陡然失笑。
路雪辞也轻轻哼笑一声。
外面的雨渐渐小了,几片叶子从藤上掉下来,落在水洼里悠悠地飘。路雪辞看了眼谢予的胳膊,那个兔子创可贴还贴在上面:“那道伤口还没好?”
“嗯……差不多了。”
“那创可贴可以撕了,总捂着不透气。”
“哦。”谢予犹豫了一下,伸手把粉色的创可贴撕下来,没扔,顺手塞进裤兜里。
好在附近没有垃圾桶,让他的动作显得顺理成章。
雨停了,刚刚被洗压的暑气又顽固地翘起头来,谢予突然觉得脖颈后面有点发痒,以为是冒出的热汗,抬手刚想去摸,却被路雪辞轻声制止:“别动。你脖子上有只隐翅虫。”
“隐翅虫?”
谢予知道这种小虫子。他老家尽是山林溪水,隐翅虫格外多。这种虫子毒性特别强,而且呈强盐酸性质,虫体一旦被拍碎立刻就会释放毒汁,腐蚀皮肤。所以碰到这种虫子绝不能用手拍打,最好的办法是轻轻吹掉或弹掉。
路雪辞显然也知道这一点。他凑过去,在谢予的后颈皮肤处轻轻地吹了口气。
“飞走了。”路雪辞说。
谢予梗着脖子点了点头。
雨后碧空如洗,天边乌云散开,淡红色晚霞出现,一点一点爬上了少年的耳朵。
感谢追更的小天使,留评都有红包包!鞠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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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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