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郁拂深面前，乔津总是低头的，他看地板的缝隙、看地毯的花纹，然后用手指把裤边抠出个洞。
问了声先生好，乔津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想要找个理由走掉，理由还没说出口，肚子先叫了。
他闻到了饼干的味道。
“抱歉，先生”乔津下意识捂住肚子，看向郁拂深，脖子都是绯红的。
男人的眼眸自透明镜片后掀起，瞳孔被中和成某种稍浅色，平静无波，长指轻推下银丝镜框，指节和镜框一样泛着釉质感的冷，动作慢条斯理、矜贵克制。
“过来。”乔津听见对方的声音，像被大海淹没。
反应半秒，看了一眼旁边的谢管家，管家眼观鼻鼻观心，乔津只好走上去。
郁拂深的桌子上摆着一些文件，都是刚刚沈特助带来的，旁边还有一本翻开的书，厚厚一本，好像是法文，乔津收回视线，站在郁拂深桌子的左边，而不是他旁边。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乔津总觉得对方身边的温度要比别的地方低一些，他不自觉想起之前背起对方的时候，那个时候对方的体温好像就不正常，明明是盛夏，在外面走了一圈，竟然一点汗也没出。
乔津下意识扫了一眼郁拂深的手腕，并不细瘦，青筋如隐藏在皮肤下的山脉，脉脉勃发，小臂线条有力利落，绝对是常年锻炼的体格，唯独皮肤非常白，但这样的白并不是莹润健康的白，它细腻却透不出任何毛细血管的红，像画布上的白颜料。
乔津看见刚刚推过镜框的手，点了点茶歇旁边的桌面。
“拿去吃吧。”对方道。
乔津有一瞬间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接受男人的好意，骨瓷盘里整齐又极具美感的摆放着刚出炉的饼干、点心，看着非常有食欲。
肚子不听乔津的话，又叫了一声。
这一次，引得男人抬头看他，露出阴影错落的五官。
乔津谦然一笑，带着孩子般的局促和不好意思：“谢谢先生。”
他端起盘子，在原地犹豫了半天，在谢管家的示意下坐在了旁边的沙发上。
天知道，他只想赶紧出去！
偌大的图书房中除了淡淡的油墨味就是乔津手中点心的味道，没人说话，男人看文件，乔津安静的吃点心。
有撒着坚果碎的饼干，还有树莓蝴蝶酥，都不怎么甜，但味道非常好，直到乔津吃到了山药饼。
满嘴扎实的山药泥让乔津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脸颊鼓胀，皱着眉的样子像啃了一嘴泥的小狗。
为什么这里还会有山药啊！山药大王，请放过我！
“对了。”男人突然说话，乔津连忙转头，顺势强硬咽下嘴巴里的食物，挤出一个苦涩的笑。
看着乔津的表情，郁拂深停顿片刻，低头去翻文件，一边看，一边淡淡道：“和好了吗？”
和...好？什么和好，反应三秒，乔津意识到男人是在问自己和郁荷真。
他怎么知道他们两个人吵架了？郁荷真告诉他的？
想起郁荷真，乔津又是一阵头大，完全哄不好啊，自从那天吵架之后，他和对方好几天没说话了，他向对方道歉，郁荷真也是已读不回，以至于他都无心剧情进展。
在乔津记忆里郁荷真不是那么爱生气的人，就算生气了也不会生这么久，真心道歉他就会原谅，可这一次怎么这么难哄啊，是因为男主的原因吗，这还没在一起呢，就这么护着啊？
乔津有苦说不出，喉咙动了动，像被丢在荒郊野外的小狗，卷毛随着他摇头的动作晃了晃。
再好吃的糕点想起伤心事也吃不下了，更何况还是他最讨厌的山药馅。
乔津准备放下盘子了，却听见男人道：“吃完，不要浪费。”
或许是前一个吃得太快太噎，又或许是想起郁荷真的事情，乔津的眼睛折射某种天然的水光，像被雨淋湿一样，让人很想用柔软干燥的毛巾替他擦一擦。
“不是很喜欢吃山药吗？”男人不为所动，睨着乔津：“早上的时候。”
乔津不敢说自己不喜欢，也不想说自己喜欢，他背过身去，将盘子里最后几块糕点，一口一个塞进嘴巴里，霎时间，山药的粘腻味充斥整个口腔，乔津快要呕了，但他深吸一口气，哽了哽脖子，硬是全部咽了下去。
将盘子放在桌子上，乔津站起来，这一次他眼中的水光更盛，是被刚刚的反胃感逼出来的，男生眼睛一眨不眨，唇抿着，嘴角还沾着一点糕点碎屑，看着郁拂深的样子像流浪猫，下一秒就要张牙舞爪的眦人了。
“郁先生，谢谢您的茶点，我吃完了，没有事的话就先走了，再见。”
话落，不等郁拂深说话，男生转身就走了，这一次，头顶上的卷毛一炸一炸的，跟男生一样，一副打了胜仗的样子。
.......
图书收藏室内一片寂静，谢默站在一旁当隐形人，心里却像沸水滚的锅都快干了。
大脑回忆起今天的场景，一进入收藏室，他就发现了乔津，对方缩在书架下面睡得正香，于是他立刻告诉了先生。
先生呢，谢默回忆着当时男人的神情，平静的不能再平静，扫一眼书架下面露出的毛茸茸，就像是看见一只躲懒的，什么都没说，就让沈特助进来了，两人开始讨论工作。
那个时候，谢默已经开始震惊了，直到男生醒来后，先生把茶点给男生吃。
他知道专业的管家就应该像个透明人，什么都不要好奇，可在那样诡谲的情景下，谢默难以压制内心的惊诧，他不动声色打量双方的神情。
或者说是先生的表情。
很平和，很平静，他甚至一直忙着手里的工作，连头也不怎么抬。
“和好了吗？”
“吃掉，不要浪费。”
两句话，很平常的两句话，谢默一个字一个字拆开了，榨不出多余的意思，长辈对小辈而已。
但就是这样才让他更加难受，他跟着郁拂深多年，心细如发，他知道先生从来不管闲事。
而他从未出错的第三感还告诉他，先生知道乔津不喜欢吃山药。
“谢默”
听见郁拂深叫他，谢默的思想瞬间归位。
“先生。”
文件已经批完了，男人旋上钢笔，给谢默布置了一项任务。
“把泳池收拾一下。”
泳池，谢默立刻意识到对方说的泳池是主楼后面的那个露天泳池，那个泳池已经不使用很久了，原因自然是郁拂深对强紫外线过敏，郁宅有室内泳池，郁拂深平常都会去那里游泳。
为什么突然要收拾那里？
谢默福至心灵，想起某次跟随先生一起去郁小少爷家时的情景，当时正值盛夏，先生和郁夫人在茶室讲话，听见楼下传来一阵阵的笑声水声。
温柔美丽的郁夫人笑着向先生解释道：“拂深，你别见怪，真真和津津在下面游泳呢，我让他们小声点。”
后来佣人们提醒了好几次，总是一开始还压抑着笑声，到后来又开始肆意玩闹起来，那一天，郁夫人家的上空都漂浮着少年们欢欣恣意的快乐。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谢默吸了一口凉薄的空气，低声道一声好的，然后离开，走的时候，他转身去关收藏室的门。
实木的门很重，他用了些力气，缝隙中看向房间内的男人，对方重新拿起了那本法文书，半张脸被遮住，只露出半透明的镜片。
头顶赤亮的光没有让那双眼更明亮，一串串字符被吞噬，谢默什么都看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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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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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饼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