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长友(其八)

冉青禾不用再多问什么,便已经心下了然,原来,卜四口中的那位青霄仙长,便是千机卜。

他们之间的渊源她已了解的一清二楚,只是,她不明白,千机卜为何会走火入魔,即使是因情伤神,也不该落到这个地步。

因着之前常念在天海谷赠她的玉牌,千机卜身上的魔气像是被压制一般,他避着冉青禾躲到一旁,似乎不允许自己以这样的形貌出现在常念,或者说与常念有关的人面前。

冉青禾顾不得太多,此时正是逃离之机,她远远地给明瑜与花烬二人使了个眼色,二人立即会意,扶住重伤的青霄弟子,趁千机卜心神紊乱之机,悄无声息地靠近裂隙缺口。

而地上,唯有堆成山的断剑,宣告着比试的暂时落幕。

而楼关也不知何时,自裂隙上方下来,突兀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衣袂翻飞间,打出一道戒律堂的束缚诀,将被魔气缠身的千机卜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冉青禾讽笑一声:“二长老在顶上看了那么久的戏,终于舍得下来了。”

楼关的笑容依旧不变:“此次历练,你们做的很好,看来,实战远比纸上谈兵更能熟习心法。”

眼见水容儿也没好气地扶着扶忌走远,原地除千机卜外,便只有她们二人。

她也毫不避讳地直言道:“二长老的私心,未免多了些。”

楼关道:“哦?何出此言?”

冉青禾轻呵一声:“二长老满口冠冕堂皇地什么实战历练,可最后,我连战也未战,便算是通过了二长老的历练不成?”

楼关赞叹道:“不战而屈人之兵,能做到这一点,的确很不容易。”

冉青禾微勾起嘴角,像是嘲弄一般:“既然此时只有你我,那我也大可以明说,我虽不知二长老是如何得知我有常掌门的玉牌,但很明显,你既然知道千机卜在此地,又将我带过来,必然是发现了二人之间的故事。”

“你想引导我去发现,只是很遗憾,此行我唯一的收获便是,确信了二长老是因公徇私之人。”

冉青禾转身离开,只是楼关又叫住了她:“若是因公徇私仍是为公呢?”

冉青禾头也未回:“我听不懂二长老的意思。”

楼关道:“不,你很聪明。既然你看穿了我的目的,难道就不好奇我为何要让你发现千机卜与常念的关系?”

她走上前,与她并肩,目光遥遥地回忆起:“千机卜,曾是界内剑修第三人,他也曾意气风发,却落得如今这般下场,在你看来,他是走火入魔,对吗?”

冉青禾反问:“不是吗?”

楼关素日挂着笑意的脸凝重起来:“他如此……是因为堕道。”

堕道?她只是依稀了解一点,简而言之,修无情道的剑修,因情道心不稳,便会堕道。

所以呢?千机卜因情伤神堕道,与她有何干系?

她瞥向千机卜的眉间,倏然间想到了什么一般。

楼关道:“情之一字,最易毁去道心,千机卜会因为情,违反界规将凡人带入修真界,会因为嫉妒,将一介凡人杀害。”

“所以,我不想听澜也落得这般模样。”,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似乎是长舒了口气,“我知道,或许你对他有情……”

冉青禾打断道:“没有。”

她否定得十分干脆、十分坦荡。

“那或者,我换个说法,他对你有情,镜域之事,我看在眼里,只当他是心善,可是你可知,你发间的这支木簪,分出了他一缕神魂。”

“所以,我也不能再自我欺瞒下去,他既然愿意用神魂为你护体,便已经是动了心思。”

冉青禾错愕地抚向发间的发簪,难怪她此前隐隐觉得它能够温养灵力,原来如此。

修士的神魂可以算得上是本体的分身,若是她有难,他的神魂亦能及时相助,所以,这相当于是送给了她一道护身符。

她以前从未觉得,她在楼听澜心里占据着半分分量,可如今,她却觉得,这木簪显得无比沉重。

“二长老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从前不知堕道者会有如此下场,如今我既然已经亲眼目睹,今后也不会去撩拨他半分。”

她拔下那支木簪,没有一丝留恋地递给楼关,“我从前也不知这簪子如此珍重,既然也知道了,烦请二长老替我还给他吧。”

“只是,我奇怪一点,二长老一开始便可以在我退出云崖书院时顺势同意,又为何要用破境丹诱我进入书院?”

楼关恢复了惯常的笑意道:“有时候,远在天边,比近在眼前要更折磨人。”

“况且,即使是出于私心,我也曾起过收你做徒弟的心思,我为何要将一个拥有卓越天资的弟子拒之门外?”

冉青禾拒绝道:“我只有一个师父,也不会再有第二个。”

楼关将簪子收好,又遗憾地点了点头:“好吧,这种结果我也已经预料到了。”她转身欲走,却又被冉青禾叫住:

“他……会怎样?”

她这个问题,问的自然是险些堕道成魔的千机卜。

楼关一面走,声音环绕在两面山壁之间,极轻极淡:“谁知道呢?没有堕道者能再恢复如初。”

她的话,仍旧在强调着一个不可争辩的事实。

*

自那日从裂隙归来,已是三日光景。

云崖书院的讲经堂内,气氛与往日有些微不同。日光透过轩窗洒下,明明是一样的明亮温暖,却仿佛驱不散某些人周身笼罩的寒意。

楼光依旧站在前方,裙裾翩然。她正讲解着一段晦涩的阵法要诀,声音平稳温和,仿佛之前裂隙中的种种惊心动魄,都不过是寻常课业的一部分。

冉青禾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姿态看似与往常无异,指尖却无意识地捻着书页的一角,她的目光落在楼关身上,又仿佛穿透她,落在了别处。

她曾与楼听澜相约,每日戌时前往试炼塔,修习灵力控制之术,但接连三日,她全部借故推辞掉了。

远处,浑厚的钟声响起,打破了一室寂静。众人陆续起身,冉青禾也利落地收拾好东西,目不斜视地朝门外走去。

“冉……师妹。”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清润如昔。只是这称呼,却是怎么听怎么别扭。

只是几日不见而已,他为何忽然如此称呼。

他今日穿着一袭月白色的常服,更显得身姿挺拔,气质清卓。他似乎是刚从外执行堂务回来,束发的发带也凌乱地绕在发间。

见到她出来,很自然地便迎上前几步,目光落在她脸上,仔细地打量着,像是试探,又像是确认。

若是往常,冉青禾或许会挑眉回他一句,“有何指教?”,或者是带着几分戏谑反问:“看我做什么?”

但此刻,顶着身后楼关与其余四人的目光,她只是脚步微顿,侧身避开了他过于专注的视线,疏离而客气地颔首:“楼师兄。”

仅仅三个字,语调平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是一道无形的墙,隔开了两人之间以往那种若有若无的亲近感。

但还没待楼听澜说什么,她身后的明瑜反应却极为夸张,一个箭步冲向前,朝她肩头拍了一张黄符,口中还念念有词。

冉青禾额角一跳,撕下符咒,挤出一抹微笑道:“明师弟,你这是做什么?”

明瑜摸了摸鼻子,见这符不起作用,才颇有些心虚道:“我……这不是以为你被人夺舍了,所以才……”

他尴尬道:“既然不是,那我就先走了……你们聊,你们聊。”

楼听澜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不同,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缓声道:“听闻你们这次裂隙之行颇为凶险,你……没事便好。”

他顿了顿,似乎想再说些什么,比如询问最近几日她为何没有前往试炼塔,但最终也只是说了一句:“如有需要,随时可来寻我。”

他离去的背影莫名有些落寞,也有着对这种刻意拉开距离的不适。冉青禾回头,对上众人不解的眼神,或是楼关肯定的目光,最终什么话也没说。

接下来的几日,冉青禾更是将这种疏远贯彻得彻底。

但凡是楼听澜出现的地方,她要么提前离开,要么便与花烬、水容儿等人待在一处,绝不与他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若是不可避免地需要交谈,她也永远是那副简洁疏离的语气,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清晰无比的界限。

终于,一次午后,楼听澜在通往藏书阁的回廊上拦住了她。回廊寂静,只有风留下的声音。

“冉青禾”,他再次郑重其事地叫着她的名字,目光沉静,却带着不容回避的认真,“我是否做了什么,让你心生不快?”

冉青禾停下脚步,抬眼看他。他逆光站着,轮廓被光影勾勒地有些模糊。

她轻轻笑了一下:“楼师兄多虑了,我只是忙于修炼,无暇他顾而已。”甚至,又意有所指地补充道:“况且,修士修道,本就应该清心寡欲,专注自身。”

她的话说得相当直白,楼听澜沉默了片刻,他想起二长老前几日莫名将那支木簪交还给他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和一句“物归原主”,心中隐约有了猜测。

他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复杂难辩,有失落、不解或许还有一丝涩然。

最终他微微颔首,“打扰了。”

他侧身让开了道路,只是在她没有犹豫地离开后,身体忽然失力般地半跪在地上。

“楼听澜!”

意识模糊间,他似乎见到了冉青禾去而复返,疾步扶住了他即将倒下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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