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
宁远侯爷这一个字吐的缓慢,像是粹着冰的响箭,带着让人窒息的气息砸在几人的心头。
顾夫人只觉眼前发黑,身子晃了晃,几乎要栽倒。薛楚楚心头一紧,心头那种古怪的情绪几乎压不住
两个膀大腰圆的家丁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迟疑,但侯爷的命令不容违抗。他们举起手中那根乌沉沉、令人胆寒的军棍,棍风呼啸带着破空的锐响,直直地朝着顾湘那挺得笔直的脊背,狠狠地——砸下!
而顾湘早已紧咬牙关,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准备迎接那撕心裂肺的疼痛。他可以挨打,可以皮开肉绽,但绝不能在她面前失了体面,绝不能,喊一声疼!
薛楚楚眸中厉色一闪,双唇开合间一个名字吐出:“青禾。”
“住手!”
就在青禾打算动手的一瞬间,一声清冷而疲惫的嗓音响在众人耳畔,生生截断了那根军棍下落的轨迹。
薛楚楚猛地抬起头向院门口看去,顾湘也绷紧的身体放松了一瞬。
只见顾家大公子顾泽,一身风尘仆仆立于门扉之下。他面色苍白如纸,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灰白,那身本该意气风发的翰林院官服,此刻穿在他身上,却透着一股说不尽的萧索与倦怠。
他的目光没有片刻停驻在任何人身上,径直越过惊愕的众人,精准地投向了正缩在顾夫人怀里,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幼宁公主。
“大哥!”顾湘看到他,眼中迸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
“泽儿,你……”宁远侯也猛地回神,声音里带着几分错愕。
顾泽没有理会任何人的疑问,他迈开步子一步一步,沉重而坚定地走入院中,每一步都像踩在众人心尖,最终停在了幼宁公主面前。
“你闹够了没有?”他的声音极轻,轻得像一阵微风,却又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直直刺入骨髓令人不寒而栗。
幼宁公主如同被掐住了喉咙,哭声戛然而止。她泪眼婆娑地抬起头,那张被泪水打湿的芙蓉面,带着几分惊慌,怯怯地唤了一声:“夫君……”
“我问你,闹够了没有?”顾泽没有丝毫怜惜,只是将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他的眼神深不见底,没有一丝温度,只有化不开的疲惫与刻骨的厌倦。
“我……我没有闹……”幼宁公主被他看得心里发慌,慌乱地辩解,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
“是他们……是顾湘他欺负我……”
“欺负你?”顾泽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是无尽的苍凉与自嘲,像是在嘲讽自己,也嘲讽着眼前这个女人:“幼宁公主,你是金枝玉叶,天潢贵胄,这世上,谁敢欺负你?谁又能欺负你?而且,你莫不是为了这是哪里。”
他顿了顿,目光如剑,先是扫过顾湘和薛楚楚,最终,又回到了幼宁公主那张惨白的脸上。
“你是忘了此处是何地?这里是我弟弟和弟媳的院子。你深夜踹开我弟弟弟媳的房门,对弟媳口出恶言,污言秽语,这——也叫他们欺负你?”
“我……”幼宁公主的脸“腾”地一下涨得通红,她万万没想到,顾泽竟然知道,他不是叫人送信说最近半个月都住在翰林院吗。
“你以为你做的事情,真的天衣无缝吗?你以为这侯府上下,都是瞎子聋子,任你玩弄于股掌之间吗?”顾泽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与失望,掷地有声:“还是你觉得,我顾泽就是个任你摆布的傻子!任由你愚弄,任由你践踏顾家的尊严?”
“夫君,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薛楚楚她缠着你……”幼宁公主彻底慌了神,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抓住顾泽的衣袖,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顾泽却如同躲避瘟疫般,身形一闪,猛地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她的触碰。
这一个避让的动作,无声无息,却让幼宁公主如坠冰窟。
“在乎我?”顾泽看着她,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失望与冰冷,字字句句都带着血腥气。
“在乎我,所以你就当街拉扯于我,你贵为公主,会不知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在乎我,你便在宫中绝食要挟,让官家误以为我顾家有所图谋,毁了我的清誉前程,也毁了你自己的名声?”
“在乎我,所以你便在宫里对父皇哭闹,让他以为我顾家苛待了你,让整个顾家都因为你而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在乎我,所以你今晚,就带着人来我弟弟房里撒野,把顾家的脸面、尊严,如同破布般扔在地上,任由所有人都来看我们顾家的笑话?”
顾泽每说一句,幼宁公主的脸色便白一分,苍白的好似被抽走了所有血液。到最后,她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剩下绝望。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宁远侯爷和顾夫人看着自己的大儿子,他们只道幼宁公主刁蛮任性,却万万没想到那些被传得沸沸扬扬的绯闻,那些让顾家蒙羞的谣言,竟是幼宁公主亲手布下的局!
顾湘更是攥紧了拳头,骨节泛白。当日之事他早有猜测,虽然他也曾推波助澜,但前提他心中清楚事已成定局,不曾想到那天的“英雄救美”背后竟然是如此卑劣、如此不堪的算计!
“幼宁,”顾泽深吸一口气,仿佛将他全身的精气神都抽离殆尽,他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带着血泪,“我累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重如千钧,砸在每个人心上。
“我不想再陪你玩这些无聊的把戏了。”
“你若是还想当这个顾家的大少夫人,便安分守己,收敛脾性。若是……你还想这般无休止地闹下去……”
他抬眼,直视着幼宁公主,一字一句清晰而决绝:“那这驸马,我不当了。这尘世,我也不留了。京城外,有的是清静的寺庙,可以容我一个了却尘缘的和尚。”
出家为僧!
这四个字,如同九天玄雷,轰然劈落在所有人的头顶,震得他们魂飞魄散!
“不!不要!”幼宁公主彻底崩溃了,她不敢想象若是顾泽真的出家,将新婚夫婿胁迫出家这等丑闻传出,皇家绝不会饶恕她,纵然她是最受宠的公主也是一样。赵幼宁如同一只受惊的困兽,猛地扑过去,死死地抱住顾泽嚎啕大哭,声音凄厉得让人心头发颤。
“夫君,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不要这样,你不要丢下我!求求你,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她哭得撕心裂肺,哪里还有半分公主的骄矜与矜持?只剩下一个被绝望吞噬的女人。
顾泽缓缓闭上眼睛,那张疲惫的脸上,是无尽的悲哀与决绝。
他没有再看幼宁公主一眼,轻轻推开还在哭泣的赵幼宁,他转过身面向顾湘和薛楚楚,那张苍白的脸上满是深深的愧疚与歉意。
“二弟,弟媳,今日之事,是大哥对不住你们。家门不幸,让你们受委屈了。”
说完,他竟对着两人,深深地作了一揖,腰身弯下,带着沉重的自责。
顾湘和薛楚楚连忙侧身避开,顾湘更是快步上前,扶住他:“大哥,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顾泽摇了摇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拖着那个死死抱着他胳膊不放,哭得几乎昏厥的幼宁公主往院外走。他此刻就像是一个沉重的、无法摆脱的枷锁刑犯,一步一步,步履维艰地挪出院子。
一场惊天动地的风波,就以这样一种更加难堪、更加令人唏嘘的方式,彻底落下了帷幕。
宁远侯爷立在原地,脸色铁青如锅底,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今日他所受到的冲击,实在是太过巨大,几乎要将他彻底击垮。
顾夫人则是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心疼着大儿子顾泽的绝望,一边又为小儿子顾湘逃过一劫而感到后怕不已。
那两个举着军棍的家丁,缩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都……都散了吧。”顾夫人疲惫地挥了挥手,声音里尽是沧桑与无奈。
下人们如蒙大赦,瞬间退得干干净净,生怕多留一刻便会惹祸上身。
宁远侯爷的目光,先是复杂地落在依旧跪在地上的顾湘身上,又转向了一旁,神色清冷如雪的薛楚楚。最终,他重重地哼了一声,一甩袖子带着满腔的怒火与烦躁,拂袖而去。
偌大的屋子里,终于只剩下了薛楚楚和顾湘两个人。
顾湘还跪在冰冷的地上,膝盖传来阵阵麻木而又火辣的痛感,但他心里,却是一片翻腾的混乱。大哥顾泽的绝望,幼宁公主的歇斯底里,父亲的怒不可遏……一幕幕如同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中反复回放,让他心神俱疲。
顾湘在一瞬间开始唾弃起自己的卑劣,如果没有他的推波助澜,兄长也许不会如现在这般。
忽然,一双柔软而纤细的手,轻轻扶住了他的胳膊。
“起来吧,地上凉,别再伤了身子。”薛楚楚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在他耳边响起。
顾湘猛地抬起头,对上她蹲在自己面前的目光。那双总是清澈冷静的眸子里,此刻,似乎涌动着一些他从未见过的,复杂而又细腻的情绪。
他顺着她的力道,慢慢挣扎着站了起来,然而膝盖早已麻木,腿间一软,差点又重新跪倒在地。
薛楚楚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让他整个身子都靠在了自己身上。
她的身子纤弱,柔软得不可思议,却在此刻,意外地给予了他一种前所未有的安稳与支撑。
“楚楚我……兄长……我不是”顾湘想解释,可是看着心上人那双清澈的眼眸,他竟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你的膝盖……都青了。”她垂下眼帘,看着他跪过的地方,眉头微蹙,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却又真切的关心。
她小心翼翼地扶着他,一步一步,走到床边坐下。然后,她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了一只青瓷药瓶。
“我明白你想说的,但那是不可能的,官家不会容许。”薛楚楚再次蹲下身,动作轻柔地卷起他的裤腿,将那清凉的药膏,一点一点,仔细地涂抹在他青紫交错的膝盖上。
她的动作很轻,很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顾湘低着头,看着她专注而精致的侧脸,看着她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扇形的阴影,闻着她身上那股淡淡的、若有似无的清香。他的心脏,不争气地,又开始“咚咚”狂跳起来,仿佛要冲破胸腔。
这一刻,什么大哥的悲剧,什么父亲的怒火,什么公主的刁难,好像都已离他远去,被抛诸脑后。
他的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个,正为他上药的女子。她的存在,如同黑暗中的一束光,瞬间点亮了他所有的感官。
今天修这里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对顾泽太不好了,但是又无法改变,顾泽的悲剧从他爹那代就注定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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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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