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因对他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又站起来四处走动。她转到架子后面,却发现后面还有一个隔间---珠光色的帘子拉得紧紧的,几乎透不出任何光亮,只剩几支明烛的光晕摇曳着。小小的空间里烟雾缭绕,祭台前放着几个蒲团,而抬头向上看,赫然是一座白瓷的神像,却意外地,这佛像竟然是背过去的。
她好奇地往后看,只见这佛像竟然是一尊女佛,却长眉善睐,眉中以红砂点缀,神情庄严而慈悲,穿着飘逸灵动,姿态优美端庄。她看了好一会,却觉得这尊女佛也看着自己,心中不由有些发寒。
她步子加快走了回来,在柜子后边站定,方才探出头来,问东止:
“神使,里边那尊女佛是什么?我看不像我们的神仙啊。”
东止见她神情认真,在柜子后面探头探脑的样子,心里有些怪异,想训斥她一句大惊小怪,却又觉得自己太过挑剔,于是道:
“那是倒座观音,是师父从前去中原游历时见过的,回来便塑了一座一样的供着。”
“是菩萨呀,菩萨为什么要倒着坐?”
“菩萨要普度众生,但是众生却不愿回头,菩萨不忍,于是便背过去了。”
“嗯……我听说,东来神使接任前是个俗人,真是如此吗?”女孩声音放轻,一脸神秘的问。
东止心中暗暗道,来了一早上,一页书没看进去,倒是光对这些口耳相传感兴趣得很。却依旧回答:
“师父从前是个酒鬼,在人间不得志,然后便上山请师祖开化他。师祖只说:‘心中有佛自然悟,时机到时缘自成。’他觉得师祖胡说,于是下山继续喝酒。他从前在屋前的树下埋了一瓶好酒,就是咱们现在住的神阁,却怎么也找不到,他觉得他开悟了,这便是缘分到了。于是他上山找到师祖,接了师祖的班,便成为了神使。”
半晌,禅因没有回答,东止有些疑惑地看她,只见她鼓着腮帮子,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东止挑了挑眉:“嗯?”
禅因支支吾吾地问:“那酒……真的不见了吗?”
东止心中郁结,随后安慰自己要向绝妙精进菩萨看齐,闷闷道:“我自然不知。”
禅因又不好意思地笑笑,晃晃悠悠地走到东止面前坐下,捧着脸问道:“神使,你说,神佛到底有什么用?”
“困顿之时,神佛指引你,点拨你。”
“如何指引?如何点拨?”
“世人求神拜佛,心中各有所愿,求了便能心安,信了便能一切归于因果,然后便能坦然。”
禅因的嘴巴微微张着,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后又悄悄嘟囔:“那有什么用?不过便是一个摆设罢了,可惜还收这么多香火钱……”
东止惩罚一般皱了皱眉:“心诚则灵。香火钱自然是供奉,神仙收到供奉,方才功德无量,然后指引世人。你若不信,你且告诉我,你想求什么?”
禅因调皮地眨眨眼睛,却是索性趴在书案上,手指玩弄着肩上长发,低头轻轻地笑了,然后抬起头来,眼睛里水光盈盈,悄声道:
“我想要,世界上所有人都喜欢我。”
禅因这话说的却是出自真心。
东止见她如此,心中半是无奈,半是恼怒,手中的书卷扬起来,把她从书案上推下去。
“你太贪得无厌,即便是神佛都不能受到所有人的信仰,世人之欢喜,本就是虚幻之物,又何必执着?内心圆满者,又何须别人来爱?”
禅因嘟嘟嘴,有些耍赖一般:“为何是贪?不能算理想远大吗?况且,喜欢就是虚幻吗?我若是喜欢一个人,我定会切切实实地去爱,一点也不虚幻?”
东止沉默,不再看她。
她却缠上了他,颇为胡搅蛮缠地问:“那我不贪,我就要我身边人喜欢我,”她叹了一口气:“可是,被人喜欢真的好难好难,没人喜欢我。”
她作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东止纠结半晌,终于别扭地说:
“你倒也不必自卑,你生来有一副好相貌,世人皆爱美,你……你并不惹人生厌。”
“不惹人生厌,所以是喜欢吗?您觉得您喜欢我吗?”她睁着一双大大的澄澈的眼睛,就这么看着他,似乎她真的不知道这几个字的暧昧。可是她的心中呢,却在暗暗的窃喜,原来他并不能忽视她的美。
他皱了皱眉:“木禅因,我说过,不要在我面前耍小心思。”
禅因瘪瘪嘴,自顾自走开,翻翻找找,却又找出一幅画来。画上,观音穿着七彩飘逸的华服,倒不像是佛,像是仙子,有趣的是,她亭亭玉立在水中,背后和水里各有一轮青色的月亮。在画的下方,还有一串小小的字,禅因看不懂,便把画放到东止的案上,问道:
“这是中原的画吧?上面写了什么呀?”
东止反问她:“你看这幅画,你能看出什么?”
禅因仔细看了片刻,沉吟道:“菩萨是假的,像水里的月亮一样。”
东止竟然点点头,赞许道:“有悟性。这是汉人的一位诗人写的诗,诗云:‘净渌水上,虚白光中,一睹其相,万缘皆空。’”
“那这么说,汉人不信佛?”
“倒也不是,汉人信佛信的功利,他们求的都是现世平安。”
“那感情好,若是当世便可以成佛,为何期待来世呢?此时情绪此时天,我便是无事小神仙!神使,这句诗,我背的没错吧?”
东止看了她片刻:“你却是想得开,倒也算是佛法。佛法便在世间,人生便是修行,你若能这般想,倒也算开悟。”
禅因不好意思地笑笑,安静地看了一会书,片刻又开口:
“您对汉人这么感兴趣呀,这一屋子里几乎全是汉人的书。那以后,您教我学汉文好吗?”
东止思量片刻,轻轻点头。
她犹豫片刻,终于试探地问:“神使,我可以去阿木山吗?”见他审视的眼睛看过来,又连忙补充:“我只是有些好奇,阿木山是先祖发源之地,我就是想去看看。”
“阿木山上鬼魂游荡,意志不坚定之人极易被迷了心智,若是没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缘由,便勿要再提。”
禅因咬着嘴唇,装作毫不在意地点点头。
*
夜里,月光从窗外撒下来,在床前稀稀疏疏的亮着。有时有风吹过,这光晕便也跟着摇晃起来,倒像是雪落在地上,飘飘洒洒,晃晃悠悠的。
突然,这雪化了,月光突然变了形状。被一个人形的黑影挡住,正看着地上不动的禅因恍然抬头,竟然看见窗前有个人影。
她揽了揽衣裳,赤着脚下床,走到窗前,窗户是纸糊的,看不清那人的具体长相,单从影子看,高大笔直,却斜斜懒懒地倚在窗子边,嘴里叼着一根草,听到她的步子,便回过头,隔着那层纸,像是在看她。
禅因问:“你是谁?你为何在这里?”
那男子回答,声音清亮,却又藏着一丝调笑的意味:“你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知道你姓甚名谁,知道你家住何处,知道你父母亲人、兄弟姊妹,我甚至知道你为什么来这里。”
禅因心中一动,有些慌乱,但又细细想,谁知道他说的真假,便决定试他一试:
“我……你胡说……你怎么会知道!明明……明明我这么小心,”她故作少女娇羞之音,却又轻轻叹了一口气,“连外人都看得分明,却偏偏他看不明白。”
一声轻笑传来。
然后又是懒懒的回应:“你倒是记挂他,可人家呢,是万年铁树不开花。你若是真的牵挂他,又怎么会不知道他其实是中原人呢?”
“他……我自然是知道。”禅因喃喃道。
“哦?看来是我猜错了,原来你不想去阿木山。”
禅因心中暗道不好,果然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却不想被他骗了。随即赌气道:
“你到底是谁?既然什么都知道,又来诓骗我作甚?”
那男子却不急不慢地转了个身,干脆在窗台上坐下。
“我自然是来帮你的,你既然倾心于他,我便帮你一把。”
明明他们之间隔着一层窗纸,可禅因却总感觉他正笑吟吟地看着她。倾心神使是假,想去阿木山是真,但是他来路不明,更不知道他话里套了几层话,她也并未辩解,只是冷冷问:
“你要我干什么呢?”
“木姑娘,在下很是疑惑,明明我们毫无过节,我好心相助,姑娘素日性子最是温柔体贴,为何对在下却总像有敌意一般?”
禅因有些不自在的呼吸几口,她不过是讨厌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她在明,他在暗,他打听好了她的秘密,而她呢,对他一无所知。她平生最厌恶失控,更害怕自己的一举一动被别人牵动。
“你误会了,我并没有。我方才还觉得公子是个明白人,便也直来直去了。我还想问,公子是谁?我如何信你能帮我?”
他轻轻一笑:“我住在你隔壁的阁楼里,神阁不是谁都能进的,你大可放心,我自然能帮你,干你想干的事。”他又别有用意的停顿几秒,“我也不用你做什么,你就帮我问问东止,他是否有个中原名字,叫----沈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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