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难怪这寄生物将真菌怪称作是补品。
她吃了不少苦头,结果是为它做嫁衣。吞食异类越多,它越强大。连抑制剂都没能抑制它施暴。
程冥掬了捧清水洗脸,努力深呼吸平复心情,把思绪从乱七八糟的麻线里抽出,尝试复盘今晚的遭遇。
好消息,敌方很弱,所以并不算艰难地被她解决了。坏消息,那只是分生孢子体,怕是与本体间存在某些未可知的联系。
地下储藏室之前绝对没这种东西。
是意外,还是有意的暗算?
报复?但连保障部都被惊动,对方自身难保,怎么有闲心报复她?
还是说,它是被人为放进来的……难道,保障部将其抓捕归案后,在利用它寻找她这个隐藏危险分子?
想到这,程冥心脏霍然一沉。
……
凌晨1:23,程冥遭遇分生孢子体的同一时,数公里外某地下实验基地。
滴滴,红光闪烁,智能系统发出一阵警报声。
“咦?有一枚‘种子’有反应了。”实验员低语,声气诧异。
她笔端一滑,拨开了另一个界面,于是任务列表收束,纵横交错的线条展开来。
那是囊括了本市防御中心全部建筑坐标的地图,正贴合此时实验区中菌丝分布状况。
孢子存活情况能实时反馈到本体相应部位,就能瞬间到定位发生意外的地点。
“哪一个?”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所有人都提起了兴致。
曲赢也抬头看向屏幕,略微改变了站姿。
然后,在数据实时更新覆盖刹那,没有出现预期的坐标,交互玻璃屏幕的电子流似乎有一秒卡顿,接着,满屏红点同时闪烁——
宛如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突然枯死,多个位点的繁殖菌丝齐刷刷萎缩。
措手不及。
红色警示灯忽明忽灭,罩满了整面透明墙体。偌大的空间陷入短暂死寂。
又三秒后,实验员结束了沉默,摇摇头,遗憾陈述事实:“所有孢子体均已死亡。”
“同时遭到袭击?”
真是这样问题可就大发了。每一个人脸上都挂满了匪夷所思。
实验员低头排查异常数据。有人早已经领了任务离开,在场剩的人不多。这时候,那个小姑娘走了过去,抬手贴住玻璃,道:
“我觉得,应该不是。”
曲赢闻声扯了下眉毛,饶有兴味看去,问:“小杨梅有什么高见?”
在场者本事各有差异。这叫做“杨梅”的小姑娘,就是她们中唯一一个“沟通者”——
“它心情太差了,不愿意配合。”隔着玻璃,她仰望着比她高出无数倍的“真菌树”,童音清脆。
她的能力是超声波,直接作用于神经,完美的跨物种交流方式。尽管真菌没有神经网络,但此前已有发现它们可以传递电信号,正类似于人类的神经元信号。
智慧生物才有交流的必要。
所有一切都证实,MF204的确发展出了高等智慧。
它拒绝监禁,拒绝被当做工具,拒绝一切形式的合作——
看着呈现在眼前的数据,实验员滑动笔尖的速度慢了下来。
最终,她收起笔和记录本,像一位企图矫正儿女走上歧途却失败的母亲,无奈叹了口气:
“准备融合实验吧。”
……
发出去的消息石沉大海。
程冥本是想问问曲赢能不能透露些消息,但左等右等等不来回复,在随时可能遭遇冷不丁的埋伏和筛查的焦虑里,她一夜没睡好。
千日做贼不难,可千日防贼绝对能将人逼疯。
早起捂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只好强迫自己想通,没有消息也算好消息。
真有紧急情况,曲赢肯定会主动联系她。
抑制剂似乎缓和了融合进程,这次她居然没感到太多不适——除了熬夜带来的困倦。喝完两杯咖啡,甚至能照常上班。
现在她的本职工作除了每天观察记录藻菌生长,依然是替江德馨做些辅助性实验。
只是对方如今交给她的任务明显比以前高了不止一个层级,把她当接班人一样地培养,正在逐步挪移部分可以独立完成的小课题给她。
在育菌室呆了两个小时,程冥还是有些撑不住了。走进休息室就倒在躺椅上,昏睡过去前,下意识对小溟道:“有事叫我……”而后发觉不对,“算了你也得睡。”
不知道某寄生物作何反应。
再有意识时,她是被手环的代办提示震醒的。
果然人累了就得休息。睡醒睁眼,程冥觉得自己简直焕然一新。又瞄了瞄自己的“头发”,不是错觉,真的浓密了很多。来不及多问,她先点开新消息看了眼。
这一眼,程冥顿时站了起来。
是购置浪花浮生藻菌的申请。
信息来源方空白。
她冲进隔壁系统操作室,反复溯源确认,没找到相应部门编号。于是一个电话拨给了江徳馨。
听筒中传出的声音一如既往耐心温柔。
后者表示见怪不怪:“没事,那就空着不填,你正常按系统提示一步步操作就行。”
育菌室是全自动的,就算分缸也基本没有需要人力上阵的地方,自然也没有机会让她接触更多。
虽然有点遗憾,但可以说意料之中。
防御中心对浪生浮花藻菌管控十分严格,从它具体由哪个研究团队负责、储藏在哪一层楼都完全保密就可见一斑。
而反常识的一点是,当时,程冥所有能查到的资料都显示,三十年前,正是该菌的出现打破了人们面对突变大环境束手无策的局面。经过几十年繁育推动,其更是几乎成为了一种模式生物,供各沿海机构实验室进行污染研究,探寻变异规律。
她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太久。
随后,当她被江徳馨安排协助提取海水微生物,她知道了另一个已经不算秘密的秘密——海洋第三阶段污染正在到来。由于水体缺氧,海洋稳定性锐减,变异生物上岸频率大大增加,更多怪物登陆徘徊在临海禁区,乃至破坏防护墙。伤亡事件频发。
导致这一切的,正是这种藻菌。
救世主,成了新灾难的索引。
这就是研究所对于人口失踪习以为常的原因。
这大概也是保障部没有花太多力量在她这潜在威胁者身上的原因。
程冥试探着询问过为什么。
江德馨在日常生活和工作里形象截然不同,平时随和亲人,但进了实验室总是严谨肃穆的。
但当听到这个问题时,她少见地停了手头工作,侧头看向她,反光的镜片模糊了那藏在深处的眼神。
她叹了口气:“你觉得,过去那么多年,用过的实验废料都丢哪去了?”
柔和而沉厚的嗓音,像一柄棱锥砸下,那样轻而尖锐地刺进人心里。
于是程冥沉默了。
答案显而易见——倒进了大海。
人类实在擅长自己制造灾难,然后,自我毁灭。
“真的不需要核对一下对面身份吗?”
这样的大前提下,看着这条缺乏任何明确信息的采购申请,程冥属实有点费解。
不担心不法分子盗取材料?或者是部门员工误触申请?又或者有怪物已经进化到能熟练运用黑客技能了?
她很有忧患意识地提出一系列脑洞大开的见解。
然后被江德馨不厌其烦一条条通通驳回。
到最后,江德馨说:“怎么就不相信你的老板呢?”
程冥:“……”
行,您是老板,您说了算。
真不错。又是跟恩师斗智斗勇的一天。
但她的心思可能过于昭然了些。
以至她挂完电话后,连某只鱼菌都听了出来,真诚提问:“你为什么不能直说你就是想知道信息来源?”
本来没能从江德馨嘴里掏出有用情报就烦。
程冥啧了声,“你为什么不能直说你就是想骂我虚伪?”
晚上十点。
整片研究所区域连探照灯都为节能调暗了几个度,北楼113层的自动感应照明设备却忽然亮起。
程冥还没离开。
想必这栋大楼是再没谁加夜班加得像她这样积极主动了。
她掐着时间起身走进人工操作间,退出实验室消毒状态。
一天没收到曲赢的回复,程冥倒也希望说服自己别瞎想,奈何收效甚微。对于现在的她来说,研究所反倒成了最让她心安的地方。为免出门被伏击,不如给自己找点事做。
比如说,打探一下到底是研究所的哪个部门、何方神圣,这么神秘,权限这么高。
第一道气密门开启,程冥进入缓冲间,换好衣服,接着二号门解锁,她穿过昏暗廊道,走进核心区域。
小溟说:“我今天新学到一个形容词——作死。”
如果是平时程冥大概不会搭理它的嘲讽。
但这一路太过安静,何况等会还需要它帮忙……她嘴硬地为自己辩驳一句:“只去看一眼。”
白天进来时,防护设施似乎只是最基础的一级,这时候却几乎达到三级生物安全实验室水平。墙体变化,隐藏的二级防护屏障启动,独立送排风系统运行,室内消杀,近60pa的负压,能感觉到呼吸受到影响,出现了轻微颅内缺氧反应。
程冥站到育菌室中央,脱掉防护服。
藻菌运送的保密工作非常到位,连具体传输时间都是系统随机生成的。但即使混淆得了外部视听,瞒不过她这个在内部“监守自盗”的人员。
两侧设备发出嗡嗡的噪鸣声,机械臂自动拾取到由她白天分拣确认过箱体,送入通道。
隐藏在钢筋水泥后的管道交通错综复杂,正常情况不可能有人知道藻菌的真正去向。
但“她们”哪里正常。
头发蠕动着宛如活物生长出去,室内保持无菌,有相应清除装置,当然也缺不了通风管道。
程冥将电源切断,菌丝就顺着一切空隙深入,摸索地形。
吞食一只孢子体真菌后,它所能覆盖的范围明显变大了。
育菌室全方位密闭,为保证洁净,传输通道与送排风系统双轨并行。这是唯一内外相连的路径。
“怎么样?”程冥问。
菌丝拉长到极限了。幸好,小溟也终于在此刻给出了反馈:“可以。”
它摸通内部结构,先一步替程冥排除了风险。
“送到了哪里?”
“我并不清楚你们研究所的构造。”它用波澜不起的语调暗暗谴责她异想天开。
好吧。
程冥摸摸墙壁熟悉了下手感,闭眼感受着菌丝蔓延方向,像一尾探索版图的洞穴鱼,翕忽滑进狭窄幽邃的黑暗里消失不见。
……
10:37,北大楼正下方,负一层实验物资中转库。
大部分灯光已经暗下,升降货梯停运,一个个等人高的传输井装卸台已经拉闸上锁,只有零星工作人员还在忙忙碌碌搬运物品。
角落承重柱阴影里,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已经站很久了。尽管也套着一体式深蓝工作服、压了顶棉质安全帽,成功和过往人员浑然一片。但毕竟带着个小女孩,在这种地方怎么看怎么突兀。可偏偏这么长的时间里,没有一个路过的人发现她们。
“所以,为什么要两个人护送?”杨梅小姑娘这次没嚼口香糖。
她叼着枚棒棒糖,瞥一眼身边比她高出太多的女性,满脸不理解,“还非得我们来,生物研究所缺运输链吗?”
“当然是——”闻言,后者削薄的唇角微微勾起,偏头垂视,帽檐下锋芒暗隐,“钓鱼啊。”
来个人救救我的拖延症(缓缓闭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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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钓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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