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桃也跟着一震,转过头来和顾自逸四目相对相对无言。
半晌后冰桃完全是身子带脑子、靠四肢积攒的平生素养地弯身把人扶起来:“不必行如此大礼吧?计公子。”
“哦,是吗?”计贝明四肢离地,慢腾腾地借着他的搀扶站起身来,面上挂着些快溢出来的尴尬:“我,我习惯了。”
顾自逸:“……”
不是“清溪书生”么?
“男儿膝下有黄金”,都没读到么?
书是不是太薄了点。
珠玉堂布局依以自然,此时秋意渐浓秋色冉冉,高株银杏自上金黄,略低些是平层时高时低的木芙蓉,色彩白粉粉红依次向下铺展流转,而行走便能贴触的便是相依绿茵的杂色小野花,偶有白蝶飞窜其间。
“美哉美哉,珠玉堂前珠玉陈,满堂尽是……押不齐了,哪位才子来接一接?”
“我听说今天来这飞英会的都是群莽夫,欣赏得来这满堂芳华吗?”
“还有人没来吗?这位兄台,幸会幸会幸会。”
……
“这位妙郎君贵姓啊?”
眼前蓦地凑上来张脸,顾自逸呼吸一滞,不太明显地敛眉:“顾自逸。”
“哦?原来是顾小公子啊。”说话的人朝他作了作揖。
“嗯。”顾自逸就近看到位置便坐下,方才冰桃雪藕被扣下不让带进飞英会,他这会儿没心情多理会莫名其妙乱七八糟的人。
“啊这……不是说性情温和可比兔子吗?”作揖的人朝空气作完剩下两个揖,小碎步往后倒腾到自己的位置,晃着头叹气:“怕不是惹急了的兔子吧。”
叹完气他又不太舍得地转过脑袋,端着杯酒又挥旗而上:“小公子识人吗?”
顾自逸瞥了他一眼:“不识。”
“那巧了,我都识。”说着这人往顾自逸凑了凑,自我介绍道:“我姓于名维,从小随父走遍山川河海,因此江湖称号‘阅川历’。不论小的大的,正的偏的,但凡是真事,就没有我不知道的。”
顾自逸轻顿,朝他看去:“当真?”
于维往后平移脖子,移了两寸警惕地问道:“小公子是准备要当场砸我招牌吗?”
顾自逸如实点头:“嗯。”
“那你问,我听听看。”于维仰头喝完杯中酒,毫无包袱地伸手把顾自逸面前酒壶端起,给自己斟满。
“你……”顾自逸看着他的动作,想问问诸如世上是否存在鬼或者诸如一类的事,可话到嘴边便只剩下荒谬,他很浅地牵了下唇,“算了。”
“别算啊,”于维两口喝完一杯酒,边斟倒边往上扬了扬脑袋:“最边上那位,叫杨怀利,擅长射箭,江湖人称‘落九乌’;他对面怯生生的那位,计贝明,喜欢读书,曾以‘清溪书生’名震过一段时间,但不长,毕竟读书人下下用。”
顾自逸跟着他的视线看去:“继续。”
“嘿你这人,”于维也不在意他这吩咐的语气,拿着酒杯往那边指了指:“瞧见那位大腹便便的没?他叫马光,至于他那个尊贵的肚子,江湖有个尊号,叫‘宰相肚’。”
顾自逸挑了挑眉:“嗯?”
“宰相肚里能撑船,他的肚子能塞下一船吃食。”于维笑了笑:“太能吃也是种本事,不过身世还蛮凄惨,日后想听再告诉你……目光放远点,看见树下那位男子没,叫云泉,擅歌,江湖人称‘八千歌’……我这招牌还挺结实吧?”
顾自逸笑了笑:“还行。”
“这才叫还行啊?”
顾自逸点了点头:“厉害的另有其人。”
“谁啊?”于维朝他探来。
顾自逸微顿,下意识偏头看去,又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浅浅一笑:“你不可能认识。”
于维眯了眯眼睛:“说来我听听?”
“嗯?”顾自逸挑起眉梢:“他可不是一般人。”
何止,他都不是人。
于维兴奋地往前窜:“一般了的才不好说呢,我记的一般都不是一般人。”
“嗯,他有一套功法,名为天水邀。”顾自逸端起酒杯晃了晃,偏手把酒液倒在旁边草地里,倒了些白水清涮被子后斟了些白水,“他曾——”
“我知道这人。”于维笑着打断他。
顾自逸斟倒着的水立时就偏到了几里外,乱七八糟地洒了一地,他于震惊中回过神时手忙脚乱地清理着被溅湿的衣边,脑海里还在不停震荡着“怎么会”的疑惑。
他明明捡的是句有些边界门槛的信息在往外吐啊。
于维镇定自若地舔了舔空无一水的酒杯:“你说的这人,叫柏安是吧?”
顾自逸没答,只是把他望着,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着颤。
“若我没记错的话,他有个极其响亮的名号,叫‘鬼魈影主’,但估计知道的人不多,毕竟起号的地方去多了容易折寿。”于维说道。
顾自逸辨不清他说的是真是假,便只能继续听着。
“若我依旧没记错的话,他生于鬼涧,步伐轻矫凌波舞剑,以‘影蘸横塘’闻名,自此鬼涧一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你怎么一副将信将疑的模样……再说些的话,”于维停顿了下,“他半月前不是才死吗?”
顾自逸全然宕机,僵愣着把手里杯中残留的那点温水含进口中,怔着垂眸。
“天水邀倒是厉害功法,你连这都知道?”于维替他斟满白水,往前凑了凑:“也是仰慕过吧?”
顾自逸略显木讷地朝他偏了偏头:“也?”
“人生性是寻美向好的,我自然是仰慕值得仰慕之人。”于维笑说:“不过可惜半月前鬼涧寸土不存,所谓影主也只余过往了。”
顾自逸把重了些的水杯抬到唇边抿了一口:“……嗯。”
“怎么了?‘阅川历’的名号不是吹的吧?”于维朝他得瑟地扬了扬眉毛:“这是被震撼到失声了吗?”
顾自逸缓缓看了他一眼:“还没。”
“……”于维反应了两秒,顿时笑出声来:“哈哈哈……顾小公子确实有意思。”
顾自逸没被他的笑容感染到哪怕一分,嗓音染上一丝哑意,他起身时轻轻留了句:“我等会回来。”
“啊?”
于维望着他迅速转开的背影,一顿:听这么多消息,都没点金银财宝之类的表示的吗?
他可逮的是场上为数不多看上去金贵的人啊。
哎,失策失策。
-
顾自逸像阵风似的就卷进屋内,甚至雪藕多年驯练出的反应都没派上用场,他伸出的手擦过风孤苦伶仃地立在风中。
收回手,他不禁看向身边的人,问道:“小公子怎么了?”
冰桃摇摇头:“不知道,昨夜估计又噩梦了,精神头不太好,说不定是想睡一会儿?”
“或许吧。”雪藕退后一步贴门而站:“那我守着,你去备些热奶什么的。”
“行。”冰桃走出两步,又蹦回来小声交代一句:“小点声,别吵着他,他耳朵精。”
雪藕给了他一手肘:“嗯。”
顾自逸坐在床沿,沉沉地叹出一口气。
而脑海里翻涌腾荡着的却浑似波涛巨浪,一个浪头能卷死自己的那种“巨”。
“你说的这人,叫柏安是吧?”
“……‘鬼魈影主’……去多了容易折寿。”
“……以‘影蘸横塘’闻名……鬼涧一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半月前不是才死吗?”
顾自逸往后一仰,给自己摔到床上,双手蒙住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惊讶?
他莫名其妙遇见的,居然是个半个月前才死的?鬼龄也忒小了吧!
还是该愤怒,大鬼,大个锤子的鬼!
或者是该害怕,你遇到的居然是个半月前才死的人呐,才死才死,这是真鬼真鬼真鬼啊!
……但想想他好像更多是觉得,有点……兴奋?
脑海里蹦出这个词儿时,他一巴掌甩向自己脑门,低声喝道:“顾若木你清醒,清醒点!”
骂完自己他肉疼地搓了搓脑门,理了理衣衫起身,拉开门往外探出个脑袋。
雪藕立马偏身执礼:“小公子。”
“嗯。”顾自逸一手扒着门,小声地朝他说道:“你去帮我查个人,叫于维;再帮我查个地方,叫鬼涧。”
雪藕点了点头:“是。”
点完头转身就要走,顾自逸着急忙慌地给他拽住了,低声交代道:“另外,如果,我是说如果找得到的话,查查一个叫柏安的……人。”
雪藕皱了皱眉,不禁问道:“如果找不到呢?”
“不可能找不到,小少爷要找的,咱掘地三尺也给他挖出来。”冰桃端着热奶远远蹦来,欢着应下他这没什么水准的问话。
顾自逸:“嗯……”
不知道冰桃哪句话哪个字眼唤起了有些尘封的记忆,他轻叹,说道:“既然这样,那再帮我找口棺材。”
雪藕:“……”
冰桃:“……”真他娘的掘地三尺啊。
他不禁咽涩一声:“这棺材有何特点?”
顾自逸脱口而出:“一口玉棺。”
冰桃歪了歪头:“然后呢?”
顾自逸也跟着歪了歪头:“不知道。”
“……小少爷,”冰桃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喝奶吧喝奶吧。”
前院喧闹起来是因一声铜锣响——“乓嚓”!
顾自逸落座时正巧看到响声后走来的人,一身金丝纹边紫衫,高高胖胖像柱子似的挪过来,他含蓄地笑着,落座于主座,说道:“欢迎诸位到来,那,飞英会便就此开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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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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