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墙顷刻间倒塌，碎石飞溅，有东西破墙而来。

纪星遥没看清那物体的轮廓，凌舟迅速搂住他的腰，一手撑在池边借力而上。

离开温泉的瞬间，寒风刮过他的后背，他赶紧走向室内。

背上披来一件浴袍，他惊讶抬头，凌舟把他的那件给他了。

纪星遥耳根又烫了，他抓住松落的衣领，拿起衣架上的新浴袍，披在凌舟的身上，说：“我正要拿新的穿，你倒先给我了。”

凌舟没回话，而是戒备盯着声源处。

纪星遥寻声望去。

遍地碎石之上，巨型蜘蛛挣扎着躺在那里，它体色通黑，头上八只单眼，前部长有一对螯肢，螯肢末端呈钩状带有利牙，口角附着细长的触须。

它体型非常大，高达两米，腿又粗又长，足尖长有坚硬锋利的爪，爪下有一丛绒毛。

然而，纪星遥仔细一瞧，看见了它断了条腿，断腿处汩汩流着血。

竹影摇曳，走出一个披着乌黑长发的女人。

她面容秀丽，眉毛细长，五官有种动人心魄的美，旖旎绮丽。

女人赤着足，手里攥紧的发簪坠着血，带着肃杀之意。

蜘蛛翻转起身，单眼挤在一块瞪着她，流露凶光，口肢吐出的白丝落到草地，杂草瞬间腐烂。

它高高耸起背部，把身体压得很低，接着用后面两条腿弹跳起来，末端尖刺朝女人戳去。

女人敏捷躲开，抬起浴衣下的长腿，狠狠踢中它的腰部，一脚将它踹到数米之外，掉进温泉里。

身手好快。

纪星遥看愣了。

和她纤细的身形构成一种强烈的反差感。

蜘蛛浮在水面，奄奄一息，肢体脆弱地抖动，嘴巴发出细弱的“嘶嘶”声，流出一点白丝。

纪星遥皱着脸。

这温泉是泡不得了。

不一会，它化为黑烟转瞬不见，没留下半点残迹。

“不自量力。”

姜妍拢了拢长发，将发簪的血擦在衣袍上，直到擦干净血迹，她满意盘起头发。

她从口袋取出打火机和香烟，咔擦点燃烟头，她手指夹着烟将它送至唇边。

眼角上扬，她望见远处的人，一眼捕捉到纪星遥身旁的凌舟。

同为除魔师的气息。

姜妍勾起唇，扬起笑容：“啊抱歉，打得太过于专注了，让它弄脏你们的水池了，影响你们的兴致，我可以赔偿你们。”

凌舟冷笑一声：“那么大的地方，只踹到水里，还真是没有分寸。”

姜妍轻轻吸了一口，烟雾在她的唇间缭绕，带着她的微笑，“我向来喜欢打没有分寸的架，那样不会束着手脚，无论是对上鬼怪，还是对上人。”

说到“人”时，她没了笑意，瞳孔紧锁着凌舟。

凌舟面无表情：“你尽可来试试。”

空气凝固了，充斥着火药味。

纪星遥不想闹得不愉快，走上前打圆场：“我们差不多泡完了，水池脏了就算了，会有工作人员定时更换温泉水。”

看着姜妍也穿着浴衣，他顿了顿，说：“你来这里是专门除魔的么？”

姜妍移开香烟，挑起眉毛：“难得出来体验泡温暖，我为什么要用放松时间来除魔？那东西突然钻进我那里，我顺手把它杀了。”

“原来如此。”

纪星遥忽地庆幸和人换了泡池，否则今晚蜘蛛攻击的对象变成他们了。

泡温泉泡着泡着，溜进一头奇丑无比的大蜘蛛，想想就怵人。

这女除魔师，有两下子。

他先前对插队的郁闷，一下抛到脑后。

凌舟侧身而站，没什么表情扫着她，而后看回纪星遥，欲要启口。

烟雾缭绕中，姜妍眸光一动，突然凑近搭在纪星遥的肩膀，靠在他耳边调笑：“你若是没泡够，不如你来我这泡，我们顺道聊聊天，认识一下。”

一张漂亮的脸靠过来，纪星遥舌头打结：“我不不不......”

他不想，他泡够了。

凌舟冷着脸一把拉走他，对着姜妍说：“恕我直言，你没有这份认识的权利。”

姜妍吐了一口烟，食指轻弹烟灰，笑了：“我没有权利？那你是他的什么人？在我看来，只有对象才有资格管另一半结交异性朋友。”

她点了点下巴，冲纪星遥笑：“小帅哥，他是你谁？你们两个长的不像，我猜不是家人，那就是朋友？”

凌舟眼神冷如刀，剜了她一眼。

东扯西扯谈到对象，纪星遥干巴巴笑。

毫无逻辑。

凌舟不会执着这种无赖问题。

没营养。

他略过姜妍的问题，拉了拉凌舟的袖子，转移话题：“你要是觉得没泡够，我们花点钱，重新买别的温泉池，再泡一次。”

凌舟低垂眼睑，直直望着他，轻声问：“我是你的谁。”

纪星遥差点脚底打滑。

“你问这做什么。”他扬起头，慢吞吞说，“你是我的.......”

正想说朋友，但对上凌舟淡色的瞳孔，他不知为何，“朋友”卡在喉咙里。

姜妍出声：“谁啊。”

纪星遥喉结一滚，顺势溜出了“朋友”两个字。

“这样啊。”凌舟垂下手，往后站几步，脸隐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

纪星遥看不清他的眼睛了。

姜妍唇边的笑意更深了，说：“普通朋友啊，那我.......”

纪星遥却没看她，而是拉着凌舟的胳膊，说：“我们不泡了，回家吧。”

姜妍脸上的笑止住了。

“小姐，我们先走了，你慢慢享受。”纪星遥拉着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院子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深吸口烟，哼笑。

一名高个子的手下从院墙处走来，得知她遇到了鬼蜘蛛后，浴衣沾上了血，顿时慌了神，他半跪着认错：“对不起，属下来迟了。”

姜妍不甚在意：“无碍，起来吧。”

手下站起身，见她笑着望着门口远去的人，不禁纳闷。

姜妍一手夹着烟，一手卷着发尾，“想不到在这遇到了那半仙，他旁边那人应该就是纪星遥了，脸长得真不错，合我眼，本事也挺大，能在沈绍和赵承渊面前顺走圣剑，果然和传闻一样，他们的关系不一般。”

她回味刚才的场景，咬着烟：“那半仙真是把人看得挺紧的，我稍稍一逗，他就起了杀意。”

就这占有欲，还说朋友。

鬼才信。

手下听出凌舟的敌意，问：“需不需要派人盯着？”

“不需要，他敏觉度那么强，有人一盯，他就能揪出来，麻烦。”

“我更想知道纪星遥的身份，还有那头鬼蜘蛛的来历。”

她到店里没感应到方圆十里有邪祟气息，她一泡泉就冒出来，明显冲着人而来。

姜妍眸底闪过厉光，她取下烟，丢到垃圾桶。

.......

纪星遥换上原来的衣服，经过店里大堂，叫住了一个女服务员：“我那房间的温泉池脏了，你们记得勤于换水，不然下一批客人会骂街。”

和蜘蛛共泡一池，脏兮兮的。

服务员不知道真相，她一脸懵逼看着纪星遥。

俊脸肤白，旁边还有同样帅的男人，个子比他高一点，就是脸有点阴沉。

纪星遥吩咐完事，凌舟走到了前面。

他在后边喊：“等等我。”

跟上凌舟的脚步后，他顺道拿走休息厅提供的西瓜，啃了一口。

服务员喃喃：“脏了是什么意思？”

她摸脸回悟，看着两人的背影惊掉下巴。

现在长得帅的玩这么大吗？！

纪星遥不知道自己被人误解了，他跟在凌舟背后，出到门口之后有条长长的下坡。

凌舟跨下台阶。

路边种满银杏树，此刻掉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遮不住月光，凌舟修长的身影融入碎月。

他走得快，纪星遥忙着吃西瓜，腿稍稍比他短了一点，没能跟得上和他并肩。

纪星遥其实不明白凌舟生气什么。

不说他们是朋友，那说什么？

合租人？

更生疏了。

他抱着西瓜迎着冷风啃下一口，冻的牙打颤，喉咙发凉。

大冬天吃西瓜，绝了。

“不要仗着腿长，遗忘后面的人，你等等我。”

他吐掉黑籽，继续往下咬，没注意前方的路面，撞到厚实的后背。

凌舟停下来，一手插兜看他。

他捂住磕碰的额头，掂着手上的西瓜：“你停下来干嘛？想吃？”

凌舟没好气说：“不是说让我等你？”

“嗯嗯，你等我。”纪星遥笑了，将西瓜怼到他唇边，“要来点吗？挺甜的，别拉着一张冷脸了，西瓜比你更冷，你尝尝。”

凌舟望着那块啃了一半的东西，眸色幽幽。

纪星遥瘪嘴：“不吃就算了。”

眼前闪过羽毛般的东西，乌黑碎发滑过他的手背。

凌舟俯下身吃了一口，垂低眼，睫毛沾上月影，他缓缓抬起眼皮，一双墨色的眼眸熠着光。

仿佛带了电，击得纪星遥心脏麻麻的，握西瓜的手微微发颤。

纪星遥摸了下鼻子，拿开西瓜说：“只给你吃一口，剩下的是我的。”

他啃完下半块，随手找了个地丢了。

凌舟抹掉下唇的汁，“这种天气还拿西瓜，当心胃着凉。”

纪星遥说：“泡完温泉吃点水果，补充能量。”

防止脸在路边冻坏了，他推着凌舟钻上车。

夜已深，两边街道没有摆摊，冷冷清清，兴许是冬天过冷路人少，商贩早早收摊走人。

车窗掠过枯树和高楼，纪星遥靠在座位，头歪在一边，漫不经心看着驶过的车流。

到了家，凌舟拉手刹，解开安全带说：“下车。”

旁边没人回应。

纪星遥双眼紧闭，熟睡过去了，发出轻微的呼吸声，很静。

凌舟凝望他的脸，半晌之后下车，拉开副驾驶的门。

客厅里，小树两手捧着杯子喝水，它每天需要多喝水，因为皮肤会干裂，尤其大冬天来临，脸裂得很快，它又爱抠脸，树皮掉太多不好。

它喝完水看向紧闭的大门，咕哝一声：“都这个点了，他们怎么还不回来，不睡家里了？我要守门守到啥时候。”

以前它和凌舟生活的时候，也试过等凌舟等到大半夜，他忙着解决那帮为非作歹的怅鬼。

嘶，烦人。

门锁出现拧动，玄关的灯落了进来。

小树兴高采烈搁下杯子，大声叫：“说曹操，曹操就到，你们回来啦。”

“安静点。”

凌舟示意它别说话，他打横抱着纪星遥，双臂绕过他腰身。

小树捂住嘴，低声说：“他睡着了？”

“嗯，帮我关大门。”凌舟抱着人上楼。

小树嘀咕着关门：“你们在外面待了很久，你把他累坏了。”

凌舟置若罔闻，屈腿轻轻推开门，把纪星遥放在床上。

他没开灯，门像一条长长的结界，把卧室的场景切割开来，半边光亮半边黑暗，界限分明。

床上的人躺在明亮处，走廊的灯光描摹着他的眉眼，流转在眼皮下方的泪痣，折射出迷人的光晕。

凌舟坐在床边，整张脸融在阴影中。

他抬起手，指尖悬停在那颗痣，叹息声落下。

“我等你一千年，不是为了和你停留在朋友的关系。”

他侧身遮住那道光亮，拇指往下移一寸，按住纪星遥的唇。

空气的微尘停止飘浮了，见证着他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