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

是少爷。这世上叫他“小乖”的只有少爷一人。

答案确定的瞬间，一股巨大的，几乎让他眩晕的喜悦涌入心脏——那是他曾苦苦恳求，几乎成为执念的“光源”。

林祈的嘴角下意识地，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但这个笑容还未成型，就僵在了脸上。

他想起了林翊尘的话

“他那么严厉，手段也狠，得知自己家的小佣人跟了别人——”

林祈抱着玫瑰花，鲜红的花瓣像溅开的血，映衬着他瞬间失血的脸色。

他甚至能透过这冰冷的文字，听见那人毫无波澜的声线，看见对方深不见底的眼眸正穿透时空，静静地注视着自己——注视着他身上别人的外套，注视着他脖颈上林翊尘的戒指，注视着他这三年来，所有“不乖”的证据。

他不怕被教育。

陆景珩对他很好，从小到大的每次惩罚都谈不上惩罚，最多就是不给他抱，但晚上又会让他进房间，哄他睡觉。

他是怕被陆景珩失望，怕被抛弃，怕他怎么解释都是无用功。

林翊尘和秦焕察觉异常，同时冲了过来。

林翊尘扶住他几乎瘫软的身体，而秦焕的目光则锐利地扫过地上屏幕仍亮着的手机。

当看清那串虽未署名却莫名眼熟的号码，以及那命令式的口吻时，秦焕的脸色也“唰”地一下变了。

秦焕抬头与林翊尘对视一眼，什么都没说，各怀心思地把林祈送回家。

**

回到家，林翊尘哄了他好一会，说陆景珩不会对做什么，并且自己会隐瞒，不要害怕，我喜欢看见幸福的林祈，而不是郁郁寡欢，快要破碎的林祈。

林祈知道自己又扫兴了。

他便努力露出笑容，幸好林翊尘工作上有急事，没过多久就被叫走。卧室里空荡荡的，只剩他一个人。

林祈自己发了会呆，身体又开始难受，他先是从衣柜里翻出林翊尘的衣服抱在怀里，发现缓解不了，就从床下，找出了他私藏的烟。

他光着脚，蹲在阳台最阴暗的角落。指尖熟练地弹开烟盒，叼住，点燃。

……已经达到这种程度了。

仅仅身边十五分钟内没有人，他就心慌，难受，浑身发颤。

林祈吐出烟圈，夹烟的手微微颤抖。

往往这时候，除了酒精，也只有尼古丁能缓解他不安的感觉，但都比不上来个人抱抱他实在。

他边吸烟，边注意手机上的时间。

吸烟不是好习惯，他不想让林少发现。

或者说，他不能被任何人发现这个习惯。

在所有需要保持“干净”和“乖巧”的场合之外，这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肮脏的止痛药。

林祈盯着那三条信息，闭上眼睛。

半晌，意图起身，却因为腿麻而直接跌坐在地上。林祈闷哼一声，尝试动了动腿——

好疼。

他咬着唇瓣，看了看黑透的天空，又仔细听着楼下的动静，似乎林翊尘还没回来，就索性不起来了，准备在地上缓一缓。

林祈蜷在阴影最浓重的角落，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彻底藏匿。

指尖一点猩红，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他又吸了一口，烟雾尚未完全吐出，便被一阵夜风卷会，扑在他脸上。他下意识闭上眼，睫毛轻颤，受惊一样的，天然泛红的眼尾似乎带了点湿润，仿佛即将落泪。

……这几年，他养成的坏毛病也不止吸烟。

他根本没有少爷们口中说的那样乖。

世界上怎么会有他这样失败的人，一事无成不说，就连乖也做不到。

林祈捡起地上的手机，放在心口，把额头抵在了膝盖上。

“少爷……”他喃喃。

“嗡——”

手机突然震动！

林祈吓了一跳，他拿起手机，以为是林翊尘，却在看见那一串熟悉又陌生的号码时，悬在屏幕上方的手僵在空中。

“……”

“…………”

电话响了很久，“嗡嗡”的震动声，在黑夜里显得恐怖的清晰。

即将自动挂断时，林祈按下了接通键。

他心跳猛烈，缓缓用双手举起手机，放在耳边。

对面没有说话，只有平稳的呼吸声。

林祈也沉默着，巨大的压力让他指尖发白，最后，他几乎是哽咽着，对话筒极轻地叫了一声：

“……少爷。”

然后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挂断，甚至没有给对方回应的机会。

他呆坐在地上，秋季的冷风把他吹得浑身冰凉。

这几分钟，亦或者十几分钟，林祈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可能什么都没想，只是坐在那里。

很久很久。

他拿起手机，在上面敲字，发给那陌生的号码。

—手机没电了TT

—少爷，我先睡啦

发完这两条，他迅速把手机扔在旁边，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阳台冰冷的地砖缝。

仅仅是坐在这里，他仿佛能提前感知到与陆景珩见面的那天，对方身体的温度，与陆景珩的手指拂过他颈侧的画面，令人颤抖的感觉，让他不得不难耐地用手捂住脖子。

紧张。

少爷把他养得精致干净，不染尘埃，而现在的他……隐匿了太多的脏污。

林祈捂着颈侧，咬住唇瓣。

怎么办呢。

可惜，他什么都改变不了，包括自己。

林祈靠在墙上，似乎感觉不到冷。

他望着月亮，身体里的难受与焦躁混杂，想大喊大叫，最终也只是狠狠抓着自己手臂，靠在墙角闭上眼睛。

……

…………

再次睁眼，他看见了林翊尘。

对方一袭风衣，蹲在他面前，继而把他揽进怀里。林祈习惯性地露出笑容，林翊尘看了他一眼，伸手捂住了他的脸。

“唔？”林祈不明所以。

“睡吧，”林翊尘说，“我抱你回去。”

林祈把脸埋进对方怀里，酝酿着睡意，不一会便没了意识。

林翊尘给床上的人盖好被子，又去阳台，捡起地上的几个烟蒂，他盯着手心里的烟蒂看了片刻，缓缓收紧五指，轻声叹气。

他把烟蒂扔到垃圾桶里，又抽了几张卫生纸盖在上面，不想让林祈知道他看见对方抽烟。

*

林祈是被林翊尘蹭醒的。

对方像吸猫似的吸他，发丝蹭过他的脖颈，林祈痒得想笑，但还是没把林翊尘推开，甚至有意地把身体打得更开，时不时无助地哼哼几声。

林翊尘停下了动作，把他带起来，让他靠在床头，问：“早上起来，第一件事要做什么？”

林祈被弄得筋疲力尽，还是颤着身子，伸手双臂去勾对方的脖子，乖巧地舔林翊尘的唇瓣。

放在平时，他还会和林翊尘继续亲密下去。

但今天林祈清醒后，突然想到即将归来的陆景珩。

一个清晰的念头击中了他——少爷不允许。

源于条件反射的恐惧让他浑身一僵，下意识用力推开了林翊尘。

由于动作幅度很大，他微微偏了头，发丝上的香气往林翊尘鼻子里飘，对方不仅没生气，还笑着说：“怎么了这是。”

林祈静静看着林翊尘，一言不发。

他的眼睛很特别，明明没有什么情绪，却自带一种“我见犹怜”的气质，看着让人心软。

他看着看着，也意识到自己犯错了。

缓缓垂睫毛，主动上前抱住了林翊尘，把自己的身体往对方怀里塞，林祈吸吸鼻子，轻哼一声，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我知道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在示好，我很乖。

林翊尘心里又酸又软，看着怀里的人，什么话都舍不得说，只好把一切情绪吞进肚子，拿来早就放在床头柜的早餐，亲自喂给林祈吃。

林祈慢吞吞嚼着米粒，沐浴在阳光下，浅色发丝也散发着柔和的光，他身上穿着林翊尘精挑细选的睡衣，十分柔软，整个人软乎乎，香喷喷的，还十分粘人。

正吃着粥，觉得冷了，不会钻进被子，也不会去拿厚衣服。

林祈会选择特别特别喜欢的拥抱，来汲取温暖。

比如现在，吃着吃着他就会上前去抱林翊尘，最后索性直接坐在林翊尘怀里吃早餐。

林翊尘心都要化了，在他耳边笑道：“秋天真是个好季节。”

没有供暖，不开空调，就会自动收获粘人的小林祈一枚。

秋天是好季节……有吗？

林祈咽下口中的食物，想起小时候他最讨厌的季节就是秋天。

冬天有供暖，他睡地板不会冷，而秋天没有，睡地板，晚上就会很冷。

爬上床也会被父亲一脚踹下来，曾经摔得好几天都走不了路，去不了学校，每天缩在墙角哭，饿得狠了，父亲会给他扔个馒头，哭得狠了，就被扇巴掌。

导致耳朵一直都不太好用，间接让他反应越来越慢，做什么都做不好。

后来跟着母亲到陆家，条件稍微好了一些。

他和母亲住双人的保姆间，有了自己的小床，睡得很舒服。

再再后来，就是少爷抱着他睡了，还会给他讲故事。少爷的声音很低沉，一点也不温柔，但故事就是莫名的好听，每次他都能睡一个热乎乎的好觉。

——不过还是对秋天有偏见。

林祈心里执拗地想，面上却是点点头，弯着眼睛笑道：“我也喜欢秋天，林少。”

**

林翊尘这几天陪他的时间出奇的多，还喜欢带他出去，尤其是去人多的地方。

林翊尘说是为炫耀，但林祈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炫耀的，长得好看的人那么多，他只是芸芸众生里最普通的一个。

但林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林祈没有心思去纠结，自从得知陆景珩要回来，他的心里就像悬了块巨石。

因为他养了一身的坏毛病，还跟了别人，从头到脚都和陆景珩口中的“小乖”是两个人。

他被穿了漂亮的衣服，站在镜子前。

林翊尘这次要带他去的是沈家的宴会，一行人都西装革履，只有他没穿正装，林翊尘给他穿了米白色的毛衣，把他打扮得像个学生。

“我们林祈真好看。”林翊尘站在他身后，笑着吻了他的脸颊。

林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缓慢地眨了眨，也露出笑容。

宴会厅十分豪华，据说各行各业的大佬都在这里。

只要不面对半生不熟的人，林祈就不怯场，他跟着林翊尘走在宴会厅，时不时就有人来和林翊尘打招呼，对方偶尔会聊上一句，大部分时候都婉拒了，只是一心带着他，给他拿小蛋糕。

林祈被塞了个圆圆的大樱桃在嘴里，他鼓着单侧脸颊，看着林翊尘，这呆萌的样子让林翊尘笑出声。

又有人来敬酒，作为合格的“佣人”，林祈下意识接过酒杯想替对方挡酒，结果嘴里的樱桃还没咽下去，林翊尘又给塞了两个葡萄。

他含着满满当当的水果，捧着酒杯，喝也喝不进去，不喝就尬在那里，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林翊尘又笑了。

敬酒的那人愣了愣，显然是没看懂他们两个的关系。不是说是佣人吗？怎么感觉……像小情人。

“为什么要替我挡酒？”林翊尘拿走他手里的酒杯，看着他。

林祈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一半：“这是我应该做的，不能让林少你被灌酒。”

“灌我酒？”

说着，林翊尘瞥了一眼那人，神情冷淡，看向林祈时，面上有挂了温柔的笑：“你问问他敢吗？”

林祈非常听话地看向那人。

那人：“！”

还没想好怎么才能有礼貌地开口，那人就虎躯一震，似乎吓得要死，急忙道：“哈哈哈不敢不敢，这里谁敢灌您酒。”

林翊尘笑了一声，揉了揉他的脑袋：“听见了吧，放心吃你的。”

林翊尘知道他喜欢水果和甜点……好像对于食物，林祈就没什么不喜欢的，给他一筐大馒头，也能开开心心从早啃到晚。

得到允许，林祈先是朝那人颔首，然后就认认真真挑着水果开吃。

宴会被林祈参加成了自助餐，身后群人社交，到他这边就是纯吃。林祈其实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貌似林翊尘很开心的样子。

幸好他吃不了多少，没一会就饱了，但心里还有些舍不得旁边没来得及尝的橘子。

纠结很久，才揣了几个橘子在口袋，回头小心翼翼地看林翊尘，问他能不能把橘子带回家。

林翊尘全程在旁边双眼含笑地看他，闻言，回应道：“想拿什么就拿。”

林祈刚要开心应好，林翊尘就补充道：“我有些事要处理，你先在这里等我十分钟，拿不下的，等我回来帮你一起。”

说我，又在他耳边轻笑道，“我带了袋子。”

“……”

这下换林祈被逗笑。

他知道自己囤食物算是不好的毛病，都二十一世纪了，而且他还住在有钱的林家，一个狗都不需要藏骨头的地方。

本以为林翊尘能允许就不错了，没想到还陪他一起胡闹犯傻。

“笑得真好看。”林翊尘拍拍他的后脑勺，把大衣塞进他怀里，又往他嘴里放了糖块：“在这里等会。”

“好。”

林祈含着糖块点头。

林翊尘去忙工作，林祈就站在原地抱着对方的大衣。

口中甜意让他暂时放松了警惕。他下意识地跟着场内林翊尘的轨迹望去——想看看对方在干什么。

就是这一眼，让他浑身的血液瞬间冷了下来。

不远处，那个熟悉的，比他记忆中更显沧桑的女人，正端着餐盘，小心翼翼地为一位客人更换酒杯。而她身后，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正不耐烦地扯着她的衣角，似乎在抱怨什么。

那是他的母亲，和那个被宠爱的，同母异父的弟弟。

从小到大，母亲就没给过他好脸色。他可以理解对方的心态，但还是会觉得难过。

……这是沈家的宴会，所以妈妈现在到沈家工作了吗。

或许是因为视线太直接，母亲和弟弟感觉到直接看了过来。

林祈迅速低下头。

除了害怕看到母亲冷眼的目光外，还有……三年过去，他依旧一事无成，只是个佣人，很丢脸。

别看我别看我别看我别看我——

不要发现我。

他快要把脑袋埋进胸口，紧张得用手抓手臂。

一件宽大的外套忽然被披在了他的身上。

林祈被罩在衣服里，茫然抬头，看到了秦焕。

秦焕算是圈子里有名的纨绔子弟，在这种场合也咬着烟。

对上身上脱了外套只剩下白衬衫，嘴角挂着一抹笑：“害怕？”

林祈没吭声。

秦焕伸出手，那手腕上的名表闪闪发光：“手给我。”

林祈有些心动，他太喜欢肢体接触了。

经过昨天一天的相处，他对秦焕已经不再陌生。毕竟他们两个也是自幼相识，信任来的很快。

于是他毫不犹豫把手放进了秦焕的手心。

秦焕偏头用舌尖顶腮，笑了一声。

怎么好像很爽的样子……

紧接着，他就感觉自己的手被紧紧握在手心。

还捏了捏。

秦焕拿下口中的烟，随手递给身后的助理，目光却死死锁着林祈躲避母亲视线的，惊惶的小脸。

那单薄的身影仿佛下一秒就要碎掉。一股无名火混着尖锐的心疼直冲头顶。便一把拉住林祈冰凉的手腕，声音低沉而不容抗拒：“别看了，跟我来。”

秦焕几乎是半强制地将林祈带离现场，走进一间无人的休息室。门“咔哒”一声落锁，将外面的繁华与伤害隔绝。

秦焕转过身，背靠着门，看着眼前依旧惊魂未定，眼眶泛红的林祈，想起那个女人冰冷的眼神，想起林翊尘的趁虚而入，想起陆景珩即将归来……所有情绪最终汇聚成一种强烈的，近乎破坏的占有欲。

于是几步上前，将林祈抵在墙上，气息灼热地笼罩下来。“凭什么……”秦焕几乎是咬着牙，吻落下之前，含糊地低语，“……他们都可以，我不行？”

林祈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秦少？”

回应他的是落在唇上近乎掠夺的吻。没有试探，没有柔情，只有**裸的占有和一种……仿佛在借此确认什么的焦躁。

林祈下意识地仰头承受。他习惯了服从，甚至在秦焕的舌尖撬开他齿关时，机械地，讨好地给予了回应——就像林翊尘教他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