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晚上，周野加了个小班，回到1901时已经快九点。

他用钥匙开门，发现门没反锁。

推门进去，客厅只开了盏落地灯，光线昏黄。

苏羡盘腿坐在地毯上，背对着他，正对着电视屏幕比比划划，旁边摊开着笔记本和一堆打印出来的资料。

听到动静，苏羡回过头，脸上带着点被打扰的茫然，看清是周野后，立刻笑起来：“哥，你回来了？”

“嗯。”周野换鞋，目光扫过电视屏幕——暂停的画面是某个舞蹈的分解动作，几个穿着练功服的舞者定格在某个高难度姿势上。

“在干嘛？”

“编舞作业，卡住了。”苏羡抓了抓头发，有些烦躁地叹了口气，“这个连接动作怎么弄都别扭。”

周野对舞蹈一窍不通，他走到厨房倒了杯水，顺口问了句：“什么主题？”

“《困兽》。”苏羡答，手指无意识地敲着地板，“想表现一种被无形牢笼束缚，挣扎、冲突，又想冲破的感觉。”

周野端着水杯走出来，靠在沙发扶手上，看着屏幕上那些充满力量感的定格画面。

他不懂舞蹈，但他懂那种感觉——在球场上被严防死守时，那种急于突破、寻找出口的焦躁。

他盯着屏幕看了会儿，忽然伸手指了指其中一个舞者的腿部动作：“下盘太浮。既然是困兽，发力点应该更沉，像被什么东西拽住，但腰腹核心要绷住，像弓弦。”

苏羡愣了一下，顺着周野指的方向看过去，眼睛慢慢亮了起来。

他拿起遥控器，反复看了几遍那个片段，又低头在自己的笔记本上飞快地写画着什么。

“哥！你说得对！”他猛地抬头，眼睛亮得惊人，“是发力的问题！不能只追求动作飘逸，得把那种挣扎的‘滞涩感’和内在的‘爆发力’做出来！”

周野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兴奋弄得有点不自在，他就是随口一说。

“你自己琢磨。”他端着水杯想回卧室。

“哥，你再帮我看看这个动作！”苏羡却来了劲，拿着笔记本凑过来，指着上面潦草的人形图，“如果这里，加上一个快速的拧转，但重心压低，像你足球里的马赛回旋那样，会不会更有冲突感？”

周野被他拉着，被迫看向那鬼画符一样的草图。

他本来想推开，但苏羡靠得很近，发梢蹭到他手臂，带着刚洗过澡的湿润雪松味，眼神里的期待和专注让他那句“看不懂”卡在了喉咙里。

他皱着眉，勉强看了几眼，凭着球场上的空间感和身体本能，用手指在图上虚划了一下：“回旋可以，但轴心脚要钉死，不然就是无头苍蝇。”

苏羡盯着他手指划过的地方，若有所思，然后猛地一拍大腿：“懂了！哥你真是个天才！”

周野：“……”这跟天才有什么关系？

他没再理会陷入创作兴奋的苏羡，转身回了卧室。

关上门，还能听到外面少年对着电视屏幕，偶尔发出“对！就是这样！”的低呼，以及身体跃动落在地板上的闷响。

吵死了。

周野心想，却也没出去制止。

周四下午，周野难得准时下班。

他拐去超市买了点食材，回到家，发现苏羡还没回来。

他换了衣服，准备随便弄点吃的。

刚把米淘好，手机响了，是苏羡。

“哥……”电话那头的声音有点喘，背景音嘈杂，“我排练可能还要很久，晚饭不用等我了。”

周野“嗯”了一声，准备挂电话。

“哥！”苏羡又叫住他，声音带着点犹豫，

“那个……你明天晚上有空吗？”

“干嘛？”

“我们编舞作业明天晚上小剧场预演，就是内部看看效果……”苏羡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紧张，“你有空的话……能来帮我看看吗？不用很久！就……给点直男视角的意见。”

周野第一反应是想拒绝。

看一帮人跳舞？有这时间他不如在家看球赛重播。

但话到嘴边，他想起昨晚苏羡那双因为找到灵感而亮得惊人的眼睛，以及那句莫名其妙的“哥你真是个天才”。

“……几点？”他听见自己问。

“七点半！小剧场！哥你答应了？”苏羡的声音瞬间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

“看情况。”周野硬邦邦地说，“挂了。”

他按下挂断键，把手机扔到料理台上。看着锅里开始冒泡的米粥，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刚才是不是……答应了一件很麻烦的事？

周五晚上七点二十五分，周野站在学校小剧场侧门口，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他穿着下班没换的衬衫西裤，与周围穿着休闲、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学生们格格不入。

他皱着眉，看着手机屏幕上苏羡十分钟前发来的消息：【哥你到了吗？侧门进来，第一排我给你留了位置！】

留位置？还第一排？周野额角跳了跳。

他最终还是推开侧门走了进去。

剧场不大，灯光已经调暗，只有舞台亮着暖光。

台下零零散散坐了些人，多是学生模样。

果然，第一排正中央的位置空着，旁边还立了个“预留”的牌子。

周野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坐下，感觉周围有几道好奇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尽量忽略掉，拿出手机，假装看新闻。

七点半整，灯光暗下，只留一束追光打在舞台中央。

音乐响起，低沉、压抑，带着鼓点，像心跳。

几个黑色的身影跃入光圈，动作充满了束缚感和爆发力，正是周野之前在电视上看过的那个片段。

他一眼就认出了苏羡——即使穿着同样的黑色练功服，化了舞台妆，那个身影依旧醒目，动作的张力、肢体的控制力，都远超其他人。

整个舞蹈大约十分钟。

周野看不懂那些专业的编排技巧，但他能感受到那种情绪——被困住的焦躁，无声的嘶吼，拼尽全力的挣扎，以及最后，在音乐最**时，苏羡那个如同利刃劈开黑暗的腾空一跃，带着决绝的、冲破一切的力量。

追光定格在他落地后微微颤抖的背脊上，音乐戛然而止。

剧场里安静了几秒，然后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周野坐在第一排，看着舞台上那个因为剧烈运动而胸膛起伏、汗水顺着下颌线滴落的少年。

追光在他身上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他微微喘着气，眼神却亮得灼人，像刚刚经历了一场真正的搏斗。

周野忘了鼓掌。

他只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不重，但余波阵阵。

舞台灯光大亮，指导老师上台讲话，演员们鞠躬谢幕。

苏羡的目光第一时间就投向第一排，精准地捕捉到周野，然后，隔着几步的距离，对着他，露出了一个带着汗水、却无比明亮甚至有点小得意的笑容。

周野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演出结束，人群开始散去。

周野站起身，准备从侧门离开。

“哥！”苏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跑动后的微喘。

周野回头，看见苏羡已经换回了自己的T恤牛仔裤，脸上还带着没擦干净的舞台妆，额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哥，你觉得……怎么样？”他问，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周野看着他亮得过分的眼睛，还有鼻尖上那点没擦干净的亮粉，顿了两秒，才没什么表情地开口：

“还行。就是最后落地，脚软了，不够稳。”

苏羡愣了一下，随即眼睛弯成了月牙，一点没有被批评的沮丧，反而笑容更大：“嗯！我也觉得！下次一定站稳！”

周野“嗯”了一声，转身往外走。

苏羡立刻跟上，走在他身侧半步远的位置，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雀跃：“哥，谢谢你来看。”

周野没应声，只是目视前方走着。夜晚的风带着点凉意，吹散了他身上从剧场里带出来的闷热。

走到路灯下，他侧头看了眼身边的少年。苏羡正低着头，用脚尖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向上翘着，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我很高兴”的气息。

周野收回目光，看着前方被路灯拉长的两道影子，一高一矮，偶尔会因为步伐交错而重叠在一起。

他忽然觉得，来看这么一场麻烦的预演，好像……也没那么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