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昭娆闭上眼,面上柔情脉脉,心里却猜燕不屈有没有怄气。
是!她出身平平,又阴狠善嫉,更没什么凤凰血脉。她空有一副如花似玉好皮囊,除此之外别无好处。
燕不屈也是这样想的,他身为仙长,性子又倨傲自负,必也要挑个极出挑女修做道侣。
那黎皎皎样貌又美,天赋又高。燕不屈花了许多心思悉心栽培,不让黎皎皎沾半点污秽。
养出这么个人,才能衬出燕不屈的面子。
可她难道就认了?
何昭娆才咽不下这口气。
她在小叶村是故意的,她偏要让燕不屈选一选。
如今她跟燕不屈芙蓉帐暖,黎皎皎在那儿悲声泣血。不枉她冒那么大险,甚至险些死在黎皎皎手里。
何昭娆蓦然唇角勾起,轻轻笑了笑。
她想燕郎知不知道我是故意的?若是知道,她可就更欢喜了。
燕不屈让何昭娆轻轻靠着枕,旋即起身。
今日轮值的仙使是月剑台的吴萼,燕不屈灵镜传讯。
他沉声:“吴萼!”
灵镜另一头吴萼赶紧行礼。
“去寻黎皎皎,传我口讯,瞧她肯不肯认错。若是不肯,也不必留在雪川宗了。”
吴萼:“是!”
燕不屈略做沉吟:“若她要走,一器一物,一衣一饰,都不必带走。”
吴萼又应了一声是。
他这么吩咐时,何昭娆正拿眼水汪汪的看着他。
何昭娆盯着燕不屈优雅停直的背脊,燕郎才跟她相好,醒来后却当着她的面问黎皎皎。
燕不屈是故意恶心她的。
他知晓自己是故意,所以特意让自己不痛快。
自己费心谋求,终究也忤逆了他的心意。男人都是既要且要,他也未必舍得精心饲弄的黎皎皎。
她听着燕不屈说道:“让姜鸣也去一去,都是同处来的,也好劝一劝。”
吴萼赶紧又应了一声是。
然后何昭娆才看着燕不屈向自己走过来。她心里思忖,燕不屈特意让姜鸣去一去,又是什么缘故?
总不能真的处于一片关怀之意。
何昭娆头抬了抬,燕不屈身影映入他眼中。
他相貌堂堂,仪容出挑,自是有仙长气度。
好了不起!可燕不屈偏偏离不得那些个肮脏龌龊的东西。
然后她听着燕不屈对自己说道:“那个姜鸣,你大约也是很熟。”
何昭娆抬起头,面颊似染上熟透了的胭脂,靡靡绯红,妖娆无限。
她柔声道:“不过说过几句话,并没有怎么搭理。”
不过是跟姜鸣说说话,说几句温柔体恤的话。
然后再在手臂上弄出鞭伤,说哪怕到了雪川宗,黎皎皎仍鞭笞了自己。
再劝一劝,让姜鸣不必为自己计较。
都是些粗浅的计策,放燕不屈跟前,也不值一提。
燕不屈早知晓自己有许多倾慕者,这也是燕不屈舍不得自己原因之一。
男人总是喜欢被争夺东西。
姜鸣去月国前,她自然还去劝过他
彼时何昭娆一身素净的衣衫,姣好面颊尚有几分苍白。可美人就是美人,哪怕带着三分病气,一举一动亦足以撩人心弦。
那水润指尖轻轻捏着一枝青莲,袖间轻掩,手臂上一道鞭痕却触目惊心,
她这样匆匆御器而来,眼里难掩对姜鸣关切。
何昭娆重伤未愈,这样勉励挣扎出来,似触动旧伤,故下意识用手捂住了胸口。
姜鸣一见,对黎皎皎的那缕厌意便浮出来。
昭娆如此模样,都是因为黎皎皎罢了。他对黎皎皎本来平复几许的恨意又躁动起来,
何昭娆急匆匆赶来,她额头竟浸出汗珠,双颊与嘴唇也更为苍白。
她虽天生几分媚态,此刻的嗓音却是冷若冰霜:“我不是让你推脱此事,谁让你应了去毁了月国神女像?”
那嗓音虽冷,何昭娆眼角眉梢却尽数是担切之意。
“你要别人怎么想?阿鸣,你还要称呼黎皎皎一声殿下,当初也是黎皎皎带你入玄天境。我虽恨黎皎皎入骨,却绝不愿意你掺和这件事。因为这些旧情,别人会因此误会于你,觉得你此举寡情狠毒。如今雪川各峰虽更看重实力,但有时候名声二字,也多少有些要紧。”
她口中说着责备言语,泪水却禁不住落下来。
姜鸣心下一暖!
哪怕如今真相大白,诸如陆师兄等人眼里何昭娆也是个狐媚温柔,善于蛊惑别人的女子吧?
雪川宗那些女修们也暗暗揣测何昭娆颇有媚男手段,必是因为出身小宗门,所以对燕不屈伏低作小,使了些放下身段儿的卑微手段。
但姜鸣却知晓,何昭娆虽天生媚骨,却是个很直,很真诚的女修。
于是他心底浮起了怜意,唇角也勾起一丝浅浅笑容:“无妨,不过是一件别人也要完成的任务罢了。身在宗门,谁不是领命行事?”
何昭娆手指将那枝碧莲捏得稍紧些,面上也看不出半分喜色,却轻皱眉头:“也是,你好不容易在月剑台站稳脚跟,实不好随意推脱任务。我想仙长,怕也忌讳这个。只是,你也可做得讲情意一点。”
“阿鸣,我知晓你性子直,不过,再没有情分了,也要演一演。我不是劝你,毁像之前,最好是和黎皎皎赔罪。她心里计较不必理会,至少旁人知晓你是迫不得已。”
姜鸣觉得何昭娆这些想法很好笑,果然是性子柔婉女修才会有的念头,将旁人的看法和点评看得十分重要,还热衷于演一演。
他安抚何昭娆:“毁像之前,我自然也会用灵镜跟殿下通讯,向她赔个不是。”
但若非没有何昭娆善意的叮嘱,他可能还想不到当面毁像。
而这便是姜鸣可用之处。燕不屈不也特意点中姜鸣毁像?何昭娆不过是个燕不屈想到一处去了。
何昭娆眼光高,区区一个月剑台弟子也入不得她的眼。若非姜鸣是黎皎皎的仙仆,若非为了打击黎皎皎,她绝不肯给姜鸣一个眼神。
要拿捏住这样男人也很容易,只要道出他自以为是的委屈,他便以为自己是他知己。
因太过于容易得手,使得姜鸣显得轻贱,显得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但也好用。
想到了黎皎皎,一缕嫉色也在何昭娆心里浮起。
她出身低微,心肠又狠,雪川宗把燕不屈捧上天,再挑个完美无缺的女修与燕不屈凑成对。
可是凭什么?她原已经很生气了,之后燕不屈居然当真动了几分真意,更使得何昭娆近乎发疯。
这样想着时,何昭娆手指紧紧攥紧了被褥。
她忍受不了这个世界中心不是自己,容不得燕不屈会移情旁人,还去喜欢那等干净纯洁女娘。
所以她故意在小叶村伏击了雪川宗弟子,哪怕受了些几乎要了性命的伤,也要再凑到燕不屈跟前。
她自来是这般脾气,为了达到目的,怎么样都可以。
黎皎皎自然是大大的得罪了自己,可惜啊,那女修从前竟然不知晓!
不过现在,她也顺意欢喜了。
黎皎皎,亲眼看着自己臣下毁去生母为你塑的神女像滋味如何?
这位黎师妹俗心可是极重。
她攥紧的手指头一根根松开。
燕不屈已经不在,仙长已穿好了衣衫,去积雪殿处理一些事务。
只她一个人衣衫不整,柔若无骨。
虽没旁人,何昭娆仍将脸埋在枕里,别人看不见她脸蛋时,然后才露出一个恶毒快意的笑容。
姜鸣当然不知晓何昭娆的欢喜,他为何昭娆义愤填膺,可他当真做完这件事,整个人却莫名惶恐起来,也生出不安。
然后他却有人唤他:“姜师弟。”
剑士灰袍星纹,是雪川宗的月剑台弟子装束。
吴萼为今日轮值仙使,奉命去见黎皎皎,他口中说道:“姜师弟,仙长有令,让我等奉命去问罪黎皎皎。”
姜鸣蓦然面色微变,隐隐透出了几分说不尽古怪。
想到那一瞬间自己窥见的黎皎皎白发咒面模样,他背脊竟生出了一层薄薄冷汗。
他忽而渴望见一见何昭娆,却生生压下自己心绪。
这么几息之间,他亦是把自己调理些许。
等姜鸣抬头望向了自己同门时,亦只一副冷傲神态,轻轻哼了一声。
无论内心有怎样惊涛骇浪,他亦绝不愿意在同峰修士面前露出怯态。
月仙台是雪川宗精锐剑修所汇聚之地,其中弟子个个皆为门中精锐。他们面上冷傲自负神色如出一辙,个个都是冷冰冰死气森森。
姜鸣站在吴萼跟前,虽样貌不同,神态竟莫名相似。
月剑台弟子大抵都是这般模样。
姜鸣心却未定。
他已经很久未曾这般心神不宁了。姜鸣方才在黎皎皎面前说自己是雪川宗不入流的弟子,人微言轻,绝不敢多说什么。
可这倒是自谦了,他如今是雪川宗这一代剑修中佼佼者,年轻得意,修为也是出众。
可总会有一些对他出身嘲弄。从前他是殿下家臣,后来到了玄天境,他才知晓自己这样的人原是算作黎皎皎的仙仆。
姜鸣并不是一开始被选中的雪川宗弟子,那么算起来也只能是仙仆之流。
后来他才知晓,其他大修身边仙仆大都缔结血契,生死皆在主人一念之间。
黎皎皎当然也并未结这个血契。
殿下为人当然好得很!陆显之、燕不屈都莫名觉得自己天生反骨,会伤及黎皎皎,先后逼迫自己跟黎皎皎缔结那并不公平的血契。逼迫他的人一个比一个厉害,都被殿下拦下来。
他原本应该感恩戴德,万般感激的,可居然不识好歹,偏偏生出怨恨。
想到了过去的事,姜鸣心尖蓦然浮起了几许讥讽。
可忽又想起黎皎皎白发咒面模样,心头悚然一惊。
他镇定些想,大约殿下是走火入魔,练功练出岔子了。
可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他不毁神女像,那时殿下也已经走火入魔了。
一旦踏入修行一途,从前种种,皆可斩之。
小时候他太愚钝,在那些俗世家人教导下有一些很愚昧的忠君思想,觉得自己为黎皎皎做什么都是可以。等他到了玄天境,这人是清醒过来,可那样卑贱屈辱的烙印却是洗都洗不掉了。
仙长总是吩咐自己做这些事,把自己当作跟殿下置气的工具。
谁都知晓他和黎皎皎不和,如今又奉命毁了神女像,现在又让自己来问罪。
大约是觉得殿下与自己曾有旧情,所以自己问一问,会让殿下更加难受。
他听着吴萼问:“仙长素来宠爱黎师妹,却不知会不会原谅她?”
他似是在问姜鸣,又似在自言自语。
姜鸣却没有回答。
自己这个同门也在揣测仙长心思,燕不屈费了这么些心思问罪黎皎皎,总显有些在意的。
姜鸣面色不动,他的心却更乱了。
姜鸣脑海里却浮起了黎皎皎沙哑的哭腔,那时黎皎皎不断哀求,崩溃似求饶。
其实,其实殿下那样很奇怪。
那时他很生气,也未曾细想,但他从前从未见黎皎皎那样子哀求过。
如今姜鸣御剑而行,他一颗心却禁不住开始发抖。
慌乱中他想,若是赶得及,说不定还能救一救。
吴萼却又冷笑:“想来黎师妹纵然再任性,如今也闹够了,知晓该向仙长服软了。哪怕争风吃醋使了些手段,也不算什么要紧事。”
他沉默寡言,吴萼话却有些多。
吴师兄话多,当然也并不指望姜鸣答一答。
姜鸣听着了,忽而生出了一个念头。
与其吊着一口气,殿下不如死了才好。
他吓了一跳,就好似片刻前他估摸着黎皎皎能救一救想法是假的一样。
可方才心思是真的,现在心思更是真的。
来玄天境这么些年,他也不容易,也吃了很多苦,更早与黎皎皎不对付成了仇。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皇后当年修了个神女像,他也当着黎皎皎毁去了。
仙长拿自己跟黎皎皎置气,让自己接二连三得罪殿下。他不过是棋子,等黎皎皎学会献媚,仙长便会把自己赏给她。
哪怕自己是置气的玩意儿,殿下却已恨上了自己。
就像吴萼说的那样,仙长心里是有殿下的,如今不过是他们之前闹的小情趣。
想到了这儿,姜鸣蓦然狠狠咬住了唇瓣,愈发不甘。
自己凭什么贱若微尘,任人玩弄?
于是恨意便又涌了上来。
他心念飞快流转,想人算不如天算,仙长也没料到殿下会走火入魔,这般殒命。
而修士只有油尽灯枯时,才会白发咒面。
现在前去,也已是迟了。
姜鸣袖中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眸中异光也是一闪而没。
是了呀,殿下死了才好。
那念头乍起,一开始他战栗惶恐,渐渐却坚决起来。
这一路如此思绪起伏,姜鸣已随着吴萼到了洞府之前。
吴萼已朗声道:“黎师妹,我与姜鸣奉仙长之命来此,有些话要与你说一说。”
因觉黎皎皎还会在仙长跟前得势,吴萼倒也客气。
姜鸣只觉得四周甚为安静,心忖内里也不会有人搭话了——
他竟生出了几分窃喜。
这时洞府中却传来黎皎皎平静的嗓音:“既然来了,那便请进就是。”
姜鸣蓦然抬头,大汗淋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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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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