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脑袋沉重,米仓枝夏抬手要按住额头,发觉手掌上全是泥泞。擦破了的皮肤隐隐发红,血珠已经干了。

她想起来了。

那一巴掌落在她的右脸上,比她预料的还要重,她猝不及防被打退了几步,跌坐在床上,脑袋里嗡嗡作响。

父亲活像是恶鬼,眉目狰狞地瞪着她,发出能动摇整座屋子的怒吼声。

“你以为我是怎么养你到现在?!我辛苦经营不是想看到你在这游手好闲!让你去就去,这是你活着的唯一价值!”

随着父亲的离开,她趴倒在了床上,母亲回头望着她,但还是去追父亲。刚好回家的姐姐听到她拒绝去相亲的事,走上楼来,敲响了她房间的门。

她没有回应,脑袋靠在床边侧对着门,听见门把咔啦咔啦地转动。

姐姐很快放弃了开门,但声音还是不可避免地传到她的耳朵里。

“枝夏,没事吧?父亲也是为你着想。你看,从你退团开始就留在家里,总该找些事做吧。你们年龄相当,对方家底殷实,你嫁过去也无忧无虑。况且你们本来就认识不是?要是我不用工作,都想替你相亲了呢,可惜。”

不,父亲是为他自己着想,想拥有更多的权力,想获得政商界更多人的支持,而她不过是为了达到这目的可以随时被利用和抛弃的工具。

姐姐,你是在嫉妒我,我们同样报考过歌剧团,你到年龄上限时都没考上,我却一次通过,还拿到了最高学府的录取。从那之后你就开始嫉妒我。如今看到我落魄的样子,而你却在公司里成为父亲的左膀右臂,一定觉得很痛快,你成功地复仇了……

米仓枝夏默默地反驳着姐姐的话,为自己的阴暗面流下眼泪。

就这样,她被关在家里,在相亲的那天到来时她去了酒店,假意去相亲,但很快从那儿逃了出来,随便买了张新干线的票。

下了列车后,她坐上出租,让司机一直开。

一路浑浑噩噩,也不知开了多久,司机说再往前就没路了,她付了钱后将包扔在车上,之后便是漫长的徒步行走。

她边走边哭,走到没了力气后便直接就地躺下,想着不如死了才好。最好几日后新闻报道出一年轻女子被发现死于荒野,他们才会后悔,才会发现他们从未关心过她。

多幼稚想法,只有小孩子才会这么想。

米仓枝夏自嘲地扯开嘴角,哽咽了一下,慢慢地坐起身来。

她饿到没了力气,肢体僵硬地像是木偶,但还是下意识地跨过榻榻米的边线,没让自己脏兮兮的手碰到半开的障子门。

走廊上是漆黑一片,摸不清距离的甬道远处有更明亮的灯光,指引着方向。她自觉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站定在门口,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往里看。

浓郁的香气房间里,一人刚好转过身来,手上端着一个白瓷的大碗。

米仓枝夏立刻缩回了身体。

“啊,你醒了。”带着方言的口音很是软糯,也听来熟悉。里面的人说道:“我在山上散步的时候发现你倒在那里。”

果然她还活着,还被捡到了,米仓枝夏轻吸了口气,不能说不失望。

“谢谢。”她贴在墙边,再次探出脑袋看去,轻声开口:“请问这是哪儿?”

一头银发的青年已转过了身去,他打开水龙头,在汩汩声中说:“这是日本国兵库县丹波神山市丸山地区,我是这里的农家。”

“神山市,原来是这样……”米仓枝夏拖长声音,像是很清楚这片地方。可实际上,除了冬木、神户和姬路,她对兵库几乎一无所知。

只是……这个人竟从国家开始说起,认真得过分。要是换个场合、换种心情,她肯定能够畅快地笑出来。

“做好了。”青年重新回过身来,将一杯水和勺子放在碗边的垫子上:“不清楚你多久没进食,从流食开始入口比较好。”

“啊……是给我的吗?”米仓枝夏抿了抿唇。

不能无缘无故接受他人的好意,但看着桌上的食物,她却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非常不像样的。

她实在太饿了,若是胃里的细菌能消化掉一切物质,她甚至能一口吞下整个碗。

“是啊。”青年说道:“你倒在山上的时候一直喊饿。”

虽然她很饿,也没有一直吧……有吗?

“那,就不客气了。”米仓枝夏迈出一步,和小浣熊似的踮着脚飞快地溜进厨房,坐在了已拉开的椅子上。

她低垂着脑袋,想让落在前额的头发多少遮蔽自己狼狈的样子。要拿起勺子,看到手指上沾着的黑泥,又顿住了动作。

饭前要洗手。

但都到了要吞碗的紧急关头,还管那些做什么。

米仓枝夏舀了一勺带汤的软饭,放到嘴边吹了吹,咬住了勺子。类似的金属质感再次唤醒了她片段式的记忆。

“以为得让人抬你出门,长了脚就好好走路。”

去相亲那日的早晨,她在餐桌旁意外遇到父亲。当时她正在喝汤,父亲走进来,赠予了她充满讽刺的话语。

他不忘说道:“今天见到迹部家继承人,要是你敢做出什么失礼的事,就再也不要进这个家门!”

所以我逃走了,再也不会回去。

热乎乎的汤水在口腔里打转,大颗大颗的眼泪滚了下来。

北信介正准备先离开厨房,看到她哭成这样,脱口问道:“是伤到了哪里?山上有不少需要注意的野生植物。”

米仓枝夏一时要笑出来,但连陌生人都知道关心她是否受伤,最亲近的人却毫不在意对她造成的伤害,眼泪更是不受克制啪嗒啪嗒往下掉。

“我……我没事……”她抽抽嗒嗒地说,可是却越哭越大声。她放下勺子,抬手挡住了脸,肩膀颤抖,想着自己一定哭得很难看。“可以……别看着我吗……”她边哭还边说,“请你……转过头去……”

北信介默默地走到一边,拿起抽纸放到桌上。他注意到她还光着脚,应该是没注意到放在房间里的拖鞋。

身后的门被拉上了,细节温柔,让米仓枝夏的胸口一阵抽痛。

她哭了好久,哭着哭着又吃了起来。

一只手拿着纸巾擦掉眼泪,另一只手将汤泡饭塞进肚子里,她想自己定是将这一年的眼泪都流光了。

……

北信介站定在走廊上,手指按在门边。指尖上的茧经年已磨成厚厚一层,比钢琴演奏家的指腹还要有韧性。

一门之隔的哭声渲染了这个夜晚,关在封闭的空间内更显孤独。

但他没有停留太久。到听见勺子与碗碰撞的细碎声音时,北信介就迈出了脚步。

是的,首先要吃饱。只有填饱肚子,才能拥有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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