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
万籁有声。
有帝坐于殿内,案上摆着一柄剑。
太监端着一碗药进来。
这个太监很老了,弯着的腰很低,脸快埋进胸前,端着药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他将药放在了案上,双手捧着想递给对面的帝王。这过程中,一张丑陋无比,长得像只老鼠的脸逐渐露出,他脸上有被火烧过的明显与周围不同的一层皮,这皮因为老去而皱缩起来成了几道堆叠在一起的褶子,这老太监的头顶中间无发,两鬓稀发屈指可数,全然花白。
帝王听到了动静,摸索着,接过药,一饮而尽。
御碗被放下时,发出一道极其沉闷的声,扩散在大殿内,一层一层地传开。
帝王问大监:“今日天气可好,朕似乎都暖和了许多。”
丑大监的神情一僵,眸光极其快速地衰败下来,露出哭泣的眼,嘴偏偏向上扬,他的声很难听,尖细刺耳,像公鸭。
他以前是近不得帝王身的,领事的公公早些年因为声音这个事是不大喜欢他的。
到了今日,帝王身边的人,走的走散得散,再也无人可以顶上,于是这个总在茅房刷恭桶的太监终于有了机会,服侍在帝王身边
丑太监斟酌着,他不动声色地用舌抵住上颚,想压低自己的声。
“启禀陛下,今个天气可好,奴今日煎药时都瞧见了几只燕子回来了,那柳树叶都绿得流了一层油,外头御花园里开了好几处的花,美得不像样……”
人一老就是如此,丑太监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话一多就容易露茬,这太监不大聪明,等回过神来,那鸭子嗓已经冒出地有了回声。
老太监脸一红,霎时闭上了嘴,他看向帝王。
帝王却听得入了迷,见他停下,问他怎么了。
老太监又开始压声,慢吞吞地说,还没说上几句,便被帝王摇头出声止住。
“罢了。”
丑太监不知道犯了什么错,局促地跪着,这一会儿时间,他心里头已经闪过了很多的想法。
他自知自己的声不好听,他用了很多年才走到帝王身边。
就算整个帝京的民逃完了,连皇后也被帝王用仅存的兵力送出帝京,就算这座城池将要沦陷了,就算他的帝王将要成为亡国之君了。
就算,帝王的眼睛已经不大好了。
他从起初看东西时像被人蒙着一层布,到如今,眼前只剩空洞的虚幻,唯余无数的影在晃。
大监跪在帝王脚边,想取走一直摆放在他案前的那柄剑,刚一触及。他便听见帝王便问他:“你为何不走?”
大监将那柄剑拿在了手里,他苦着一张脸,说:“奴婢从您十岁起就跟在您身边,您虽是从未重用过奴,但是吧,奴无儿无女的,自是去不了哪儿。”
帝王闻言笑。老太监见着了,也跟着笑。
“是吗,那可否告诉朕,如今是夜里几更了?”
太监又蔫了,还未来得及开口,就瞧见了大殿外站着的人。
一股冷汗从头到脊背蔓延,这个丑太监的身子抖得像筛子,汗珠粘湿了头上并不多的毛发,一绺一绺地往下滴着水,此刻他成了被人拔毛的老鼠,也成了被人捏住嗓子的猫。
他颤抖着嘴唇,眼睛死死盯着那人。
“四更……陛下,四更了。”
话罢,丑太监默不作声地站起身来。
他很怕,怕到要死,手抖得像苍蝇翅,常年躬着的腰因想要用力挺起而显得怪异。
帝王用手指试探着,拿起一直放在案前已经凉了的茶,用他润了润唇角。
大殿外的人走进来,披坚执锐,马尾高挑,他因为有胡人的血脉,眉眼间也更为深邃幽远。
靴履踏地的声像催命符,让那个胆小的老太监频频回头看自己的君王。
帝王仍旧坐在案前。
直到那人站定,开口感叹道:“你当真是没落至此了,连这么个……东西,都能为你所用。”
“若是我,到了如此境地,换成狗,恐怕都比这个强,你说对吧,赵敬。”
盛宣帝脸上有浅淡的笑。
他这一生以贤能智杰著称,生在此局,揽大厦之将倾,机关算计,步步为营,不负为君王。
哪怕天意如此,走至这穷途末路之地。但赵敬不恨,因而平静出声,毕竟此生他无愧于心,便可以清清正正地坐在这,依旧做着这个末世君王。
他说:“朕比不及尔等。魏君,你这做狗之徒,终究是做到了让她知晓的地步。”
“你以为你能骗得了她几时?”
魏君封昭,早年受辱于皇室,后聚众起兵,得郑尧期辅佐,如有神助,短短八年,攻至帝京。
封昭猛然握紧了手中的剑,道:“你见过她了?”
“未曾,你不是知道,朕已经瞎了,”盛宣帝摇头,似乎笑了一声,道:“拜,你所赐。”
“可是朕看你也不如瞎了。她在你身上下了追踪行迹的东西,味道大地直冲喉鼻,你不是照样闻不到?”
老太监听见了这谈话,听见了谈话中的人,心里一动,他的手中还拖着那柄帝王的长剑。
他站在帝王的侧前边,努力用自己并不健壮的身体想挡住他,因为对面人的杀戮和锋芒过于凌厉。
然后,丑太监便看到。
在盛宣帝话出口后,魏贼封昭的面色一怔。
丑太监瞪着那双黑豆一般的眼,干巴巴地仰着头去看对面的贼人。
那魏贼的面上一时闪过许多东西。
丑太监转过身,对他虎视眈眈,手上仍旧拿着那柄剑,甚至还抽出几分。
封昭眼里有一闪而过的阴霾,见此,他看向那个丑太监,对他说:“倒是忠心耿耿的东西。”
“那你今日去死,我便在今日留你主子一条命,如何?”
丑太监沉默着。
魏君绽放一抹笑,想这丑太监应是在衡量,又加了一个条件:“用你手上他的剑,自戕。”
丑太监嗫嚅着嘴唇,脸上那层松散的皮在颤动,一抖一抖的,接着开始全身发起抖。
大殿中有尿味传开。
他慢慢地,回头,看他的君王。
他的君王在蹙眉。
丑太监眼一闭,举起剑。
他想,他这一条命,本来也是陛下救下的,若不是他,他早就死在那些权贵玩乐的游戏之中。
那是将几百个犯了错的太监,关在一个囚笼,一批又一批地往出放,走向另一个炼狱。
未出来的,蜷缩抱成一团,缩在那个囚笼里,一笼之隔,他们听正在遭受烈火焚烧的其他太监们绝望哀嚎。
那场游戏,死了太多的太监,空气中令人恶心油腻的焦炙味发散,主位上的四皇子兴致勃勃地看,他享受这一切。
看太监们在火笼里嚎叫,变成火人后发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后又倒下。
他运气好了些,火刚被点起的时候,有个少年郎,踏入了那个炼狱,不过清清淡淡的一句话,却救下来那一批烧了一半的十几个太监的性命。
虽然后来,他们其中绝大多数都不治身亡。
好在,他撑下来了。
因而,后几十年,他变成了一个越发贪生怕死之徒。
当利剑触上旧衣,有声从身后传来。
“不过是个贪生怕死提不上台面的太监,也值得君大费周章,那以后百国交与君手,恐君废力不少。”
“曹长路,将剑给朕放下。”
“君若再不走,依朕所知,她该过来了。”
封昭眯眼,有比这些更令人厌恶的东西呼之欲出,他问盛宣帝:“你很了解她?”
盛宣帝用那双空洞的眼看他,这一眼让封昭也不禁呼吸一停。
他还有着做帝王的威度,不过身体已经孱弱,只有最后一股子力道撑着他继续坐住,往下活。
一刻也好,一个时辰也罢,只要现在活着,才能有最后的机会。
所以他说:“凭朕笃定,至少今夜,你不敢杀朕。”
露水从叶上滴下。
……
大殿内恢复了死寂。
“他走了。”
丑太监抹了一把脸,切切诺诺对他的帝王应声。
“你去换个衣物吧。”
盛宣帝顿了顿,继续道:“朕并不知道你叫什么,能否告诉朕,你的本名。”
是本名,不是入宫成为太监的称。
丑太监噗通跪在盛宣帝脚边。
“奴婢叫不遮。”
“不遮。”这两个字在他口中滚过一遍,“不遮不掩,堂堂正正,是个好名字。”
丑太监也笑,他的一生多是羞辱,做太监的,何来的堂堂正正。第一次有人这样夸他,还是他的君王,他喜不自胜。
“夜深了,奴扶您去歇息。”
盛宣帝只是道:“你下去吧,朕累了。”
太监犹豫踌躇着,以为帝王不喜自己身上的异味,便想着去换个衣。
“下去了,就别再来了,这里已然被弃,有朕一人陪葬,足矣。”
丑太监摇头,不管盛宣帝会不会看到,他用着自己最快的速度去换那一身有骚味的衣物,然后从宫中膳房中的水井打水,仔仔细细地擦拭自己。
虽然吧,被吓尿了是很丢人的,但是,至少他的君主记住他了。
他是跑回来的,拖着一条废腿,颠簸着脚,像一只老鸭一般摇摇晃晃地跑。
路上摔了一跤,嘴角裂了一道口子。
他用袖擦拭那血,越擦越多,想着反正他的君王看不见,就急忙忙地继续动身。
到跑近了殿前,他还在大殿前三拜九叩,自以为是,他的君王还是天下的君王。
方准备撩衣跨步进去。
却是站定。
却是看见。
里头的人像是个垂朽的老人一般,双手撑着案。他想站起,力使了一层又一层,肩骨都在颤动,腿却毫无知觉,像是忍受极大的痛苦,那层衣袍在暗烛底下发着微弱的光。
到最终,终于抬起了一个高度,不及两个眨眼间,脱了力,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下,到了坐也坐不住的地步了。
头上的冠冕叮当落地,摔得四分五裂。
空旷无人的大殿,散着发的君王,自嘲一笑,然后颓然地躺下。
丑太监最后还是没有进去。
他离开了,想维持君王最后的体面。
万物欣欣向荣的夜里,园中有个身影像鬼一样地走,失魂落魄。
然后,蹲下,号啕大哭。
翌日。
帝醒。
他近些天越来越疲惫了,睡得越来越晚,也醒得越来越晚了。他因为一双瞎了的眼,日月不见,所以昼夜不分,单单靠着自己感觉,敏锐地发现,此处不是在宫殿。
不知怎的,他总觉得,宫殿中的风是尤为寒凉。
分不清形势的当下,赵敬脑子里冒出来许多东西。
最后,他竟然开口,叫了一声那个丑太监的名字,可在下一刻又想到,自己在昨夜就已经让他离开了。
他用手在躺着的地上抓了一下,竟抓到了石子,还有草叶。
下一刻,有人接住了他叫的那个名字。
“他已经死了。”
其实吧,有个问题,你们看得懂我写的是啥不,因为刚才看到了点东西。
被喷得好惨,救命!
不过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摆了。
看到此处的,实在看不懂,弃了吧
别在本文下边喷,作者会爆哭。
喜欢看的看吧,我可能得调整调整,真的容易道心不稳。
——
我看到了。谢谢你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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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楚天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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