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房间,郁真还未开口,便被阑酒压到门板上质问。
“你要去哪里!”
郁真并不隐瞒,“我还有仇未报。”
谁知阑酒一听这话,再度激动起来。他放开双手,猛踹了一脚桌子,崩溃道:“林均!又是那个林均!”
“他都死了,你为什么一直记得他!”
郁真忍他许久,积压的火气被这句话勾出,“我为什么不能记得他!我怎么能不记得他!”
“那我呢…”
阑酒眼眶再度湿润,他一字一句地问道:“那我呢?你记得我吗?”
郁真被这道无名指控打得莫名其妙,他几乎要笑出来,“我什么时候不记得你?”
他们二人自相遇就一直在一起,有什么机会能让自己忘掉他?
“你从来没有记得过我…”阑酒喃喃自语,随即露出一声苦笑,“因为我没有为你死对吗?”
他似乎抓到了问题的关窍,神情突然变得疯狂,“若我为你死了,你会记得我吗?”
“你疯了!若你死了,我不会记得你”,郁真不知他中了哪门子邪,为什么纠结于记不记得的问题。若是记得林均,是因为他为自己而死,那为什么他不记得妘合的样子。
可阑酒却再度露出苦涩的笑容,“是啊…你不会记得我…你只记得林均…”
郁真被他这幅自怨自艾的模样逼得失去往日平和,他揪起阑酒的衣领,直视着他那双无比熟悉的眼睛。
片刻后,他轻笑一声,语气残忍而痛快。
“你和林均不是一个人吗。”
阑酒愣愣地看着他,被这句话打得彻底失去力气,“不是…我是南漠阑酒…”
下一刻眼中泪水流下,他想尽力抹去,却阻止不了泪流满面,只能在口中不断重复着,“…我是南漠的阑酒…是阑酒…”
“为什么…”
“为什么…老天爷什么都没有给我…为什么最后连我的身份都要夺走!”
视而不见的真相揭开,自我安慰的话语彻底失效,阑酒的迷茫转成愤怒。
为什么他连一个完整的人都不是,为什么他的人生是假的。为什么自己与林均一样都是假的,但他却拥有众多亲朋好友,拥有人人称赞的性格!还有,拥有眼前这个人的思念…
他说要教自己练剑,说要陪着自己,但是这一切也不是对自己说的,而是对那个本体,某个第一仙门的化神大能。
怪不得…无论自己怎么回忆,都记不起家人的模样。怪不得无论自己怎么努力修炼,都不能突破元婴中期。
自己所有的努力,最后都会化作泡影…不对!更可恨的,自己的努力都会化作那个人的修为!
自己的人生,对他而言不过是日后登仙的阶梯。阑酒胸中涌起滔天恨意,恨不得立即登上第一仙门,斩杀那个操控自己人生的本体。
可他不能,他登不上第一仙门。
阑酒忽的笑了,他跪在地上,任凭泪水漫溢,却突然被温暖的人拥住。他看着那个人拿起红线,将它放到自己的手腕,随后红线逐渐消失,融入他的血液之中。
阑酒感知着身体中多出的那份血液,带着与自己不同的温热。
“我不会忘记你。”
“如果我忘记你,你就拿着这根红线来找我。”
二人将话说开,阑酒再次搬回客栈,只是白日有时偷偷外出。郁真抓到他时,他还是一脸委屈。问了半天,才讪讪开口。
“我只是...想切断跟他的联系...”
“我想做个完整的人...”
“所以你就用自己的血做实验吗...”阑酒的手臂上里里外外都是切口,有的已经结痂。
“你会不会...”阑酒跳过这个问题,靠近道:“你会不会喜欢他,不喜欢我?”
郁真不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又听他道:“他是化神大能,他什么都有了,却把不想要的东西都塞给我...”
“你会不会看见他,就不喜欢我了?”
郁真看着他这副委屈恳切的模样,突然记起许久之前的一个梦境。
梦中自己身负重伤,每次呼吸都带着刀刮般的疼痛,不得已在某个岛上停留。岛上弥漫着呛鼻的气息,四处可见未被吃掉的尸体。他解决了剩余的恶灵,却在洞穴中发现了唯一的幸存者,一个六岁的男孩。
那个孩童被吓坏了,只是紧紧捂着双眼,叫他也听不见。郁真只好抱起男孩,不断安慰他。男孩在他怀中,却仍然不肯放下双手,嘴巴紧紧闭着,连丹药都喂不进去。他便将所剩无多的灵力输送给男孩,试图将他唤醒。
不知过了多久,男孩终于清醒过来。他似乎是认得自己,愣愣喊了声哥哥,而后埋在自己怀中大哭不止。那一瞬间,郁真想起自己的妹妹。
在那个父母将要去世的晚上,向来乖巧平和的妘合突然不停哭闹,自己当时才十岁,只能手足无措地紧抱着妹妹。直到第二日,村民送来了父母在山道上遭遇恶灵而不幸遇难的消息。
可是,妘合已经不在了...于是,他紧紧抱着男孩,就像曾经抱着自己的妹妹一样。
而阑酒的神态,与那个男孩如此相像。
郁真不由露出笑容,“你觉得我一个神霄剑宗的通缉犯,进得了第一仙门吗?”
“万一他来找你呢!”
阑酒没敢开口,他近日总是觉得自己将要消失,有一种力量在吸引着自己的意识。他怕自己哪一日睡过去,便再也不能醒来。
念及此处,他又暗暗恨起那个自私奸诈的本体,那个人毫无愧疚地享有着世上一切好处,却连道别的机会都不会给他。
可就是这种人,却是世人眼中最光鲜亮丽的人物。
郁真不知他心里复杂情绪,只是觉得他太过担忧没有发生的事,即便那人来找他又如何,“我与他素不相识,即便他与你们长着同一张面孔,也不是我认识的你们。”
“那人有可能是个老头”,阑酒不喜欢他把自己跟林均相提并论,但他现在更讨厌那个本体,“就是个老头!至少得有五六百岁了。”
“肯定是又老又丑,才造出我这样的分身来体验一下从未有过的帅哥生活”,阑酒数落着那位不知名化神大能的潜在缺点,顺便把自己夸成花。
郁真听他拐着弯夸自己,没忍住笑出了声。
可阑酒却瞪他一眼,正经道:“你不要笑,你最危险了。像他那种糟老头子,分身出来干什么?美名其曰是为了修炼,实际就是骗你这种不谙世事的小修士。骗完感情再骗身,最后自己拍拍屁股走了,你都没处找他!”
说到一半又想到自己也是分身,话头一转道:“当然,分身有好有坏。比如我,就是不会骗人的好分身。”
阑酒怕他不相信,脸上做出无辜神色,小狗一般道:“我是向着你这边的。”
当天夜里,阑酒抱着枕头,默默站在床前。
郁真被他看得心虚,咳嗽一声道:“你不睡那边了吗?”
“你还敢说”,阑酒眼神中全是控诉,“一直都是我睡卧榻,你好霸道。”
“那我睡卧榻吧”,郁真跟他待久了,二人都没想到可以再开一间房。
然而,阑酒再次堵在床前,不让他下床。
“...”
白即一边□□毛,一边看着二人僵持,不时发出疑惑的喵呜声。
阑酒已经摸透了面前人的脾性,只要自己装作委屈无辜,这人即使没错,也会觉得愧疚。既然他这么心软,那就别怪自己心黑了。
“我怕黑”,阑酒把眼睛努力睁成水汪汪的圆眼,“我想握着你的手睡,可以吗?”
果不其然,他话一说完,对方便露出那种怜惜的神情,还主动接过他的枕头。
“你要睡里面吗?”
郁真想起妘合小时候不喜欢睡在床边,说是害怕鬼来抓她。
可阑酒更怕郁真晚上被某个第一仙门的“鬼”悄无声息地抓走,所以他猛地摇摇头,故作乖巧地躺进对方为他铺好的被窝。
“睡吧”,郁真十分熟练地帮他掖好被子。
阑酒见他躺下,从被窝下伸手过去,与他的右手十指紧扣。而对方只是僵硬一下,却没有拒绝。
他抑制住心中兴奋,翻身朝向郁真,故作天真道:“我可以靠近一点吗?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让我很安心。”
可无论他怎么装柔弱,他那足顶别人两个的大个子是做不得假的。郁真沉默一瞬,默默地点了点头。
阑酒可不懂什么是见好就收,他直接抱住对方的右臂。
郁真以为他这就算完了,结果阑酒越睡越往他身上靠。他被挤得接近床边,无奈只好翻身背对对方,下一秒却被阑酒抱个结结实实。
“...”
郁真挣扎了一下,却是纹丝不动。
他后悔了,他应该当体修,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动都动不了。
就当郁真以为自己就要这样睡觉时,背后那人却突然开口。
“你跟他睡过吗?”
还不等他回答,发问的阑酒却先慌了,“我是说盖着被子纯睡觉,就像我们这样...”
“...没有。”
“为什么,你们不是好友吗?”
“...单纯好友不会一起睡觉吧”,郁真不知道他怎么想出的问题。但阑酒语气过于理直气壮,导致他有些怀疑,难道其他好友会一起睡觉吗?
“单纯好友”,阑酒偷笑两声,看来那位林兄水平不高啊,混了几十年还是个单纯好友。可他越想越不对劲,单纯好友会愿意为对方去死吗?
于是他的手臂紧了紧,人也贴了上去,语气透着委屈,“我不信他没有说过喜欢你...”
“...”郁真被身后热源烫得脸颊发热,扭过头不想让他看自己。许久之后,闷声道:“没有...”
他还没有说出口,就被自己拒绝了,仅仅因为自己害怕未知的关系。
但这句话却让身后人躁动不已,郁真感受到他再次靠近,呼吸打在耳朵上,与脸颊热意连成一片。
“那我就是第一个了。”
二人心如擂鼓交响,在寂静的夜晚那么清晰。
“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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