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归汀见母亲神色清明,不像是犯了糊涂。她双眉紧蹙,示意身后丫鬟前来搀扶。
倒是纪肖疑惑不解,直言道:“老太太,他是郁真,不是宣明真人。”
可纪云华像是听不到众人言语,只是一个劲地抹泪,询问郁真这些年过得可好。
郁真意识到她曾见过自己,那么或许她也见过妘合。于是他拿出那本薄册,询问道:“老太太,您还记得妘合吗?”
“妘合...大人...我记得她...她还好吗”,纪云华混浊的双眼中满是泪水,一旁的纪归汀不停地给她擦泪。
纪云华的表述断断续续,但众人仍从其中捕捉到一些关键信息。
原来妘家兄妹当年家中遭难,被丰沮道人救回江门天一观。妘周天造剑骨,拜剑池长老成始真人为师。而妘合因自幼自学制作推演法器,被器修丰沮道人抢先收为大弟子。
但丰沮本人不通推演,便替她求了“推演第一人”吴鹿真人做“二师父”。至于她的阵法,大约取自殷氏王宫中藏匿的古籍。而藏剑门中的防护阵法也确实出自妘合手记。
“当年殷氏发动战争后不久,她便带着兽骨来到青城,将这套阵法的使用方法教给我们”,纪云华陷入回忆,眼神中流露出感激之情。
“老身当时只是藏剑门的一名普通弟子,她却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给我讲述复杂的阵法原理。要是没有她,青城百姓就活不下去了。”
“但老身听说,她后来没有回天一观,妘合大人去了哪里,她还好吗?”
纪云华神态急切,紧紧抓住他的手,而郁真却不知道如何回答她。
江门天一观,大约就是现在的第一仙门。老人的记忆停留在妘合离世之前,不知她已经身死,也不知面前的郁真不是其记忆中的剑尊。
五百年前妘周身死,第一仙门遍寻尸身无果。世人以为他功德圆满,得道成仙,逐渐将对其的称呼由剑尊改为剑仙。
而后连决横空出世,仅用不到百年时间便一跃成为当今修为最高的剑修。他本人也渐渐取代妘周在人们心中的认知,成为当之无愧的剑尊。
一旁默默聆听的纪归汀见母亲越讲越急,扶着她的后背顺气。纪云华激动过后更觉疲倦,在丫鬟的搀扶下回到内室休息。
“你究竟是谁”,纪归汀满眼担忧地目送母亲离开,转向郁真时神情再度变得严肃。
自己是谁?
郁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南漠千夫指认为他并未走过轮回,就不算是另一个人。但他仅仅拥有前世一部分记忆,无法将自己完全带入妘周的身份。
对于他而言,自己只是被前世记忆所扰的郁真。于是他面色如常,直视对方道:“神霄剑宗的通缉犯而已。”
纪归汀闻言眼神更深,片刻后叹息一声,“罢了。”
老太太方才将往事一吐而出,面前男子的身份也不言而明。纪归汀只当他是剑仙不为人知的传承弟子,至于是否是剑仙转世,此事过于重大,非她可以轻易妄议。
“既然老太太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我也不必再隐瞒”,纪归汀捏着发胀的太阳穴,深觉此事棘手,“那些的确是妖兽骨,用处你们也知晓了,就是阻拦恶灵侵袭。”
不单藏剑门,其他古老城镇想必也是依靠此法才从殷氏之乱幸存下来。但数百年间权力更替,城镇或门派中内斗不断,此法也渐渐失传。
“就算没有失传,剩余妖兽骨头全然握在二域门派手中,普通城镇或小门小派便很难复刻此法”,纪归汀猜测第三域同时存有兽骨和法阵步骤的门派或城镇应当不足十个。
念及此处,她眼神诚恳,请求郁真等人不要将藏剑门怀有妖兽骨之事告知他人。
众人理解她的担忧,自然连声答应。
纪归汀这才放下心来,劝众人不必急于离开,过两日闲下来时她亲自设宴款待。
晚饭之后,郁真怀有心事回到房中,一进门就见阑酒大摇大摆地躺在床上,怀中还抱着自己的枕头。
阑酒见他不理自己,反而自顾自地解下长剑放到卧榻上。他忍不住翻身下床,从背后抱住这个让自己惦念多日的坏人。
“想我吗”,阑酒将头埋进他的颈窝处嗅闻,手又不老实地摸进衣衫。
“...别乱摸...会被听到”,郁真抵抗不能,只能扶着桌边默默受着对方大力的抚摸,外袍也不知何时被对方脱下。
“听到如何”,阑酒舔舐着眼前发红的圆润耳垂,呼吸变得粗重,“跟自己道侣亲热犯法吗。”
“把你抓起来”,郁真的内衫被扯开,又被对方掐着下巴亲吻,弄得口中含糊不清。可阑酒仍不满足,手又要向下摩挲。
郁真抓住那只作乱的手,却见身后男人动作忽然停止,扶着额头似乎极为痛苦。片刻之后,又再次变得正常。
“你怎么了”,郁真面带担忧,扶起他的脸查看。
可阑酒只是摇摇头,又捉住他那只手亲吻,“因为想你了。”
郁真假装被他搪塞过去,晚上却并未入眠,而是时刻观察着身边人的状态。可阑酒一连几天都十分安宁,只是偶尔从梦中惊醒。直到三日后,他突然返回自己房中安寝。
郁真心觉怪异,当夜听到隔壁房间异常安稳,前去查看时才发现阑酒已经不见人影。他连忙出门寻找,可无论是府中还是周围街道,都未寻到对方任何踪迹。
他沿着街道一路向外,最终在某个昏暗巷角找到了沉默不语的阑酒。
“又被你找到了”,阑酒的手腕上错落着几道新割出的伤口,身后血迹映出皎洁月光。他语气无奈,仿佛在跟郁真玩捉迷藏,“带我回去吧。”
郁真无视他伸出的手,与他在黑夜中对视,“分身无法主动切断与主体的联系。”
“我自然知道”,阑酒故作轻松,手上的伤口开始结痂。他晃了晃手掌,“你不来牵我吗?”
片刻后,郁真仍不行动。
阑酒眼眶逐渐发红,他的伪装在郁真平静的注视下崩碎,声音变得颤抖而无措,“你不牵我...我真的会走的...”
郁真心中一软,对他这副样子毫无办法,顶着藏剑门守门弟子的疑惑目光将他牵进房门。
“你...”
郁真看着床上一脸委屈的男人,责备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若是放在之前,有人说这世界上存在与林均长相如出一致,性格却是大相径庭之人,他是怎么也不会相信的。
可那人如今就坐在他的床上,低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许久之后,他终于开口。
“...没有多少天了”,阑酒望着恢复如初的手腕,所谓断魂秘法毫无用处,他即将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在这接近最后的时刻,他又想起那个问题,“若我死了,你会记得我吗?”
“不会!你不会死的...”
郁真忽的感到一阵窒息,不知所措道:“我会去第一仙门...”
“你不能去找他!”
比起郁真可能会忘记自己,阑酒更担心他喜欢上别人,就算那人是自己的本体。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认,那个不知名的化神大能比他更有优势。
他的样貌与自己并无差别,甚至可能更胜一筹,修为则更不用说。郁真会喜欢上自己,也难保不会喜欢上事事都胜过自己的他。
可凭什么?
那人对于阑酒而言,与仇人无异。
然而他做不了什么,只能妄图阻止二人相见。除此之外...
阑酒抱住面前人的腰身,“我想要你。”
郁真抚摸着他的头发,心中不解,“我们不是已经在一起了吗...”
“我想要你永远是我的。”
就算他贪得无厌吧,阑酒伸出手掌,目光中闪着热切,“和我结永生契吧。”
道侣、亲友或是宿敌,双方一旦缔结永生契约,即使一方身死道消,另一方在命尽之前仍会受到契约限制。
“说你此生只会有我一人”,阑酒几乎陷入魔怔,不由分说便切开自己的手掌,鲜血瞬间溢出。
“我此生也不会有旁人”,他的眼神炽热,用尽一切恶毒言语诅咒自己,“若我背弃誓言,便叫我永坠阎罗。”
郁真静静注视着他,这份契约对于化神尊者来说不过儿戏,有万种方式可以转移或消除契约,可这是消解阑酒内心焦虑的唯一方式。
于是他默默无言,用长剑在手掌上破开一道血口,与对方双手紧握完成契约。
伴随一阵火燎般的剧痛,郁真感受到对方的血液化为火焰,带着印记烧过他的七经八脉,最后化为丹田上的一丝火苗。不多时,他的手腕上便出现一圈红线。
而阑酒,他的双手如今有两道红线,两道都是郁真所赐,如同枷锁牢牢困住他那无根的魂魄。他的脸上扬起满足而安定的笑容,忍不住紧抱住对方,“我爱你。”
你今后爱不爱我没有关系,爱上旁人也没有关系...
若我能变成鬼,我会顺着这条枷锁再来寻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