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灯盏

暮云如泼墨,将洛城的天际线浸染得愈发浓重。

盛非尘一行人踏入 “行风楼” 客栈已是傍晚时分,暮色四合,但街上的人却仍是络绎不绝。

今日的洛城好像格外热闹,人们穿着鲜艳的服饰,敲锣打鼓游走于街巷之间。天色已晚,街道上却依旧人潮如织,喧天的锣鼓声、此起彼伏的欢笑声穿透暮色,身着鲜艳服饰的队伍蜿蜒绚丽,舞龙舞狮的身影在光影中翻飞腾跃,还有踩高跷的艺人摇晃着从客栈门前经过,引得围观百姓阵阵喝彩。

众多百姓皆是喜气洋洋,如此热闹非凡,这座城池仿佛沉浸在一片欢乐的海洋之中。

客栈小二脸上洋溢着喜气,快步迎上来,笑容满面地递上刻着房号的木牌,眉眼间满是热情:“几位客官请先行入住,需要什么,吩咐小的便好,小的稍后便送到房内,还望各位客官住得开心!”

盛麦冬攥着木牌,目光关切地落在林闻水苍白如纸的脸上,心中满是担忧,执意要与重伤的师兄同住一间房,以便随时照料。

林闻水却摆了摆手,声音沙哑而虚弱:“不必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大师兄这时候就别和我客气了,我陪你一起住,也有个照应。”少年却不管不顾,二话不说,直接拎起自己的行李,大步走进林闻水的房间,语气坚定。

林闻水很是疲倦,脸色苍白,嘴唇泛青,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所有力气,只说自己想休息休息:“我乏了,想歇会儿,你们先去用膳吧。”

寒蜩颔首,柔声说道:“好,你在房内好好休息,我待会儿把饭菜送上来,多少吃一点,也好恢复体力。”

“不用。”林闻水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冷硬,“你不必白费力气了,我吃不下。”伸手竟是直接要开门送客。

寒蜩笑了笑,也不恼,自顾自地下了楼。

大堂内,烛火摇曳,昏黄的光晕洒在餐桌上。盛麦冬望着窗外不断向西涌动的人群,心中好奇不已,忍不住拉住路过的小二,开口问道:“小哥,今日洛城为何这般热闹?莫不是有什么重大庆典?”

小二笑容满面地端上一盘切得整齐的萝卜丁,解释道:“客官忘了,今日可是春分呐。这‘咬春’萝卜是小店的心意,民间有说法,‘咬得草根断,则百事可做’,讨个好彩头!希望客官们,新的一年事事顺遂!”

盛麦冬看着白盘子上的萝卜,一拍脑门儿惊道:“唉,都春分了。”他夹起一块萝卜放入口中,一边咀嚼一边念叨着:“我说怎么这般热闹,咱们此番定能顺遂,不虚此行,来来来,都尝尝!”他自来熟地给众人都夹了一块儿。

楚温酒望着盘中萝卜,眉眼微蹙,轻声呢喃:“春分,新岁丰收,平安顺遂。” 声音低沉而悠远,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

盛非尘抬眸,目光在他脸上短暂停留,深邃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探究,随后又默默移开,继续安静地吃饭。

小二兴致勃勃地补充道:“春分在咱们洛城可是大日子!刚刚那是游春队伍,是我们洛城盛大祭祀典礼,表达对春神的敬畏与感恩,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晚上西市还有鞭春牛、赏春幡的活动,夜市更是热闹非凡,花灯、字画琳琅满目,几位客官一定要去逛逛,定会大开眼界!”

用完晚膳之后,寒蜩将饭菜送进了林闻水的房间里。

几人不放心,也跟在后面,上了楼。

林闻水看到众人,脸色不大好,语气带着几分不悦:“都跟着来做什么?”

寒蜩无视他的不耐,有条不紊地将菜肴一一摆好,然后转头对着门口的三人道:“今日春分,街上热闹,你们去转转,顺便按这方子抓药,治你师兄的伤,方子是外敷的药,这伤可耽误不得。”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好的药方递了过去。

盛麦冬接过药方,仔细端详着上面的药材名称,嘴里还小声念叨着。林闻水靠在床头,冷汗早已浸透了中衣,后背抵在雕花床柱上,每呼吸一下看着好像都有些隐隐的疼痛。

寒蜩端起一碗萝卜排骨汤,清甜的香气氤氲开来,在一定程度上冲淡了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我没胃口。” 林闻水别过脸,声音带着刻意的冷硬。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神情满是抗拒。

“大师兄,你受伤这么重,不吃东西怎么行?这萝卜汤味道鲜着呢,喝上一碗,身子也能暖和些,尝尝吧!” 盛麦冬见状,焦急地劝道,眼神中满是关切。

寒蜩好脾气地放下了汤碗,转身时突然出手,发髻间银簪刀刀光闪烁,林闻水脸色骤变,猛地扣住她的手腕,声音中带着警惕与怒意:“妖女,你这是做什么!”

“反应不错。” 寒蜩不慌不忙地用右手收了刀,左手亮出手中的虫尾针,然后不由分说地刺进了他的肩颈穴。林闻水惊叫了一声,脸拧成了结。

寒蜩语气平静地说道:“林道长,你可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答应了每日为你压制毒素,我可从未食言。”

“饭可以不吃,毒却不能不压制,今日若不为你引导,这毒素蔓延开来,你今晚怕是难以入眠,且会更加痛苦。”

话音未落,银针又精准刺入他的中府穴。林闻水闷哼一声,眉头紧紧皱起,脸部因疼痛而扭曲。

盛麦冬目瞪口呆地看着大师兄气急败坏的样子,又看着寒蜩认真解毒的模样,微微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有些哑然。

林闻水胸膛上淡青色的掌印触目惊心。寒蜩拿着针,小心翼翼地在穴位上引导。

不知道为什么,屋内气氛陡然变得微妙而紧张。

楚温酒与盛非尘对视一眼,两人从对方眼中都看到了一丝不自在,不约而同地别开目光。

下一刻,盛麦冬上前一步,一手拉住盛非尘,一手拽住楚温酒,对林闻水两人说道:“药铺在西街,我们去买药,你们慢慢解毒。” 说罢,不由分说地将两人拉出房间,给寒蜩和林闻水留下空间。

寒蜩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笑了一声,随后又迅速恢复了冷静的神情。

今夜的洛城夜市灯火如昼,人潮如织,热闹纷呈,形形色色的行人穿着新衣穿梭其中,脸上洋溢着笑容。街道两旁,摊位鳞次栉比,热闹纷繁。吆喝声、欢笑声、讨价还价声交织成一片。

盛麦冬一进夜市便被眼前的景象迷花了眼,兴奋地在各个摊位间穿梭,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望望那个,每一样东西都让他感到新奇不已。路过一排花灯摊时,霎时间明亮如日,各种各样的花色都有。暖色的灯光将满街映得绚丽多彩,各式各样的花灯造型精美、争奇斗艳。

楚温酒的视线在那憨态可掬的兔子灯上停留了一会儿,那兔子真有些丑,和儿时娘亲为他扎的那盏花灯有三分相似。

红眼睛歪歪扭扭,造型笨拙,肚子鼓鼓的,显得整个胖乎乎,倒多了几分憨态可掬的味道。

朦胧的光晕映着楚温酒的侧脸,为他昳丽的面容添了几分稚气。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兔子灯看了一会儿,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

“怎么了?”盛非尘问。

“没事,走吧。”楚温酒摇了摇头,回过神来,继续跟着盛麦冬往前走去。

“师兄!师兄!快看这个!” 盛麦冬兴奋地跑到一个糖人摊前,举着一个糖人,满脸得意地显摆,“会翻筋斗的小剑客!这也太厉害了!” 小糖人在灯笼下泛着金光,栩栩如生,翘着嘴角,手持小剑,仿佛下一秒就要腾空而起,在江湖中闯荡。

“客官,三钱银子。” 摊主笑着伸出手。

盛麦冬拿着糖人,眼巴巴地看着盛非尘。

盛非尘不知道在想什么,下意识摸向腰间,脸色微变,尴尬地惊觉自己没带钱。

盛麦冬耳尖发烫,默默望向了一旁的楚温酒,眼神中带着一丝求助。

后者却早已掏出碎银递了过去,动作自然而流畅。

“哇,谢谢照夜……兄。”盛麦冬拿着小糖人,两眼都是亮晶晶的,黄白之物难倒英雄汉。

“今日看来,还是你靠谱!上次我们忘带钱,差点被当成吃霸王餐的,最后还是闹了好一番笑话。” 盛麦冬两眼放光,一脸温和地开始 “抱大腿”。

“后来呢?被赶出去了?”楚温酒饶有兴致地问。

盛麦冬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那倒没有。他们认不出师兄的昆仑令,倒是把我的剑扣下了。”他一脸尴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楚温酒轻笑一声,在糕点摊前驻足,挑选了各式点心,然后一股脑地递给盛麦冬。

少年激动得两眼汪汪,双手接过点心,拍着胸脯开始表忠心:“照夜兄弟以后有事儿尽管吩咐!上刀山下火海,小弟绝不含糊!”

他举着小糖人,眼中满是兴奋,两眼都在放着光。

楚温酒低笑出声,他倒是没看过盛麦冬一脸谄媚的狗腿子模样,很是受用。

他满意地用指尖轻轻敲了敲少年的额头,宠溺地说道:“乖了。”

不愧是名门正派养大的小孩,心思透明如琉璃,是喜是怒,心思都写在脸上。

他转过身,想要看看盛非尘的反应,却发现盛非尘早已不见了踪影。

而此时的盛非尘,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目光牢牢锁定一盏丑丑的雪青色的兔子灯。

摊主见状,看着这位丰神俊朗的公子暗暗感叹,笑着说道:“公子,这灯是小儿随手做的,不成样子,不卖。旁边这些才是成品,做工精细,送人自用都合适,给心上人正合适。”

他打量着盛非尘的样子,猜测地说:“公子是送给娘子的吧?娘子喜欢什么样的,挑一盏?”

盛非尘摇摇头,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看着那个胖乎乎的雪青色兔子灯,坚定地说道:“他只喜欢这个。”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枚金珠递了过去。

摊主眼睛一亮,吓了一跳,惊讶地说,“这么多?小本生意公子可别开玩笑。”

“拿着吧,他难得喜欢,那就值得。”

摊主慌乱地取下兔子灯,满脸殷勤地递给盛非尘,说道:“公子对娘子真是情深意重!今日是春分,既然娘子喜欢,那请公子拿好,我就祝客官和娘子百年好合,平安顺遂。”

待鞭春牛的掌声雷动,盛非尘才从街角转过来。他一只手里提着药包,另一只手里攥着一盏兔子灯。兔子的红眼睛在暮色里像跳动的火星。

盛麦冬好奇地问:“师兄,你去哪儿了?”

“买药。” 盛非尘晃了晃手中的药包。

“哪来的钱?”盛麦冬有些懵。

盛非尘晃了晃手上的昆仑令。

“这里是洛城,有皇甫家的钱庄。”盛麦冬一拍脑门儿,扁着嘴,“我忘了这里是洛城。”

盛非尘的昆仑令便是信物,可以支取千两黄金。

楚温酒没有听到盛麦冬说什么,他全部的视线都在盛非尘手里的那盏灯上。盛非尘走到楚温酒面前,将那盏雪青色兔子灯递过去,声音低沉而温柔:“送你的。”

楚温酒接过灯的瞬间碰触到了盛非尘的手,指尖仿佛触到了一团温热,那温热顺着指尖烧灼到心里,一股异样的情绪在心中蔓延开来。

他掩住了情绪,低下了头,睫羽微颤,格外动人。

回去客栈的途中经过一个小河,狂风骤起,楚温酒却毫无察觉般突然失手。

“啊……”

手中的兔子灯脱手而出,坠入河中。雪青色的灯面漂浮在水面上,烛火瞬间熄灭,那灯的竹骨随着水流渐行渐远,浮浮沉沉,最后消失在黑暗之中。

“可惜了!早知道我帮你拿着!” 盛麦冬惋惜地叹道,满脸遗憾。

盛非尘的脸色沉了几分,他分明是故意的。

楚温酒望着远去的灯影,神色平静,他的面色带了一点冷淡,语气冰冷:“不属于我的,终究留不住。”说罢,他转身去了客栈,没看身后人的一眼。

子时已过,楚温酒房内烛火摇曳,昏黄而微弱的光芒在墙上投射出他模糊的影子。

他独自坐在窗前,手中握着酒杯,眼神迷离而空洞,仿佛失去了焦点。

淡红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映出他脸上的落寞与孤寂。桌上的酒坛已经快空了,嫌喝得不过瘾,他仰头灌下最后一口酒,酒液顺着他精致的下颌滚落,打湿了衣襟。

他抬起了手,看着自己手上那些长长短短、细小如丝的伤口。割开又愈合,愈合又割开。这些年试毒用毒,他能将削铁如泥的冰蚕丝用得如此熟练。

他受伤的时候,愤怒的时候,心跳好像都比不过方才接灯时的紊乱,那股由盛非尘手指尖传来的温热快要把他烧灼地无法呼吸了。

分明只是演戏,分明只是设计,不过是想让他心甘情愿爱上自己,然后方便解蛊而已。

他盯着手上几不可现的长长短短的冰蚕丝割痕,转而苦笑一声,只觉得可笑。

敲门声突然响起,盛非尘推门而入,身上带着夜风的凉意。楚温酒抬眸,烛光照着他的眼眸,烈焰如光。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古怪异色,只过了一息,随即便恢复了往日的孤傲与冷漠,眼中醉意俱消,语气带着几分戒备:“你来做什么?”

楚温酒的面色水润如泉,散着酒香。盛非尘看见了楚温酒桌上的空酒坛,眸子暗沉了两分:“你不是叫小二拿酒来吗?我给你送来。”

“之前的事是我不对。”楚温酒突然开口,声音沙哑而低沉,像绷到极致的冰蚕丝,随时可能断裂。

他转而温润地笑了笑,刚刚的脆弱转瞬不见,然后像戴上面具一样,恢复了那骄矜傲慢的笑容,“盛大侠没必要讨好我。你我之间不过是交易,无需如此。”

“我想要的,一如既往,不过是……”他顿了顿,继续道:“与你一度**罢了。”

他好像为了肯定自己说的话,嘴角的笑意升了两分,而眉梢眼角的凉意,却始终未变。他和盛非尘之间不过咫尺,却好像是隔着沧海桑田。

盛非尘沉默片刻,走到桌前,重新温了一壶酒,语气平静却又带着不容置疑:“最后一壶,早点睡吧。”说罢推门而出。

楚温酒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拿过酒壶,猛灌一口,在起起伏伏的灯影中,他忽然醒神,看着桌上自己用指尖勾勒出的胖兔子的轮廓,才觉得冷汗淋漓,满是失意。

一抬眼,窗外开始飘起了丝丝细雨,点点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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