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身后的金缜提着剑越来越近,卞雪意假意无力前行,站在原地喘息,等金缜近在咫尺之时,从怀中掏出一包东西,朝她的眼睛撒过去,随后拉起莫听就跑。
金缜早有防备,看到卞雪意朝自己洒东西,即刻把头偏向一侧,躲过攻击,用手指捻着身上残余的粉末,认出卞雪意朝自己扔的是石灰。
若不是金缜躲得及时,一双眼睛恐怕早就毁了。
“你真的惹到我了。”
金缜说完,快步上前。
莫听扭头看去,反手捡了根枯枝朝金缜丢去。
金缜提剑,毫不费力将枯枝劈开,她挥剑时的剑气破空之声听得前面二人心下一惊。
虽然不知道金缜手上的那把剑是什么来头,但足见其锐利锋芒,杀起人来岂不也如剁瓜切菜一般?
莫听咬牙松开卞雪意的手将她朝前一推:“少夫人,你先走!”
说完,莫听就朝金缜冲去抱紧她的腿,叫她前行不得。
金缜冷哼一声,一脚将莫听踹倒在地。
莫听被她踹倒在地,滚了几圈,竟只留下一声惨叫,坠到悬崖之下去了。
风雪夜,几人都未曾注意过这条小路竟然是如此狭窄,边上就是近乎垂直的峭壁。
“莫听!”
卞雪意看到莫听的身影消失不见,顾不得许多,径直扑了过去。
莫听因为她才离开萧家,倘若因她殒命,那卞雪意也无颜面苟活。
“蠢货!一个接一个去送死!”
金缜望见卞雪意往崖边纵身一跃,愤恨地咬牙咒骂,即刻向前飞扑,终于攥住了卞雪意的手腕。
“抓紧了!”金缜这几个字是从牙关里挤出来的,她纵然习武,可到底力气并不算大,她也并没有把握能将卞雪意拉上来。
卞雪意低头看了看脚下,似乎是万丈悬崖,只能看到几片被自己带落的雪花掉进那无边深蓝之中随后消失不见,没有半点声响,她心里有几分害怕,可那害怕敌不过对莫听的愧疚。
“我从未记得害过你,”卞雪意仰头看向金缜,“倘若你说的那些真的发生过,现在我就把欠你的都还给你!”
“我还没让你死!你不准死!”金缜说话间费力地想要将卞雪意拉上来。
可是卞雪意的手太凉了,也太滑了,终究,金缜一点点看着卞雪意的手从自己手中滑落下去。
金缜拼尽全力想要再一次抓紧她,却只从卞雪意的身上扯下一件斗篷。
最终,卞雪意也如莫听一般,掉进了无边深蓝之中,只听得她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而后一切归于寂静。
金缜坐在崖边,听着雪簌簌地落下来,她心内的平原却无法归于平静。
扭头看去,卞雪意的斗篷之中,似乎还藏着一封信件。
金缜好奇地打开,阅读了那封信,也终于明白卞雪意为何会在雪夜出逃。
“原来,你是要去投奔在大相国寺的朋友?倒是我小看你了。原以为你举目无亲,无人关怀,没想到竟还有人在牵挂你。”
金缜喃喃道。
她又想起方才卞雪意坠崖前说的话,怀疑道:她这般坦荡,难道这些年的仇是我错记了不成?
金缜将信揣在身上,收剑入鞘,开始去往之前跟大当家约定的地点,但她的脑海中不住地浮现起十年前的画面。
十年前,她也不过才五六岁,可是那一天的记忆,她绝不会抹除。
那天,一个浑身血淋淋的人不知从何处跑进了她家,爹娘慌张地把这人藏到家里去。
这一幕正收进金缜的眼中,此时,一个红色的绣球正砸中了金缜的脑袋。
那绣球上面用金丝银线绣了图案,它的拥有者必定非富即贵。
金缜捂着脑袋,忙捡起绣球,回头望去,正见到卞雪意朝自己走来,那时卞雪意也不过是个小孩,一身华服,粉雕玉琢的模样。
卞雪意看到了地上的血和那个人的背影,不禁瞪大眼睛捂住了嘴巴。
金缜出于一个孩童的善良,她知道如果爹爹看到卞雪意,一定会杀了她,于是她将绣球还给对方,又假模假式地举起拳头威胁道:“别把你看到的事情说出去!”
卞雪意分明点了头,只是不多时,一伙官兵便浩浩荡荡来了金家。
“你们是什么人!”藏在草丛里的金缜跳出来,大声嚷嚷,她希望爹娘能听到她的声音,有足够的时间将那人藏起来。
“一个小孩。”为首的官兵嘟囔几声,上前用刀柄将金缜打晕了。
随即他们兵分几路进屋搜查,都没有发现异常。
金缜迷迷糊糊醒来,手脚还动弹不得,眼睛只微微张开,原本以为躲过一劫。
只是此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萧家的叔叔站出来了。
“我知道金家有地下的藏身之处!我带你们去找!”
而后的记忆就开始模糊,因为不愿回想,所以自愿淡忘。
雪不住地往金缜的面颊上扑去。
冰冷的风刺得人生疼。
金缜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揭开过往的伤疤,也一次又一次地确认,故事里的那个小女孩就是卞雪意,她没有错怪。
没有亲眼见到尸体,就不能宣判卞雪意的死亡。
“我总还有机会复仇的。”金缜心内暗想,也因为她相信卞雪意不会那么轻易死去的。
——————
萧家的火烧得直冲云霄。
酆都城的守卫军也终于从美梦中苏醒。
左邻右舍和城中的水龙队自发地去救火。
一个军士快马加鞭去往军队驻地,在军营外,她被人拦下:“是何人擅闯?”
“吾乃酆都守军何小五,有急事要面见萧大人,烦请通报一声。”
一层一层上报,等消息传到萧慕青耳朵里的时候,雪已经停了,距离那场火烧起来,已经过了两个时辰。
萧慕青策马疾驰,回到城中,远远地就闻到风中传来的,燃烧的味道。
火已经被扑灭,半个萧家已经烧成断壁残垣。
来救火的左邻右舍脸上也被灰尘扑满,她们看到萧慕青归来,自动地分开一条路。
这些平日里仰望萧慕青的人,萧慕青却从她们的脸上看到了对自己的怜悯。
萧慕青带领军士走进院子,看到了前厅惨绝人寰的景象。
“大人,您的家人都被反绑了双手丢在这里,只除了金小姐和少夫人。”
军士们从死人堆里刨出萧家老夫人。
萧老夫人身体最是不好,想不到这一番折腾竟然还有半口气在。
萧慕青急忙上前半蹲,将老夫人上半身搀扶起来。
“是谁做的?”
萧慕青握紧老夫人手,胸中点燃了熊熊怒火,她的手止不住地颤动,平日从不轻易掉眼泪,此刻她的眼睛已经全红了,若不是咬紧牙关,下一刻就要发出愤怒的咆哮。
“金缜,是金缜……”萧老夫人浑浊昏黄的眼睛里流出泪来,泪水沿着她脸上的沟壑流淌着。
萧慕青疑心自己听错了,直到又一次从萧老夫人的眼神中得到了确认。
“怎么会是她?”萧慕青已经无法将“缜妹妹”三个字说出口了,她自认待金缜不薄,金缜为何会恩将仇报?何况,金缜是她做主接回府上的,如此说来,她萧慕青才是萧家的罪人!
“不要报仇……”萧老夫人弥留之际,紧紧地握住萧慕青的手,“是萧家有愧……”
当年的事,萧大是告诉过萧老夫人的。
萧、金两家本都是穷家小户,彼此交好,相互照应,都在军中当差,是最底层的军士。
当年,萧大心下动念,出卖金家,换取青云直上的机会。
萧老夫人多少次午夜梦回,躺在绸缎的床铺上总能望见黑夜中似乎有金家人眼睛的凝视,她总以为当年金缜被打晕了不记事。
不曾想,金缜全都记得。
当初种下的苦果,如今全都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
“你答应我,不得向她复仇……”老夫人的指甲几乎嵌入萧慕青的皮肉之中,“我心有愧啊!”
“老祖宗,我……”萧慕青咬紧嘴唇,“我应了您便是!”
“那就好,就好……”说完,萧老夫人才最终咽了气,只是走的时候一双眼睛无论如何也闭不上。
随行军士见此情状无不落泪,萧慕青单薄的背影被所有人望在眼中,她再年少有为,再意气风发,也不过是二八年纪。
作为全军的主心骨,她不能倒下,无法流泪。
只是萧慕青的情绪到达何种发疯的边缘只有她自己知道。
一切都空了,她迫切地想要抓住些什么,只有消失不见的卞雪意成为了萧慕青眼下唯一能够抓得住的。
手下为萧慕青披上斗篷,她径直带人去了卞家。
“萧大人这话说得好笑,”卞母见萧慕青来势汹汹,面色阴晴不定,忙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我好端端的女儿已经嫁到你萧家,在萧家不见了,我还没去问罪,你却上门来了。”
“她不在萧府,除去母家,又能去哪儿?”
卞母说:“萧家逢此大难,我也很为萧大人你感到难过。可是我们确实不知雪意的下落。”
“萧家上下遇害,偏她逃出生天,想来必定是与贼人有牵连!你若再推说不知,在我看来,恐怕整个卞家都脱不了干系!”
眼见萧慕青责难,要给卞家治罪。
卞母忙说:“萧大人,既然如此,我也就不瞒你了。卞雪意并不是我的亲生女儿,她个性极其古怪,我养她十几年,真心待她,却依然无法亲近她。无论她做了什么,她就是死在外面,可都跟我们卞家没有丝毫干系。”
萧慕青见她说的真情实感,此种情况下,谅她也不敢,只是心内愤愤不平:“你这样的,也配做人家母亲?”
回去的路上,萧慕青整个人失魂落魄。
曾经真心对待的金缜背后伤她,而她曾经那样苛待的卞雪意,才是真心恋慕她的人。
“大人,您节哀。”手下腹内有千言万语,最终只汇成一句。
“对于金缜,我不能再想。只是卞雪意,她曾经那么真诚地爱我,我是她唯一的救赎和希望,我却辜负了她,一定是金缜争风吃醋,将卞雪意带走了,她现在该有多无助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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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崖下,莫听先醒来,而后发现卞雪意躺在自己不远处的雪地上。
两人看到彼此还活着,忍不住大笑起来,庆祝着劫后余生。
“那么高摔下来都没事?”卞雪意也有几分难以置信。
莫听道:“看着陡峭,却并不险,中途被树枝拦了几道,地上积雪又足够的厚。”
“想来那金小姐必然以为我们绝无生还可能了。”
“到时候就算萧家的人追上来,看到路边的马和人滚落下来的痕迹,也一定会这样以为。”
“往后,我们便能不用再提心吊胆了。”卞雪意笑着,着实费了好大一番气力从雪地上爬起来,上前跟莫听抱了抱。
两人身上只有些剐蹭的痕迹,虽然痛,却也都是轻伤。
抬头望去,天依旧是黑的,还能认得出北斗七星的位置。
按照星星的指引,她们继续望着北面前行。
“从此,再不用委曲求全,看人脸色,讨人欢心,往后我自己做主,到时候,我买一幢大宅子,我们两个住下,再养些逗趣的小玩意儿,这才是我本来该有的人生。”
因着心里的盼头,卞雪意感觉身上的病瞬间烟消云散,她和莫听挽着手,脸上带着笑向着更好的未来奔赴。
两人搀扶着前行,忽然间一声长嚎令二人顿住脚步,浑身汗毛倒竖。
抬头望去,月上中天,一个身影映入眼帘。
莫听去看,只觉得那双绿莹莹的眼睛也在紧紧地盯着自己。
“少夫人,那是狼吗?”莫听悄悄地往卞雪意那边靠了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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