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看戏者议论纷纷。
“这是尚书大人家的亲戚啊?”
“看这样子肯定是遭了难了了!”
“二品大员的府邸还有这样吃不起饭的穷亲戚真是让人开了眼了……”
……
魏雪鸾耳朵边儿钻进围观者的低语,脸色十分得不好看。
就是有天大的事儿,也没有将人堵在府邸门口哭的道理。
白让街坊邻里围着看笑话,等不到明天,这事儿只怕满邺京便能传了个遍。
那些个背后没少编排魏雪鸾的高门贵妇,这下可有是非嚼了。
魏雪鸾是个脾气刚硬的,此时她很难挤出什么好脸色来。
碍着是叶家同宗的亲戚,魏雪鸾不好多说,眼风扫了扫旁边伺候的孙妈妈。
孙妈妈忙上前将叶依依和叶铭两个人拉了起来,
“姑娘公子莫哭了,这有什么事儿不能好好说的,青天白日的跪在这里不好看。”
叶老夫人明显动容,“你祖母过世我怎不知,家里也没打发个人来说?”
想起曾经往事,叶老夫人是个心软的也跟着哭了起来。
叶依依抽泣着,“家中贫寒,实在无人支使,我又得顾着幼弟,这才没有往贵府上递消息。请四伯娘和伯母谅解。”
“好孩子,别在这门前哭了,有什么委屈咱们进府里说。”叶老夫人拉过叶依依,一手揉了揉叶铭的脑袋。
“是呢,都别站着了。有话咱们府里说。”
魏雪鸾搀扶着叶老夫人,就往府里走。
叶依依拉着叶铭,朝叶灵晞行礼道,“给姐姐请安。”
叶灵晞这些时日只顾着祖母和明若的事儿,倒是忘了还有这么个人物。
前世叶依依是在叶灵晞出嫁后才上门寻亲的,叶灵晞跟她的交际算不得许多。
只知道叶依依是个非常有分寸的,谨小慎微处处周全。没多久,叶府上下的仆从都道她是个好的。
能让阖府上下都夸赞的,没点儿本事是不可能的。
这原没有什么不妥,但做得太好太过了,反而处处透着些别有用心。
叶灵晞不信有什么无欲无求完美无暇的人,因而从心底里就有丝不喜和防备。
不喜归不喜,却一直寻不着什么错处,这才是真正让人讴在心里不舒坦的地方。
尤其是,叶灵晞出嫁后,叶府竟只有叶依依这么一个所谓的小姐。
日日给叶老夫人和魏夫人端茶送水的很是妥帖,颇有些鸠占鹊巢的意思。
曾经叶灵晞心想有这么个妹妹替自己尽点儿孝心也好,如今却后知后觉,怕是又一个明若那就糟了。
叶灵晞前世就是被人保护得太好了,以至于分不清人情世故里的许多虚伪和计较,如今不得不多思虑着。
善良过了,当真愚蠢。否则,也不至于死得那样窝窝囊囊。
叶灵晞打量着叶依依,论血缘,没有往外推的道理。论道德,叶府这地位也不能被人戳脊梁骨。
想来叶依依是看准了叶老夫人回府,魏雪鸾不好把他们挡在门外,这才故意凑这个当口。
否则,没有这样巧的。
只要叶依依不生事,叶灵晞断不会像明月那样对自己的妹妹。
打定主意,叶灵晞才说,“妹妹和弟弟风尘仆仆而来,快些进府吧,免叫外人说我们怠慢了客人。”
“多谢姐姐。”叶依依再次福身。
起身后,却看向叶灵晞身边的沈寄和。
“这便是圣上指给姐姐的如意郎君吧,见过沈哥哥。”
沈哥哥?
叶灵晞微微乜斜了眼叶依依。
“家母乃晞儿的干娘,晞儿唤我一声‘哥哥’是应该的。叶姑娘逾越了。”
沈寄和语气极冷,在这即将立夏的天儿里,落在耳朵里也钻了寒意。
叶依依冷不防碰了这样生硬的钉子,霎时闹红了脸,恨不得把头埋在地里。
“是依依考虑不周了。望沈公子和姐姐海涵。”
众人簇拥着叶老夫人和魏雪鸾入了堂屋。
下人端茶奉水,不多时,各自都净了手吃上了茶水。
又有果盘糕点纷纷呈上,小丫鬟们忙活了好一阵才各自散去。只留下各屋里贴身的大丫鬟或婆子伺候在跟前。
叶依依带着叶铭进了堂屋,当即端端正正跪下来向叶老夫人和魏雪鸾,分别叩了三个响头。
又将自己的遭遇再次囫囵说了一遍,跟方才在外面说得差不多,只是又添补了一些细节。
这些细节足以让叶老夫人想起曾经的苦难,和亲戚间的交情。
见着眼前两个孩子衣衫褴褛,灰扑扑地跪在厚重繁丽的地毯上。
叶老夫人又是一阵心酸,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对坐在旁边的魏雪鸾说。
“这依依和铭儿,是宗文七叔家的孙辈。
当年我同你父亲带着宗文一道北上,手头拮据,老七家将那年卖粮食的铜钱都接济给我们了。他们是实诚人,怕我们北上不容易,多凑了盘缠和好些干粮衣物。自己只留了来年播种的一点儿钱。
谁承想,老七家个个都是没造化的……”
叶老夫人说着悲从中来,
“你七叔他得了痨病,说走就走了。依依父母为着家计,决定南下闯闯,却没成想年纪轻轻地死在了流寇手里。
后来一直是你七叔母带着这俩孩子。曾经咱们府上不是没有接济过,只是如今,老七家的也去了,你说单留着俩孩子……我这个当祖母的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叶老夫人是从苦日子过来的,从来不曾忘本。故而在庄子上住着的时候也极为节俭,更是不跟下人拿乔。
不是不会,是骨子里就没有那个习惯。
他们不像魏雪鸾这种出身,是累世的功勋世家,自然体会不到那种仅仅为嚼谷而挣扎的境遇。
这当然也是叶宗文和魏雪鸾最大的不同,也是外面的人都说叶宗文惧内的缘由。
魏雪鸾也并非是不明事理之人。
谁人能断得了出身?只是一家人生活在一起求同存异罢了。
出身这东西有的时候虽然没那么紧要,可那些避无可避的观念和作风,嵌在时光流逝的缝隙里,看是看不见,却时时刻刻忽视不了。
如同华贵的云锦下,不经意间被带出来的一个线头,冷不防膈了手,还能寻谁的错处不成?
叶宗文是新贵,可叶老太太不是。
魏雪鸾虚虚应着叶老夫人说的话。
叶老夫人坐在堂上哭,叶依依和叶铭跪在堂下哭。
一屋子悲悲戚戚听得魏雪鸾额角直跳。
她算是明白了,这俩半大的孩子,一边儿跟祖上有着恩情一边儿又沾着人情道德。
当众投奔,断没有将人撵出去的道理。
更何况,这人是叶宗文的同宗。总不能,连自己夫君的面子都不给吧。
见这几个人伤心得劝不住,叶灵晞忙上前道,“祖母方才病好,可别又悲从中来伤了身子。这倒叫依依妹妹无法自处了不是?”
叶依依听叶灵晞这么说,悄悄打量了眼魏雪鸾的脸色忙止住了哭声。
“是依依不懂事,连累着四伯娘伤心,还让伯母为难。如今能全须全尾见着四伯娘和伯母,已经是我们姐弟俩的造化。求四伯娘万万不能因为我们再伤了身子。”
话倒说得漂亮,甚至可以说是相当有礼有节,不像个乡下孩子能说出来的。
魏雪鸾这才终于松了口。
“母亲,有什么事儿不能解决的呢?既然祖辈上有恩情,这孩子又求到了咱们府上,儿媳自当周全他们。母亲切不可作践自己。”
“我知道你是个识大体的。”叶老夫人说。
“我素来不让家里的人有事没事来叨扰你,你是国公府的嫡女,没有为着我们叶家操那些子闲心的道理。”
“母亲说这话就见外了。我虽是国公府的嫡女,但也是宗文的正妻。照料宗族的人是应该的。”
魏雪鸾看着眼前俩孩子,对孙妈妈吩咐道。
“你带俩孩子去好生梳洗一番,填填肚子。想来赶路也是又累又乏,有什么旧情明日再叙也是一样的。”
魏雪鸾跟前的孙妈妈应着,便带着叶依依和叶铭往干净的客房去。
“母亲您这一路也劳累了几天,依儿媳的意思,您先让赵妈妈侍奉着歇会儿。等宗文回来,咱们再商议也不迟。”
叶老夫人闻言点头,“也好。大家一路上都乏了,晞儿这几日只顾着照料我也没能睡个好觉,都各自回房歇息。”
叶老夫人又说,“让沈公子跟着受累了,老身真是过意不去。”
“祖母这么说倒折煞寄和了,跟晞儿一起为您尽孝是应该的。”
众人各自礼貌道别,沈寄和又特意拜了拜魏雪鸾这才出了前厅。
“我这就回府了,妹妹好生歇息进食,明日我再来问祖母安。”
“大哥哥。”叶灵晞拦住沈寄和。
“后日便是清明了,明日你得早点儿随我去趟大相国寺。”
“怎么?”沈寄和有些疑惑。
“有桩要事,大哥哥不可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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