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宗文和魏雪鸾对视了一眼，这是要将姐弟两人收养在府的意思。
本来一时半刻也不可能把人撵出去，或者也根本不能撵。
魏雪鸾其实已经暗暗做好了这方面的准备，但话说出来，听在心里又是另一回事。
叶宗文斟酌着开口，“母亲说得是。七婶过世儿子毫不知情，遗漏了这样大的事儿，是儿子不是。如今依依和铭哥儿既来了，咱们府里断没有不管的道理。
母亲既然开了口，就权当是个小姐少爷得养着。在母亲跟前承欢膝下也是好的。”
叶宗文护短得紧。是收养，但不是那种的收养。
想有叶灵昀叶灵晞那样的身份，是不可能的。
“果真吗？”
叶老夫人大概没想到叶宗文和魏雪鸾能答应这么爽利，转头又问魏雪鸾。
魏雪鸾脸上添了笑。
“母亲您也说了，咱们府里不缺这两口吃食。两个孩子无无依无靠的，流落在外面宗文和我都是于心不忍。以后叶府就是这两个孩子的家，我自然拿他们当自己个儿孩子看待。”
魏雪鸾这话说得周全，也是在跟叶老夫人表态。
叶老夫人心下甚慰，微微红着眼睛拉过魏雪鸾的手，“不怪我一再说我家媳妇儿是个识大体顾大局的，宗文有了你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魏雪鸾笑得和煦，“母亲，一家人就是相敬如宾。您太抬爱儿媳了。”
叶宗文听着他们言语，又转而看向叶依依和叶铭。
“你们魏伯母是世族出身，又是封了诰命的二品夫人，如今协理六宫的贵妃娘娘还是你们魏伯母的亲妹妹，教养规矩自是一样不差。你们能跟着也算造化。”
这话一是应了叶老夫人，二是替魏雪鸾立了威。
叶依依抬眸眼中有感动神色，忙拉着叶铭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给叶宗文和魏雪鸾叩了头。
“多谢伯父和伯母为我们姐弟二人操劳，我们姐弟二人从今往后一定谨遵伯父伯母教诲，守好本分和规矩，事事以叶府为重，绝不给伯父伯母添麻烦。”
进了叶府，就是大丫鬟的排面也要压过小门小户的嫡小姐好几头。更何况是半个小姐少爷，简直是凭空来的福气。
这对叶依依和叶铭两个人来说，怎么不算掉进了富贵窝儿？
魏雪鸾道，“好孩子都起来吧，从此便是一家人了。咱们府里主子不多，大少爷在外公干，大小姐如今掌家，以后有什么事儿直接回你姐姐就是。”
这便是魏雪鸾的第一条规矩，嫡小姐的话才是话。
叶依依听出了话外之音，十分恭敬地对叶灵晞行了礼。
“叨扰姐姐了，依依愚笨，以后有什么不妥当的还请姐姐多加指点。”
“妹妹说笑了，都是自家姐妹，应当的。”
叶灵晞微微笑了笑，亲自将叶依依和叶铭两个人搀扶起来。
叶老夫人见此才转悲为喜。
“如此甚好，甚好。晞儿备嫁在即，依依作为妹妹可要尽心尽力替你姐姐忙活着。”
“谨遵伯娘吩咐。”
“以后还是唤祖母吧，自家孩子别显得生分。”
叶依依微微一愣，眼泪珠子瞬间在眼眶里打转儿，扑通一跪给叶老夫人行了大礼。
“祖母。”
叫伯娘到底是隔着什么，所谓小姐的身份名不正言不顺的。
叫祖母，那可大不一样了。
叶宗文和魏雪鸾都没有说什么，毕竟已经应承收养了，无所谓一个称呼。
叶老夫人这才欢欢喜喜吃了茶。
“晞儿今日要去大相国寺，你且带着你妹妹也去大相国寺附近的集市上转转，让这孩子见见世面。
另外别忘了，你也同你妹妹去为你叔公叔娘和叔父叔母都上柱香。叫他们泉下有知，安心再做人去罢。”
叶灵晞见祖母眼泪丝丝的，不忍让祖母再度落泪，忙道，“祖母安心，我自当同妹妹祭奠故人。”
大事说定，叶老夫人松散了精气神，人便又乏累了。
见叶老夫人回了自己的福熙堂，众人这才缓了口气。
叶宗文虽正值休沐，但也是忙的，人便率先出了府。
“妹妹有什么物什要准备的，且去准备，我们这就出门。”叶灵晞问叶依依。
“回姐姐，我没什么好准备的，清香一柱让祖父母和父母亲泉下有知就够了。”
叶灵晞点点头，见绿鹦进来道。
“大小姐，沈少爷方才见过老爷和夫人，如今在前面花厅等您呢。”
叶灵晞带叶依依过去找沈寄和，沈寄和目光略过叶依依，不难猜到叶依依如今在叶府的处境。
“大哥哥，依依和铭哥儿以后便是叶府的人了。祖母叫我带妹妹同去逛逛。”
“如此，便一起吧。”
有了昨日那一遭，叶依依自然不敢再莽撞地叫沈寄和哥哥，便唤了句“姐夫”问了安。
初来邺京，叶依依不是不怕。
只是已经接连见过四个至亲之人离世，那点怕都不足以在这份痛苦面前提及。
比起怕饿死，怕病死，怕穷死，她更怕自己白来这世上一遭。
叶依依跟在叶灵晞和沈寄和后面琢磨着。
姐姐叶灵晞有做尚书的父亲，将门的母亲，赐婚的状元郎。
那自己，来这世上一遭又是为了什么。
叶灵晞似乎是察觉到叶依依刻意落后的脚步，当即回转身子拉过叶依依，
“清明前这一天大相国寺最为热闹，人多，当心脚下。”
叶依依没料到叶灵晞会关心她，毕竟她再不懂也能明白自己和叶灵晞之间的隔阂。
“谢谢姐姐。”叶依依有些羞赧，紧走了两步跟上了叶灵晞。
大相国寺果然热闹。
虽然是皇家寺庙，但因为先帝后期有刻意与民同乐的意思，便将大相国寺开放给了民众。
因着是皇家寺庙，香火旺盛得不得了。
寺里人口众多，也不能只依靠着官府拨的那点儿份例。
方丈便动了脑筋，允许一些小摊贩在特定节日里进寺庙兜售货物零嘴儿。只需要给上三文钱便罢。
这也算普度众生了。
因为时间不固定，所以人们便把大相国寺的集市称为“鬼市”。
佛祖面前论无常，倒是有意思。
还不等到寺里，一路上便已经看到不少商户在自家门前支了摊棚。杂班叫果儿地兜售着零碎物件儿和应季零嘴儿。
除了草席帐子等日常用品以外，还有蜜饯点心璞头帽子，书籍字画水果鲜花……一应物品不胜枚举。
叶依依一时看花了眼。
“妹妹你看这个好不好？”叶灵晞拿起一只绒花。
做工精巧，配色不俗。看上去不贵，但也应当不会多便宜。
“这……好是极好的，只是，不太便宜吧？”叶依依面露尴尬。
叶灵晞笑了笑仔细将绒花插在叶依依的发髻上，“妹妹正当年纪，当然得戴一些花儿朵儿的。姐姐送你。”
“这不好吧。”叶依依着慌着想将绒花取下来，却被叶灵晞伸手按住。
“没什么不好的。妹妹既然入了叶府，就自当矜贵珍重。人不是靠别人抬举的，是靠自己珍重自己。这第一要务就是，坦荡大方。”
叶依依似懂非懂地看向叶灵晞。
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姐姐，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绝不仅仅是个娇滴滴的深闺小姐。
反而她自己，自以为地举止大方有时却失了些许分寸。她自以为的聪明，落在叶灵晞眼里不知道是怎样的滑稽。
想到这里，叶依依登时涨红了脸。
叶依依正要开口道谢，却听见一声揶揄的话语传进耳里。
“哟，这不会就是叶府那个寻上门的穷亲戚吧？”
叶灵晞越过叶依依的肩头，冷眼瞧过去。
只见明月带着两个大丫鬟，顺着人群走了过来。
“昨儿叶府门前那出好戏，满邺京城都传遍了。没想到啊，叶灵晞，你还有个这么上不了台面的好妹妹？”
明月讥笑，“哦，我倒是忘了，叶大人本身就是穷乡僻壤的地方出来的，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娶了魏夫人。真是鲜花插在……”
啪！
不等明月把话说完，一记响亮的耳光便落在了明月的脸上。
明月冷不防叶灵晞抬手就是一巴掌，当即愣在原地。
别说明月，就是站在身边的叶依依也吓了一跳，连带着头上刚戴的绒花也抖了抖。整个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给定在了原地。
“你打我？”
“叶灵晞你竟然敢打我？！”反应过来的明月，不可置信地捂住自己被煽得生疼的左半张脸颊。
顿时又羞又恼，扬手便往叶灵晞脸上招呼。
沈寄和正要上前，比沈寄和站位更近的叶依依却极快地扭过身子，抬手拦住了明月。
叶依依是做过粗活的，人不大力气倒不小。
挟制住明月的胳膊不松手，捏得她生疼。
“哪儿来的野丫头也敢拦我？你可知道我是谁？”明月疾言厉色道，狠狠扬手挣脱叶依依的束缚。
只是明月的指甲保养得极好，又尖又长。
用力挥手间，也不知道是刻意还是无心，在叶依依娇嫩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极细的血珠。
叶灵晞侧目看了眼叶依依的伤势，“你退后。”
啊？
叶依依一愣，不等她反应就被忍冬轻拽到了后面。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当街动手！当真是乡下人，一点儿体面都不要了！”
“哼！体面？”叶灵晞目光似是淬了寒霜。
“明大小姐要不要回家问问你家老夫人或者干脆问问侯爷，何为体面？”
“当街口出狂言，编排朝廷命官命妇，就是侯爷在也足够参上一本的！更何况你？你娘是抬做平妻的妾室，你好意思在我面前论体面？”
“叶灵晞！你不要以为你得了圣上赐婚你就比别人高人一等！谁不知道那赐婚，是圣上卖皇后娘娘的人情，好让你你捡了个大便宜！我要是你，就应该夹紧尾巴做人，还在这里耀武扬威简直是恬不知耻！”
明月最忌讳别人说她母亲平妻的事儿，当下如同踩了尾巴的猫尖声反击。
“你要不要说清楚……”叶灵晞冷笑，“当今圣上和皇后娘娘伉俪情深夫妻一心，圣上需要卖娘娘什么人情？”
明月被叶灵晞这一问，忽然着了慌，将话题扯开。
“你在你们叶府娇奢跋扈惯了，当真以为出了叶府我会怕你不成？”
“曾经叶大人是惧着魏国公的势力不敢纳妾，现如今这忽然冒出来的野丫头保不齐是不是叶大人的私生女！”
明月双目喷火，什么好赖话不分轻重地就噼里啪啦往外说，一点儿都不给人插话的机会。
明月身后的婢女芳儿吓得直拽明月衣袖。
只见叶灵晞眯起眼睛微微一笑，直笑得明月心里发毛。
“你笑什……”
一句话没说完，明月的右脸上啪又落下一巴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