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两个出门在外总有随从婢女吧?这等小事,需要本宫兴师动众地将所有人带到宫里来问话吗?看看你们两个谁人说的是真话,谁人说的是假话?”
皇后语气温柔,说出来的话却令人心惊胆战。
明月不是没听说先前皇后在章华宫,当着太后和魏贵妃的面儿打死长公主近侍的事儿。
饶是再蠢笨的人,一想到这里,瞬间也觉得头皮发蒙冷汗阵阵。
“灵晞说得对,换了别的有心之人,搞不好明小姐就得人头落地了。藐视君权,质疑圣旨,乃是死罪。”
魏贵妃说着侧目看向明才人,继续道。
“妹妹也是侍奉圣上的老人了,难道这样的规矩没有跟家里人交待过吗?还是说,在侯爵府里君权和君威都是可以被议论的?”
“娘娘明鉴!”明|慧闻言顺势跪倒在地。
“臣妾一心在宫内修身养性,从不曾召见侯爵府的亲眷。至于此事,臣妾更是毫不知情。”
明|慧好不容易才被解了禁足,还没喘口气儿就被皇帝指派着跟着皇后和贵妃一道来慈寿宫。
听了王巧萍和明月的话,明|慧后悔不迭,她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一听就没好事,没得再连累了她。
果不其然,魏露华第一个问的就是她。
王巧萍闻言也吓得俯跪在地,连连告罪。
“明月,你也忒不懂事了些!”丁太后怒气沉沉。
一句不懂事,等于替明月撇清罪责。
杀头的干系,哪里担待得起。
“太后恕罪,皇后娘娘恕罪!臣女就是跟叶小姐拌嘴,口不择言,绝对没有质疑君权的意思!求娘娘饶恕臣女!”
明月吓得磕头如捣蒜,辩解之间倒是承认了自己的过失。
见皇后并不开口说话,任凭明月跪着不停叩头。
丁太后内心极其不满,但却不得不拉下脸面替明月说好话。
“小姑娘家说话没个轻重主次,一时之间说错了话也是有的。依吾的意思,便不必再传唤闲杂人等了,皇后你说呢?”
“是臣妾教导无方,求皇后娘娘开恩!”王巧萍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魏贵妃说的可是一点儿没吓唬人,皇权至上,明月这话放在文字狱当道的年头,判个死罪是绝不夸张的。
明月一时之间吓得沦肌浃髓冷汗直冒,想哭也不敢哭出声,只跪在地上不停叩头求饶。
连带着明才人也不敢直起身子。
皇后不能太下丁太后的脸,是,微微笑了笑。
“母后说得是,是臣妾考虑不周。”皇后颔首。
“既然明小姐承认错误了,这事儿便没有什么好议的。高门贵女也不要学得那样牙尖嘴利的,应当文敏好礼才是。”
皇后说着,瞥了眼王巧萍。
“谢皇后娘娘教诲!臣女知错。”
“一句知错怕是不行。”皇后接着说。
“明夫人教女不当,我看先前说诰命的事儿就缓缓吧。明月言行不当,行事鲁莽,禁足府中抄写《女诫》五十卷,给邺京的名门闺秀们都看看,以做警示。”
缓缓?
王巧萍浑身一僵,这好容易就要得手的诰命哪儿能说缓就缓?
虽然自己名头上有个侯爵夫人在,但诰命终归是单单封赏给她这个人的,不比侯爵夫人更来得尊贵吗?
“一码事归一码事,封赏诰命的事儿都在章程上了,皇后说缓就缓?”丁太后说出了王巧萍的心声。
“母后,妇人之所以能够获封诰命,不仅仅是看在朝堂上丈夫或者儿子的功劳上,更应该是其人本身品性高洁,能为天下女子做表彰。德要配位,方能长久。”
“你意思是侯爵夫人无德?”丁太后脸色极其不善,这不就是在打自己的脸吗?
“有德无德相信母后心里自有评判。明月当街对皇室和朝中大员无礼,不做警示,只怕面对其他诰命夫人和小姐们难以服众。皇室名誉,不在臣妾一身,臣下之责,当然也不在夫人一身。”
丁太后虽然有心护短,但确实是明月言语过分。若是拿皇家荣誉说事儿,这处罚确实是轻得不能再轻了。
纵使王巧萍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也只能说,“谢皇后娘娘开恩!臣妾一定谨遵教诲,绝不再犯。”
诰命这事儿,跟性命比起来倒当真算不得什么。只不过,在邺京的贵妇圈儿里难抬起头来罢了!
丁太后抿了口茶水,“皇后说得对,皇室名誉虽不在你一身,但你一身却干系着皇室名誉。如今皇帝子嗣稀薄,后位无所出,朝堂上议论之声渐长,皇后是不是得反思反思自己,是无德还是无能?”
丁太后这话忒重了些,几乎是照着皇后的心肺戳。
顿时,整个宫殿顿时静得只怕掉根针都能听见。
侯在一边的内侍官和宫女们,更是气儿也不敢喘,生怕自己不小心触了哪位主子娘娘的霉头。
无出便是无德无能,皇帝再宠爱,架得住满朝百官的弹劾吗?
这本是大家三缄其口的事情,冷不丁被太后拿到明面上敲打,别说是先太子还没下葬,就是下葬了提这茬儿也是摆明了不叫人好受。
尤其是这话听在叶灵晞耳朵里,觉得分外刺耳。
她不清楚皇后娘娘到底知不知道先太子遇难的真相,但是叶灵晞心知肚明是太后利用太子的矜贵才兵行险招。
先太子有多被皇帝看重,伤了太子的人被处罚得就有多凶。
只不过不管是明|慧还是叶灵昀,都不能让皇帝痛痛快快地直接拖出去斩了。
这里面很难说,皇帝和皇后心里有没有窝着火。
帝后两人的悲悸不是假的,只是不知道,午夜梦回的时候,太后可能听得见两岁太子在九泉下的哭声?
端坐在一旁的皇后听了这话倒也不着恼,
“母后教训得是。礼部已在加紧筹办选秀一事了,下月初六便是好日子,届时还得请母后和诸位妹妹一同,替圣上挑选几个可心伶俐的人儿,方对得起满朝百官的忧心。”
“后宫是该添些新人了,省得你们一个二个的都不中用。”
丁太后顺带也敲打了魏贵妃和明才人,这才摆摆手令众人散去。
这一顿阴阳怪气,惹得明才人也不大好受。眼见着刚解了禁足,后宫就要添新人,明才人可没有皇后和贵妃那样的贤德。
一时之间,众人皆心头不悦,各自告了罪便离开了慈寿宫。
丁太后满心不悦,也不知明誏到底是被灌了什么**汤,记挂着叶灵晞记挂得厉害。
原以为能让责罚一顿叶灵晞,挫挫她的锐气,再不济也能让她吃一顿挂落。
没想到真正没轻重的是自家的人,还拿她这个太后当枪使,惹得自己面子上挂不住,自然也得拉个垫背的让别人面子也挂不住。
王巧萍几乎是战战兢兢地带着明月出了宣德门,一坐上马车王巧萍就气急败坏地说,
“你这个死丫头!你竟然当街说出那样的话!你自己的过失是提也不提,只说叶灵晞的不是,害得我由着你没轻没重地往宫里闯!这下可好,连带着太后娘娘脸面上也挂不住,回头咱们还有什么指望?”
“女儿哪里知道叶灵晞竟然上纲上线,拿皇家荣誉来压我?”
明月也委屈不已,“女儿不过是说几句气话,谁不知道那赐婚是因为仪凤长公主那一闹腾,圣上和皇后作了顺水人情。我说叶灵晞捡便宜有什么错?”
“你还说?”王巧萍怒目而视,“有些事自己心里有数就罢了,非要放在明面上说,是显得你聪慧还是愚笨?我说过多少次了,谨言慎行谨言慎行,你是不拿我的话当话!”
明月撇撇嘴,知道王巧萍此刻是窝了火,也不敢像平日里一样再跟王巧萍争辩,只道,“女儿知错了。”
回了侯爵府,王巧萍也懒得再搭理明月,去书房寻明慎诉苦去了。
这厢明月两头吃了挂落心里不受用,正往自己院子里走,却瞧见角门外,有人端了汤药行色匆匆。
“站住!”
那人一听明月的声音,立时一愣,连带着背影都是僵的。
回头怯生怯气地向明月请安,“长姐。”
明月抬脚走到明若跟前一脸嫌弃地说,“我最讨厌闻到这些药味!你是故意在我跟前气我的不是?”
“长姐恕罪!”明若忙揖礼,“我这就离开,不让长姐闻到气味。”
“你站住!”明月并不依明若,扬手就将明若手里端着的木盘给打翻在地。
木盘上托着的滚烫汤药,霎时泼在了明若的胳膊上,飞溅的汤药污了明若脚上的绣鞋,渗透鞋面也能感受到那份滚烫。更莫提几乎全数泼在胳膊上的药能有多烫了。
“府里的下人不长记性,你也不长记性?果然是下贱的人生的,白污了一个小姐的名头。别人唤你一句四小姐,你当真把自己当小姐了?我告诉你,这侯府里,千尊万贵的只能是我这个嫡小姐!你最好给我避讳着点儿!”
明若咬了咬唇,忍着胳膊上火燎燎的疼痛,“长姐教训得是,是明若沾了长姐的福才唤得上一句长姐。在长姐面前,明若不敢造次。”
见明若俯首帖耳低眉顺眼的,明月瞬间觉得没了兴致,“赶紧下去吧!别让我看见你们母女两个,一个比一个丧门星!”
明若对着明月又是一揖礼,直到明月转身看不见她踪影,明若这才起身。
目光穿过方才明月走过的角门,落在那夕阳斜照的柳树上,将自己眼底那层薄薄的泪意强逼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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