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老，要不今日的考察还是作罢了…今日大族长渡天劫，这虽离得远但如此强浪应当只有承级才能完全受住，对品级的小龙来讲…”
说话之人甚是唯诺，他望天皱起的眉头和紧抠衣角的手全都透露出心里的不安。
“…呵，现在的龙崽子连这破天气都克服不了，他们也就别当龙了！一群软脚虾！”
站在最前方的魁梧男人中气昂昂，双手抱胸地吼道！言语之轻蔑仿佛眼前黢黑笼罩的乌云和凶猛澎湃的巨浪都只是毛毛雨。
闻言，长老后面的弟子们都乖乖闭上了嘴，只能庆幸自己当年仙考第一项时天公作美，无人渡劫…
黑云压城，蛟海翻涌，深渊般刺骨黑暗的海水中时不时推起了一层又一层百丈高的浪，仿佛无情的大手，将所有生灵都打进深海———
所有？
“长…长老！长老！！好像有黑影过来了！”只听一人大声结巴地喊住了已经转身准备前往别地的澜长老，后者闻言猛地一步上前推开了那位弟子，眯着眼睛望向不远处的海面———
只见一道如鞭的细长黑影在浓郁的海面下，飞舞的浪花间穿梭游走！仿佛对畅通无阻亦或视若无睹，黑影迎着汹涌波涛不断飞进！
轰隆！！！不远处的乌云闪着电光，巨大的轰鸣好似
天空宣告着死刑，澜长老后方的四位弟子不免有些害怕，但他们宁愿被雷劈死也不敢现在上前开口。
因为此刻的澜长老目眦欲裂，脸上的兴奋与专注，仿佛百兽之王终于见到他心仪的猎物！
五十、四十…二十…五步，就让我看看究竟是哪个有种的小龙崽子！
说时迟那时快，水中之影跃起的那刻，时间仿佛变慢了———澜长老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一幕：
黑影腾海跃起时鳞光如玉，激起的层层水花似白牡丹，刹时天空打下了一道闪电，把整个蛟海照得白茫茫一片。
所有的洁白都众星拱月托起了一条意外纤细而优雅的白龙。
白龙缓缓睁眼，琉璃般的眸子似占卜的水晶球那样清透与淡然，龙爪龙鳞缓缓褪去化为修长的四肢，仿佛跳舞般足尖轻轻点地。等再回神，海礁上已多了个人。
来人垂着的眸子一转，好奇地望向澜长老等人，结果没一个出声…
“…我该不会游错方向了吧。”正这么想着，忽听面前似堵墙般的长老开口：“你叫什么。”
只见女孩闻言只是望着他，少有人敢直视他的眼睛，而后听到其开口道：
“品玉珠。”
……
“…总之大概就是这样，我也不知那位澜长老为何就对后面的弟子说结束考察了，我以为他还要和我说什么，结果只是多看我两眼就走掉了。”女孩吃着枣糕对树下的伙伴道。
“唉，早结束也好，不然等飓风和暴雨来了，我可能早就沉下去了。请老祖保佑，下届仙考别再有大人物渡劫了。”葵芳双手合十道，语气中没有对朋友的一丝嫉妒，只有对老祖的一味迷信。
“下一届都二十年后了，你现在求也太早了吧。”
葵芳闻言摸着下巴，“玉珠你说的很有道理耶，我得确定老祖回应我了。”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树上人叹口气，三下五除二把枣糕吃完了。
葵芳顿了一会，忽然想到什么眼前一亮！于是跑到树下拽着飘下来的衣带道，“我知道一个师傅最近在柳街歇脚，特厉害！走嘛走嘛走嘛。”
“唯一的幸存龙，陪我去柳街求个签吧！”
柳街，还是人声鼎沸的热闹。或许是长达一周的天劫雷暴昨个才过去，今日出门的人似比平日还要多些。
一只胖鸟灵巧地掠过了人山人海，在每个人挤人的头顶上空自由地飞。淡黄的羽毛抖擞着滑翔，其中一根从毛茸茸里掉出随风飘落，即将落地前被玉珠抬手接住了。
玉珠望着那只鸟飞远的方向。
“胡姐胡姐，我又来了！”葵芳兴高采烈地对着小摊上的人道。
小摊上很不起眼，上面写着“百算百中”。而那叫胡姐的女人…也不起眼，但长着两颗完全对称的泪痣。
“哎哟哟，这不葵芳吗？咋又来找我，是上次说的仙考意外过了？看着也不像啊。”胡姐大方地笑道。
葵芳一向大方开朗，听到被这么打趣也不恼，反而瞪大眼睛高兴道：“姐你太厉害了！你怎么知道我叫嫦齐！我上次都没告诉———”
“因为你的考牌露出来啦。”玉珠上前替她收进去腰带里，这是仙考最重要的身份牌，淘汰之后就作废。所以葵芳考前还宝贝得要死，但现在就这么大咧咧地亮出来也不怕掉。
胡姐就这么看着两个小姑娘，忽然笑着道：“小葵芳，你朋友玉珠可真是个大人物，所以我哪敢骗你呢。”
玉珠一梗，望向胡姐：这话是冲着她来的。
其实她就怀疑了一下这胡姐本事的真假…好吧，至少可以确定应该有两把刷子。
“那我在街口随便逛逛等你，你们慢慢来。”玉珠嗖得一下就跑了。
站在人满为患的街口，玉珠伸了个懒腰，恍惚了好一会才回神，思索一番后还是从口袋拿出了一个紫色的小布袋。
“老板，您家点心卖最好的是哪个？”玉珠朝一家铺子里问到。
就当是，祝他出关吧。
等玉珠逛完一圈回来就看到葵芳站在方才哪个街口，于是赶紧叫她名字上前，谁知她还没开口倒先被冲上来红着眼的葵芳拉住了手———
“玉珠！钱我已经付了，你快进去吧呜呜呜呜…”
小摊前，胡姐和玉珠，两脸相对，都是茫然。
“所以…你和她是说了什么？”玉珠插着腰有些不高兴道。
“我？我比你更疑惑啊小狐狸，只是帮她看姻缘到最后顺嘴说了句你有孽缘，小妹妹就啪的拍下了一把银子出去找你了。”胡姐摆摆手，忽然恍然大悟道，“哎哟哟，你瞧我这，老是记不得哪些是说过的哪些是看到的。”
“忘了这一世，你早就不是狐狸了。”胡姐抬眸，微微一笑，对于近在咫尺的脸和脖子上掐近的手没有一点意外。
“把手放下吧，这些我都没和葵芳说，说给你只是我的恶趣味，说给第三个人可就是泄天机了。”胡姐缓缓回道，“其实喝了孟婆汤也是好事，忘记了反而是快刀斩乱麻。”
“你现在这样，不累吗？”胡姐抬头平静回望。
玉珠没有回答，右手慢慢收回，随后半晌才回道：
“不用你操心。”
夜里，玉珠躺在塌上透过月光望着自己的右手，脖子上系着那个紫色的小布袋。
【你现在这样，不累吗？】
……
玉珠再睁开眼，又来到了这个熟悉的陌生地方。
天总是阴沉的灰，草木茂密却没有花，旁边的小河清澈无鱼，只有层层墨绿的浓厚青苔，那人早已坐在那座凉亭那，此刻正背对着玉珠喝茶，相当松弛
“来了就过来。”那道如松的挺拔身姿幽幽道。
玉珠闻言先低头，确认一下自己现在的样子———果然变成了白日那只黄胖鸟，他给的那只紫布袋倒是一起过来了，每次见都觉得神奇。
毕竟她现在是在他的梦里。
玉珠试了一下，随后不由得感慨白日那胖鸟是真灵活…至少她现在飞不过去。
于是，玉珠就一点点蹦跶过去了———原来胖鸟还是只麻雀。
等玉珠好不容易蹦过去，正准备研究怎么上桌时忽然被人拎起，玉珠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张俊美无帱贵气逼人的脸———柳眉倒竖地在嫌弃…
“怎么这次变成这幅蠢样子。”男人有些难以置信，音调却似高山流水的古琴声般松沉，带着出人意料的沉稳与庄重。
小胖鸟玉珠被拎起来也不恼，扑扇扑扇着翅膀表达着感谢，但可惜在梦境里不能说话，只能发出麻雀的叽喳声。
“好了，别叫了。”男人语气嫌弃但动作轻柔，将小珠鸟放下后习惯性地给它斟了一杯茶，随后忽然意识到什么，在小珠鸟准备喝前又移走。
“…等凉了再给你，渴了喝这杯。”男人把自己喝过的那半杯茶推了过来。小珠鸟抬脚碰了碰杯壁，哦哦真的不烫可以喝可以喝，于是就把脸埋进茶里嘬了一大口。
而男人则在一旁托着脸，百无聊赖的看着，虽然每次都见怪不怪，但他还是会随口提一嘴：
“小家伙，你本体究竟是什么？”
…是那个害你如今带着眼罩还背上瞎眼悔婚救姘头传闻的便宜未婚妻哦…不过这一世成为了龙，也算是给你当牛做马报恩还债了大族长。
狐玉钿在心里想到。
真要说的话其实她已经不太记得前世之事了，所以也不清楚为何投胎后是不是会进入这位前未婚夫如今的龙族大族长梦里———以各种小动物的形态。
当过猫，当过狗，甚至还当过蝴蝶…总之假如入梦，狐玉钿总会变成白日见过的动物来到这个凉亭旁，什么都不做也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陪陪他。
一开始男人还很警惕，但经过快百年的相处，近几十年他们的关系总算进步了———这个能把现实之物带进梦里的紫宝袋就是证据！
虽然这个紫宝袋也算是男人的赔罪，因为有天狐玉钿一个不小心变成了狐狸……算了不讲当时的情景了。
“叽叽叽叽叽。（我给你带了礼物，恭喜你最近终于渡劫成功了。）”说罢之间小珠鸟把脖子上的紫宝袋脱下来，扑腾翅膀示意男人拿出。
“何事，你翅膀痒自己抓不到？”男人皱眉嫌弃。但手却自然地伸过去，结果被一翅根拍开。
“叽叽叽叽！（你个傻东西我暗示得还不明显吗叫你看袋子！）”小珠鸟气的跳起，二人经常这样鸡同鸭讲对牛弹琴式相处。没办法，一怒之下自己钻进紫宝袋里了。
男人一惊立刻把手伸进紫宝袋，怎么变成小破鸟还这么多脾气！谁知手上忽然一凉，下意识猛得一抽———手腕上系着一条水蓝色的编绳，上面还挂着一只小兔子。
男人望着那根编绳有些发愣，所以等小珠鸟咬着一包点心出来时，看着他有些疑惑道：
“叽叽叽叽叽？（我看上次变兔子你好像有点高兴所以买了兔子吊坠的，你不喜欢？不喜欢那就吃点心吧）”
于是她放下了点心，改成去叼男人手腕上那根编绳手链，谁知嘴还没碰到就被人弹开了！
“叽叽叽叽！（你干嘛！好痛啊！干嘛弹我！）”
“你怎么可以咬！不送就不送为何要给人戴上再收回去，真是野蛮！”
…得，死嘴。那就当你是喜欢吧。
小珠鸟叽叽咧咧，略带嫌弃又大方地选择转过身去解点心了。但店家包太紧了怎么都拆不开，整只鸟扯得浑身绷紧。
谁知因为还没习惯做鸟，掌中宝忽然一个不小心打滑了！
小珠鸟下意识闭紧眼睛，希望身体的本能可以带着她学会飞翔，但可惜没有。黑暗中只觉得自己像被一团云轻轻托起———她跌进了一只大手里。
“怎么老干些蠢事，你叫我拆不就可以了。”男人语气怨怼。
“…叽叽叽（你个蠢货，你当我不想吗？）”
总感觉这鸟没讲过好话…男人有些不满，但托着小珠鸟的手半晌都没把它送回桌上，只见他用另一只手三下五除二就把包装拆了，里面枣糕豆糕板栗饼
每样都有两个。
“叽叽叽。（大哥能把我送过去了没，麻雀是不能平躺的）”小珠鸟在那只白脂玉般的手上不合时宜地踢着掌中宝。
于是手的主人仿佛终于想起她，与面上的嫌弃不同，非常小心珍重地将小珠鸟轻轻地送回桌上。
他总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
小珠鸟站稳后没有立刻走开，而是把毛茸茸的脑袋伸到温柔的手心蹭了蹭，感受到那僵住但不忍收回的手，不由得心里一乐。
累吗？累啊，但是累又不是不开心。
虽然当年的事情有些复杂，但我终究是伤害过他。
我要赎罪。
纪天勒，我这辈子一定会对你好的。
“叽叽叽叽！”
男人什么都没回，只是眼神晦涩不明地望着掌中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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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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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狐狸与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