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鹤尝试着开口，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人的身体结构有的时候就好像连接在一起的齿轮，长时间使用会磨损，长时间不使用就会生锈坏死。
封鹤不知道自己在公墓区那口棺材里究竟待了多久，嗓子早已干哑到发不出声音，也不再强求，（被迫）沉默着把手抽了回来，转身就要离开。
毕竟他现在身无分文，而这个坑爹人偶又漫天要价。
要不起，
真的要不起。
——————————
可这个恶劣的家伙并没有想要放过他的意思，但他现在程序才刚刚启动，需要一些时间缓冲。
清冷的少年音里混杂着一点机械合成音，麻酥酥的感觉，让封鹤在某一瞬间回忆起了某位已经被他遗忘了的人。
可他记忆混乱，早已经记不起对方的样貌和名字。
可能…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人吧。
“等....一会...”
小少年缓缓站起身，低垂的眸子看上去暗淡无光，手指却紧攥着封鹤衣摆。
说他是人偶，其实并不完全，本质其实是类人机械。
有着酷似人类的外貌、皮肤，但许久之前为了阻止机器人暴起反抗人类的事情再度发生，就已经被销毁了多半。
从那一刻开始，这项技术在后时代现行条例中也不再被允许，更别说给这样的躯体里植入程序了。
剩余下来的都是些被称作“人偶”的半成品，空有类人外貌，没有程序和灵魂的东西。
封鹤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但有些东西比起记忆，更像是本能，烙刻在他躯体里。
这个‘人偶’要他等着，他大可以挣脱，力气再大也左右不过再找一件衣服的事。
可说来也奇怪，自己还真就听他的话站在原地等着。
他好像，很习惯这种等待的感觉。
自己等待的，又是什么人呢…
封鹤看着面前的这个家伙，心底思绪纷杂交错，如同那撕裂后愈合，却依然斑驳的血肉，随着动作带起令人难捱的钝痛…
可能是因为心中的那份疑问，也可能是因为面前这个家伙这是他醒来到现在唯一见到还算正常的玩意。
他实在有太多想知道的了。
————————
炎热天气让人感到焦躁，封鹤蔫蔫地坐在他身侧，划拉着地上的沙堆。
等待的过程不算太久，可带来的改变是显著的。
“人偶”身上的金属光泽尽数褪去，皮肤看上去更加光滑细腻，‘吱呀’机械音被模拟心跳替代，脸上也附上了血色。
眸中倒映着璀璨日光，如同清晨潋滟却仍显得幽深沉寂的湖面。
反正看起来比现在的封鹤更像个人，还是一个美到失语的“人”。
这种技术和精细程度，就算是在‘人偶’里面，也绝对是最顶尖的存在。
————————
加载完之后，他缓缓睁眼，看向站在面前的高大男人，率先开口做了自我介绍：“我叫江涉鸿，你叫什么名字？”
封鹤又尝试着说话，好一会才生涩地吐出两个字。
“封...鹤”
即使还想谈论更多远超出问候以外的事情，但这里实在不是个好说话的地方，说不准那群东西什么时候会从角落里窜出来，二人只能先行离开。
走在路上，楼房的阴影遮蔽了两人身形，封鹤心底那股烦躁不安的情绪才终于消退了点。
江涉鸿觉察到封鹤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躲不避地对上他视线，缓缓开了口。
“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现在还有‘人偶’存在，还是拥有自我意识的特殊类型。”
这并不是一个疑问句。
封鹤心下一惊，但掩饰没有任何意义，思考了好一会还是点了点头。
江涉鸿也尽职尽责地为他解惑。
“‘人偶’被禁止和抹杀，都是因为那一次机械斗争，也就是我们所谓的机器人起义。”
“现在的历法是从后时代初年开始计算的，那既然有‘后’那必然就有‘前’，划分前后时代的也就是这次机械斗争。”
“主张以机器代替人类的“进化派”遭到了重创。”
“而认为机械和技术只能作为辅佐人类的手段的‘工具派’顺利上台，成为如今的掌权者。”
前时代的一切都被新的制度所取代，之前为了达成目标所生产的“人偶”也被作为违禁物被收缴。
世界的发展走向另一个分支。
人类抛去了‘肉/体苦痛，机械飞升’的思想。
提出使用基因序列解码筛选的技术延长人类的寿命。
这种技术的好处是显著的，人类的寿命提升了三四倍，肉/体强度提高，患病率也大大降低。
但同时，由于改变基因造成的后果也显而易见，繁衍艰难，畸形儿出生的概率提高。
为了维持正常的生产作息，而不是真正的被这个世界所摒弃，大多数的“被遗弃者”都会需要购买机械义肢来替代所缺失部分的机能。
“治疗和购买高精度伴生型义肢的代价太高，很多人依然会选择抛弃那些畸形的孩童。”
“这基因解码后漫长的寿命反倒成了凌迟他们的刀。”
“为了维持生计，以及购买容易损坏的普通型义肢，只能以低廉的价格在工厂打工，无意识将社会发展出两个阶级。”
“富人愈富，穷人愈穷。”
“也就更利于掌控。”
富人变少，到后面留存下的除了极个别人，基本都和义肢生产企业有着脱不开的关系，穷人也没有能反抗的金钱和余力。
———————
可是说了这么一大堆东西，又和‘人偶’有什么关系，封鹤想不明白。
看着封鹤迷茫的表情，江涉鸿脸上的笑在此刻真切了几分，走到他跟前，贴近他耳朵小声说：
“因为当时领导机械暴动的就是‘人偶’啊，现在的掌权者也是目前伴生型义肢生产商幕后主理人和‘人偶’的最大走私商。”
“至于‘人偶’，其实根本没有发展到能转移人类意识的能力，也没有在短时间内大批量产生自我意识的可能。”
“没有纯粹想毁灭人类的机械，只有人类无穷尽贪念。”
“而我大抵是因这种贪念而生的特殊个体…..”
———————
信息量好大，
封鹤的活死人脑子根本思考不了这么多东西，
CPU快烧了。
这并不只是一个形容词，封鹤一开始还能懵懵懂懂的听着。
可这会正捂着头跪坐在地上，撕裂般的疼痛包围了他，但更多的是酸胀感。
知识涌进了他的脑子，
他逐渐开始理解一切。
一旁站着的江涉鸿面色却沉了几分，走到他身侧，让他靠倒在自己身上，手一下又一下抚着他后脑的发丝，希望这样能让他好受一点。
然后，封鹤，就睡着了....
睡得很香，甚至还在打呼…
江涉鸿状似无奈地看着这个人，眼睛里有些道不明的情愫不自觉地流露而出，和他这副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少年躯体看起来不符。
但只闪烁了一瞬，看上去像是某种错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