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杳手心一紧,还没来得及抽回手,就听圣上道:“行了,还在这围着像什么样子,都回宴上去。”
他说完,抱着虞雁山就要离去。
在路过虞舟映二人身侧时停了下来。
“太子,你也不小了,此番柳琰回京不会再走,他做你的太傅正合适,日后你跟着他好生学。”他说完,又补了一句:“商杳做你伴读。”
原本让柳琰做太傅的事情应是在开春之后才正式定下的,然而今晚出了这样的变故,圣上干脆当着皇后与萧家父子的面提出来。
给太子安排太傅理所应当,任谁也无法反驳。
更何况柳琰无论是资历还是学识,都配得上太傅之称。
圣上不是年幼的孩子,他在萧家的掌控下当了许多年皇帝,可是开年之后,两方之间再不是萧家独大,能够随意掌控局势的时了。
如今圣上背靠商家,又有了柳琰这样桃李天下的臣子支持,再加上其余笼络的京中势力,萧家想做什么,也得掂量掂量。
表面看来今日是除夕夜宴,实际上受邀而来的全是明确效忠于圣上的臣子,除了萧家人。
说是场鸿门宴也不为过。
萧氏父子的确胆大,哪怕是赴鸿门宴,也想着把设宴之人的孩子拖下水。
只是不知为何出了变故,虞洮并未指认是虞舟映推的他。
这样一来,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原本虞舟映与商杳领旨谢恩,众人就该散了。
却不想,萧文瑞突然出声:“陛下,洮儿也快满十三了,他也缺老师教导。”
气氛骤然冷了下来。
柳琰是圣上为了虞舟映特地请回来的,可萧文瑞偏偏要插一脚,圣上怎么可能不生气。
但他的怒气并未表现得太明显,而是不冷不淡的回了一句:“柳琰年岁大了,恐怕没有那么多精力。萧爱卿若是真无法为二皇子寻到合适的老师,自己来也无不可。”
话虽这样说,但圣上明摆着不想柳琰一同教导虞洮。
毕竟身体里有一半萧家的血,从虞洮出生起,可即使平日里的关心赏赐并不少,但他确实不喜欢这个孩子。
自古以来,权臣扶持幼子登基的事情屡见不鲜。
一直鲜少出声的萧丞相也在此时开口。
“陛下,老臣与文瑞平日里都忙着朝廷事物,恐怕无法教导好二皇子。毕竟都是陛下的孩子,陛下可不能偏心啊。”
眼看空气中的火药味越来越浓,两方各不相让,最终还是道稚嫩的声音打破僵局。
“父皇!我也想要和两个哥哥一起上学,您让那位阁老一同教我们吧。”
沉默之后,圣上刮了刮虞雁山的鼻尖。
“好,就按雁山说的办。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不许再提。十五后就柳琰入宫。”
一场落水“意外”闹成这样,萧皇后匆忙带走虞洮,御池旁剩下的人也没什么心思继续参宴。尤其是萧家父子二人,回到席上后,很快就找了借口提前离席。
圣上也没说什么,默许他们离开。
虞舟映准备带着商杳去见柳琰,却得知柳琰因家中幼子生病,也提前走了。
少了这么多人,尤其是皇后和丞相都不在,席上剩余的也都是人精,猜到肯定是发生了些不得了的事。但眼下无人敢议论,生怕自己多说一句话,就会引火上身。
夜宴后半场气氛很凝重,好不容易等到散席后,虞舟映屏退众人,和商杳走在回东宫的路上。
“殿下现在可以同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今夜的事商杳心中有太多疑惑,他虽然有猜想,但还是想要听虞舟映亲口和他说。
宫街上再无第三人的身影,商杳掌着一盏宫灯,撒下昏黄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因为隔得很近的缘故,身后的影子看起来像是互相依偎着。
虞舟映瞧着兴致不高,不知是因为没能与柳阁老见面,还是因为虞洮落水,他险些被诬陷的缘故。
“商杳。”他的声音很低,很闷:“你觉得虞洮如何?”
商杳唯见了虞洮一面,与其说虞舟映是在问他,不如说他是在问自己。
果然没等商杳回答,虞舟映先开口道:“我从前并不喜欢他,可今日他落水,我好像看明白了些别的东西。”
商杳没打断,让虞舟映自己慢慢说。
“你觉得虞洮真的是意外落水吗?你被皇后叫走后,就有人引我去御池。我见到他时,他的神色就很不对,他当时想要和我说话,却不敢近我身,更像是在害怕什么,最后一个人跑开了。”
虞舟映越回想越觉得不对:“他明明已经跑开了,为什么还会落水?”
同时商杳也记得明明萧皇后在得知虞洮落水后就赶去了,为何直到圣上到御池时,他才被救起来。
究竟是难救,还是不想救?
这很明显是针对虞舟映的一场局。
萧皇后知情吗?
虞洮呢?他是自愿参局的人,还是牺牲品?
如果圣上再来晚一步,他们会救虞洮吗?还是来个死无对证,彻底把罪名扣在虞舟映头上。
事情越想越心惊,商杳半是心有余悸半是庆幸。他也意识到萧家就是个疯狗窝,萧和豫与萧文瑞哪怕用皇子的命做赌注,也准备咬死虞舟映。
从商杳入宫时到虞舟映,这次逃过了,还有下次。
虞舟映沉默良久,两人都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也清楚萧家连续失败了两次,下一次只会更加丧心病狂,他们的处境会越来越艰难。
“你会怕吗?”虞舟映问。
他想。
怕也正常,本来就是自己把商杳拉入局的。如果没有自己,商杳就不会入东宫,也不会经历这些威胁。
他应该在商府,有父母兄长,还有妹妹的陪伴。今日是除夕,没有自己的话,他会和家里人一同吃团圆饭,然后去看烟花。
而不是和他一起走在漫长凄冷的宫道上。
回到那个冷清,被监视,被人人惦记的宫殿里。
商杳没法回答他这个问题。
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是怕的,也清楚就算自己说不怕,虞舟映也不会相信。
与其骗他也骗自己,还不如不回答。
话头跟着两人的步伐拐了个弯,商杳道:“雁山公主是怎么回事?”
虞舟映道在御池时是虞洮先跑了,既是如此,虞雁山所说三人一同交谈的事便是假话。
虞雁山为什么要帮虞舟映,两人又是怎么遇见的?
“是庄妃。”虞舟映道:“她当时正好带着公主在御池附近,说是出来透透气。我便欲同她一起回席上,刚走一半就出了事。她知晓在御池见我时虞洮并未落水,担心我被误会,于是让雁山帮我作证。”
这倒也说得通,不过庄妃那时恰好出现在御池旁,的确过于巧了。
又想起在席上见到的宫女,商杳刚想开口问,不远处出现了个人影,两人同时停下脚步。
是萧文瑞。
这条路只通向两个方面,东宫和御花园。
萧文瑞自然不可能从东宫而来,除非他装也不装了,要顶着自己这张满京城无人不识得的脸去下毒。
想也不用想就知道不可能。
可他很早就离席了,没出宫,还从御花园出来,是在干什么?或者说他见了什么人?
萧文瑞显然也看见了两人,但他脚步没停,从二人身侧擦肩而过。他周身气压很低,看起来心情很差,甚至说可以看出他才发了很大的火气。
三个相隔最近的时候,商杳手上宫灯的光亮正好照在萧文瑞的右边脸颊上,他脸上有道明晃晃的充血的巴掌印。
打的人下手没留情,依稀可见萧文瑞唇角还残留着一丝血迹。
他用舌头顶着被打的地方,冷冷扫过来。
“萧大人慢走,雪天路滑,当心摔着。”
虞舟映站在他们中间,挡住萧文瑞看向商杳的视线,好心提醒一句。
萧文瑞冷哼一声,没回答直接走了。
“谁打的?”萧文瑞还没走远,虞舟映就凑到了商杳耳边。
别说宫中了,就连整个京城也找不到几个敢打萧文瑞的人,虞舟映难免好奇。
萧和豫是丞相,位极人臣,权势滔天。而他的长子萧文瑞,是满朝皆知最不能惹的人。
萧文瑞如今也不过三十岁,他年轻的时候本是文臣,是柳琰最得意的弟子。可不知当初发生了何事,一夜之间萧文瑞同恩师柳琰恩断义绝,不顾众人反对上了战场。
那年外族侵略,萧文瑞率领三千铁骑守护边境,立下赫赫战功。等他一年后回京,连升三品。
若没有他,萧家在朝中的地位至少降低一半。
不过那之后萧文瑞就不再上战场了,而是迅速在朝野里扎根,很快就做到了一品的位置,执掌禁军。
能打他的人,要么是活腻了不要命,要么就只有……
“皇后?”商杳道。
“或许吧,总不至于是刚被救起来的虞洮打的。”虞舟映无所谓的耸耸肩,“看起来他们在内讧了。”
商杳点头认同。
寒冬的夜本就极凉,萧文瑞走后,宫街上又只剩下两人,一阵狂风吹过,商杳止不住的咳起来。
虞舟映为他拍背顺着气,想了想,敞开自己的大氅,道:“商杳,你要不过来点躲躲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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