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昏黄的土砖房,弥漫一股烧纸灰烬的气味。
喜床的轻纱红缎那么轻盈。
一双冰冷暧昧的枯手在轻抚他的身体,流连在脖颈和肩头。濡湿的舌头从烂嘴滑了下来,顺着他薄薄的肌肤一寸寸舔舐,涎水痕里有细密的虫子蠕动。
一个浑浊干哑的声音紧贴着他,贪婪渗骨:“我的新娘,我的新娘,我的新娘,嫁……!”
声音戛然而止。
压着他的干枯躯体一只鬼手被折断,头颅骨碌碌滚落,皮肉腐烂成泥,一根血红神经牵着眼珠,摇摇晃晃。
朦脓中,他看见床边好像站了个人。
午夜时分,赵景诚从梦中惊醒,这已经是连续第五次了。
在梦中,每当他想看清床头那人的样子,便会有一双嶙峋修长的鬼手推走他,他的梦也戛然而止了。
他原以为这是因为他常和邪祟打交道,难免沾染上阴物,阴气侵体才总做噩梦。
直到这日。
“我要结婚了。”
赵景诚把消息发出后,端起桌上的酒敬了一杯,火辣划过喉咙,胃里涌起一股暖意。
火锅店下班了,店员就把客人吃剩下的食材烫一烫,当晚饭。桌上火锅冒起白泡,菜盘基本空了,锅里剩菜不多,淡黄的娃娃菜浸入汤底又沸滚上来,被其中一个人夹走。
店员们穿着黑色制服,打趣店里唯一的大学生:“还是人家大学生直爽,从不东拉西扯,哪像你们,这个不能干,那个怕被老婆打,玩游戏都没乐趣!”
他们每个人头顶着卡牌,卡牌写着不同的词语,大家相互试探引诱,只要被引诱说出自己头上的卡牌的词,就要选择真心话或是大冒险。
先前,赵景诚输了,于是他选了真心话。
“谈过恋爱吗?”
“没有。”
同事们乐了,纷纷说起从各大社交平台看到的,有关大学生的八卦轶事,他们强硬地说,大学里面都很开放,大家都是乱睡的,死活不信赵景诚清白。
无奈之下,他只能选择大冒险,被迫向高中班级群发了这条消息。
不过,他也不在乎,他在高中几乎是透明人,毕业后在群里说一嘴,应该也没人在意。
消息发完后,饭桌静了片刻。
和赵景诚这个暑假工不同,店里人都是一个圈子的,他们还觉得没欺负够白白嫩嫩的大学生,就嚷嚷着要看赵景诚高中同学群的反应:“小赵读的是一中吧?重点高中呦,重点高中的同学群都发了些什么,大家想不想看啊?”
一群人起哄着,涌到赵景诚身旁,浓烈的酒气让他蹙了眉。
“看看看,别小气嘛,看回应也是大冒险的一部分!”
起哄的人太多,赵景诚不好发火,拗不过,只能摊开手机给他们看:“给你们看,没人回。”
“哪里没人回?这不是一堆人吗。”
赵景诚一怔,夺回手机,他愕然地看着死寂很久的高中同学群突然活过来,不断有灰色的小字弹出:
张伍拍了拍我说:恭喜
立厉拍了拍我说:恭喜
成志敏拍了拍我说:恭喜
王阡阡拍了拍我说:恭喜
……
一个个熟悉的名字蹦了出来,赵景诚酒到嘴边忘记喝,呆呆地盯着好像坏了手机。他什么时候这么有人缘了,竟然让快四年没说话的同学群活跃了起来。
而且,他什么时候设置了“拍一拍”的指令是说恭喜?是这群店员抢他手机的时候改的吗?
“恭喜。”
清冷的话语拂过他耳畔,他浑身一抖,如坠冰窖。
谁突然把店里的冷气开这么低,不怕被老板罚款吗?
他视线扫过拥搡的店员,眼前每一张脸都浸润在火锅热气中多年,粗大的毛孔闪着油光。他们笑着聊起读书时的往事,有人说纯情故事,有人悔恨当年叛逆。
刚刚那句话,是谁说的?
一个大叔朝他挤了下眼,这大叔是店里的厨师,平常就爱以数落人为笑话,偏偏大家还只能陪笑,据说他是老板的亲舅舅。
是他便不奇怪了。
赵景诚收回目光,菜没了,就只能饮酒。感到微醺后,他不敢再贪杯,淡漠地丢下一句:“回家了。”
“小赵这就走啊?”
“大学生,赶着回家写作业呢。”
“你以为人家和你读小学的儿子一个样啊?人家大学生都是做研究的,写那个什么……呃,论文!”
他推开门,把杂七杂八的聊天抛诸脑后。
无人的道路上,赵景诚脚蹬着共享自行车,把暖黄的路灯杆甩在身后。风骤然呼啸,将他薄衣吹鼓,他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天气好像突然降温了。
今晚又得把春季衣服翻出来洗一遍。
宽阔的大道上,精神小伙打扮的摩托车嗡嗡炸街,整条路都是他们无忧欢快的笑闹声。
赵景诚往后看了眼,翘起的摩托车车头距离较远,他站起来蹬着,极速穿越马路,拐进一条支路。
忽然,他眼前一黑,一个摩托车不知何时出现在他前方,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失了控,连人带车猛地撞上去!
*
对面沙发上,当初把赵景诚领进门的男人整理着资料,看样子这人是这里的管家。管家的身后还站着几名提公文包的精英男士,躬身与管家小声交谈着。
谁能想到就是这群西装革履之人,在前几个小时,骑着鬼火绑架了赵景诚。
据说,是因为怀疑他是马家流落在外的子嗣。
马家人费尽心思寻个私生子。
可马家明面上的大少爷却被保镖按着,捂着嘴跪倒在地,恨不得用目光剜下他这庶子的头颅。
赵景诚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面色苍白得惊心动魄的病态,若非灰色的双眸生理性眨眼,仿佛一具早已魂逝的尸体。
他安静地环视陌生的别墅,双手被青白瓷茶盏温暖,缓缓接近正常人的体温。
赵景诚抿一口茶水润喉,语气淡漠冷情:“绑架是违法的。”
“赵景诚,二十一岁,目前就读于A大,文学院大三生。”管家翻阅着资料,没有避讳赵景诚,好似查人户口之事对于他而言只是家常便饭,稀松平常。
管家松开领结,泪水倏然决堤:“而且,我苦命的少爷啊,您那一对极其不负责任的父母,居然敢在您十岁那年车祸去世,害您成为孤儿!”
赵景诚怔神,被骂克亲这么久了,还是头一回听说自己的父母十恶不赦。
管家:“可是您在赵家生活多年,难道不曾发觉过,您并非是赵先生的亲生子?”
赵景诚抿了唇,神情不虞:“你们认错人了。”
“哼,当初若不是婷婷一意孤行,又怎会让你我骨肉分离二十多载!”客厅内,浑厚苍老的声音蓦然响起。
赵景诚身体忽然一轻,天旋地转后,鼻腔里充斥着老人味,浅灰的眸子顿时失了焦。还没等大脑反应,他的冰凉的手背也被粗糙的大掌裹住。
“孩子,你就是我的孩子啊!”
鼻腔里是一种阴阳交界的味道,像阳光下正在腐烂的尸体。他被人抱住了。
面前这位陌生的老人,应该就是管家口里的老爷,马老爷。
马老爷还满面疼惜之色:“像,太像了。”
像你大爷啊,眼皮子褶皱堆成山,眯得比地缝还细,能看清楚个屁。赵景诚腹诽,他冷淡地拍开马老爷的手臂:“我是我妈亲生的。”
马老爷蓦然鼓掌大声道:“那就更对了,你肯定是我的宝贝儿子!”
“你和我那小女朋友,长得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在众人没来得及反应之际,看着病恹恹的赵景诚竟一脚将马老爷踹倒在沙发上,提起他的衣领,阴郁的脸怼近道:“他妈的,死老头,你再说一句试试!”
第一次,马老爷看清了赵景诚的眼眸,是一双浑浊,死寂,仿佛地狱深渊的眼睛。
浑浊到发灰的眼睛,只有在灵堂里见过。
风一吹,仿佛丧幡白布在面前舞动。
令人从骨子里渗出恶寒,只想逃离死亡的边缘。
马老爷凝滞一瞬,仿佛被地域之犬盯着般不敢动弹,直到管家唤了句老爷,才喘着快要断了的粗气,拼死也要挤出一句:“孩子,就算你不想承认,但当年你妈和我就是相爱过,你妈还留带走我们老马家的血脉,嫁给了你现在的爹!”
**裸的话语袒露!
“你妈才偷人了!”赵景诚还想再来一拳,被管家从后头拖住,从马老爷身上脱离。
“少爷,您别冲动,无凭无据我们也不会把您接来。”管家急切说道。
赵景诚乐了:“证据?好,证据呢?”
马老爷老脸松垮,对着赵景诚讨好的笑,“这次我找来了于律师,他是你们学校法学院的教授,你应该认识。”
马老爷指了指守在管家身旁,赵景诚这才注意到这场闹剧里还有位专业的律师,而且看着眼熟。
这位于律师不仅是A**学院的讲师,相貌出众,参加过一档综艺节目而爆红过。
眼神交流一瞬,赵景诚不太乐意承认,他俩是旧相识。虽然,学校明令禁止垂钓,于律师、于博都会提着他的塑胶桶,在赵景诚寝室楼下蹲他。等到下了课的他从对面闲散走来,就直起腰掀开草帽,问一句:“钓?”
赵景诚识别他,纯靠他那钓鱼时宽厚而坚定的背影。而今日,工作中的于律师穿得人模狗样,不怪赵景诚先前没认出他来。
马老爷握着赵景诚的手,把他低于常人的体温,逐渐温暖至正常:“于律师既品德高尚,又和你是朋友,你总信他吧?”
于秦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递给赵景诚,有意无意的视线落在赵景诚脸上。
赵景诚拆开文件,起头是某某司法鉴定所鉴定意见书,末尾处,冰冷的文字写着:
——依据现有资料和DNA分析结果,支持马胜凡是赵景诚的生物学父亲。——
怎么可能!
他错愕地回首望向于秦,可惜,于秦颔首,认可了这份文件的真实性。
老爷紧绷的肌肉又松成一滩褶皱,微笑着,两眼眯成了一条缝,“既然你是我马家的后代,我会让于律师帮我立一份遗嘱,将我毕生的财富都转交给你。”
在场除了赵景诚,都深吸了一口寒气。靠零售业起家,曾经顶峰时做过当地首富的马老爷,即使家业缩减,所拥有的财富也难以想象。
马老爷被人搀扶着站起来,居高临下俯视将信将疑的赵景诚:“我们马家,需要个继承人。”
跪在地上的马大少爷浑身战栗,不敢置信地瞪着马老爷,以往就算他再混账,再败家,他始终是马家的大少爷。可没想到,自己的父亲居然真的会放弃自己,选一个素未蒙面的私生子做继承人。
恐惧压倒了最后一根神经,他竟挣脱了四个剽形大汉,跪地爬行到马老爷面前,破罐子破摔,凄厉嚎叫:“老头子,你休想!我才是上得了族谱的独子,你想把家业都给私生子,你看族里人答不答应!”
突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沉默坐着的马老爷猛然站起:“哼,我明天就带小诚回宗祠,向列祖列宗介绍介绍,谁才是这个家未来的当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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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恭喜,同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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