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市的冬天一般不下雪,近两年气温有所下降,会有一点薄薄的雪花,只能持续2、3天,比金子还金贵。
飘雪的时候,是除夕前一天,奚榕正在家里给朱子锐预习高一课程。
楼上的小孩一声大叫,“下雪啦!!!”成功让朱子锐原本薄弱的集中力溃不成军,听不进任何一个字。
奚榕放过了他,答应跟他一起到小区看雪。
一开电梯门,朱子锐野猴般往外狂奔,在看到外面奔跑的小孩都是小学生后,羞耻心强迫他放慢了动作,他红着脸立在原地,乖巧等待奚榕跟上。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是个头长得最快的时候,去年的朱子锐还跟小学生差不多,也没比周围孩子大几岁,现在模样已经趋向青年人了,心智却还是个小孩,让人哭笑不得。
奚榕不紧不慢,走出电梯,用手整理了一番脖颈上的杏色毛绒围巾,他细白的指节透着冻出来的淡淡粉红。
朱子锐看到了,牵过奚榕的手,用力搓了两把,“哥,你的手怎么冻红了。”他扁下嘴,露出心疼,又觉得自己长大了,不能对哥哥过于腻歪而放下了手,“我用零花钱给你买个暖炉吧。”
“不用,戴个保暖手套就好了。”奚榕垂下眼,看着自己的手指道。
家里是-1层地下室,没有暖气,空间小,算不上寒冷,其实罪魁祸首是阿生,冬天抱着它,真的好冰。
走到小区中庭,雪下得大了一些,花圃上缓慢埔上一层薄薄的白色。
黑猫钻进了他的围巾里,让奚榕的后颈很不自然地鼓出一个大包。
奚榕被冻得一激灵,急切之下脱口而出,“子锐还在呢!你别……”
他的声音是极小的,还是被朱子锐听见了,但没听全。在树下玩雪的朱子锐捧着雪花转头,看见奚榕瑟缩着脖子,直哆嗦。
“哥,你很冷吗?”朱子锐眨巴着眼。
奚榕保持微笑,“没事,刚起了一阵风。”
一边在内心训斥某猫,“非要这时候出来吗!?围巾怎么挡得住你!”
他刚吐槽完,后颈鼓起的围巾瘪了下去,黑色的小影子从围巾前端钻了出来,直直地落入奚榕外套的口袋里。
奚榕把手伸进去掏了掏,掏出一只半月大的小奶猫,一只手掌就能完全包裹着。
奚榕:“……”
自带逆生长功能,可真是方便。
奚榕走到树旁,靠在树干上心不在焉看朱子锐把玩他那堆不起来的雪人,小奶猫从口袋里探出头,顺着树皮往上爬,从另一面一跃而下,跳到了远离朱子锐的草丛里,然后开始打滚,落雪占了它满身,看上去舒服极了。
异形生物喜欢冰天雪地……或许下次可以直接给它丢冰箱,应该会很开心。
奚榕逐渐走神。
奚榕在中庭待了好一会,直到朱子锐玩腻了,两人商量着回家,转身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提着大包小包朝他们走来。
“学长!新年快乐!”关毅星笑容灿烂,满眼星星,他蓬松的头发和肩头沾满碎雪,却依然像一颗冬日的小太阳。
奚榕惊奇,“你怎么来了?”
“本来想春节后再来拜年,想想不太清楚学长的时间安排,所以提前一天来了。”关毅星说着,将手里的礼盒晃动了两下。
朱子锐很乖巧地叫了哥哥,帮忙拿礼盒,奚榕将关毅星领进家门,“今晚就在我家吃饭吧。”
-1层地下室通风不好,家里的门时常是打开的,奚榕拿出了玄关的棉拖鞋叮嘱关毅星穿。
奚榕和关毅星都是180 ,朱子锐勉强175,三个大男人走进客厅,画面已经显得有些拥挤。
舅舅舅妈还在便利店,傍晚舅妈会买菜回来,舅舅会稍微晚点。家里突然来了客人,朱子锐打电话给舅妈,让她多买点菜回来,不然不够吃。
关毅星脱下外衣,挂在玄关衣架上,外衣上的冰雪接触到室内的温度软化成一片水渍,他把手里大大小小的礼物摆在电视柜旁,有红酒、人参,还有一些海外特产。
在琳琅满目红色礼品中,有一份格格不入的小纸盒,像是打包的外卖盒。
关毅星取出小纸盒,笑盈盈地走到已经坐在沙发上的奚榕跟前,将纸盒递过去,“给,学长,趁热吃。”
他笑得很神秘,经过冰雪的洗礼,他提着纸盒的手却还是暖暖的。
奚榕接过小盒子,朱子锐也好奇凑过来,打开一看,是一盒香气扑鼻的烤脑花。
奚榕:“……”
不是很想吃,谢谢。
见关毅星喜笑颜开,一脸求夸的表情,奚榕迟疑两秒,转而露出招牌式微笑,“有心了,谢谢你啊。”
他很想解释他不是什么烤脑花狂魔,如果这么说了,就会让上次点了五盘脑花的自己变得很奇怪,所以还是作罢了。
嘴里又条件反射起了食欲,奚榕无奈低头,在心中与阿生交谈。
【奚榕:“你想吃?我给你放房间,你自己吃?”】
说实在的,经历了那么多次脑花噩梦,他确实对脑花没什么兴趣,甚至有了点心理阴影,不是很想下嘴。
【阿生:“……我没法自己吃,寄生物需要通过宿主的身体才能品尝到食物和吸收营养。实在不想吃,你就扔了。”】
奚榕默默吐槽,不知到底是谁,大半夜拿他的手机下单了200元的新鲜脑花,结果因为自己吃不到,导致脑花在宿舍发臭。
为了吃脑花,不惜暴露了藏匿十几年的自己,也算吃货的极致了。
【阿生:“你小声点,我都听到了。”】
奚榕轻笑,让朱子锐拿个碗,跟他一起分着吃,朱子锐得了便宜,屁颠屁颠去了。
吃完烤脑花,奚榕去切了点水果解腻,电视机播放着电影,三人坐在沙发上聊了会天,全然没在意电影内容。
傍晚,舅妈回来了,朱子锐帮忙洗菜端饭,很快端上桌丰盛的晚餐,紧接着舅舅也回到家里。
关毅星第一次见奚榕的“父母”,有些紧张。
学长的“母亲”是个热情温柔的人,在厨房忙碌之余,会加入他们的谈话,关心他们在学校的生活环境,衣食住行,还说很开心学长能交到好朋友。
而“父亲”不像“母亲”那样爱说话,硬朗的五官显得有些严肃和距离感,待客时顶多勉强扬起嘴角一点弧度,以表示他的友好。
关毅星心想,有些父辈是这样的,看着不太平易近人,实则脾气不坏,只是缺乏了点表达能力。
学长的父母都挺好,就是有个缺点,他们似乎记性不太好,用“上了年纪”来解释,也能说得过去,只是关毅星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就比如,开饭前,关毅星掏出礼盒里的红酒,要找开瓶器,舅妈拿着开瓶器前来,准备开红酒时,突然忘了自己要做什么,又重新去找开瓶器。
又或者,重复自己说过的话。
如果只是一两次健忘,是很正常的,这种情况让关毅星觉得舅妈更像是患有阿尔兹海默症,可据他了解,夫妻俩才刚到40岁,还很年轻。
而学长表情淡淡,朱子锐弟弟也全然未觉,关毅星也不敢多问什么,家里人习以为常,他作为外人过问就显得唐突,他只能低头默默扒饭。
红酒开了,舅舅给关毅星倒了酒,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难得脸上浮现了点笑意,“这酒是好东西啊,小关,听说你家里是开大公司的?”
突然被长辈点名,关毅星略微慌张,“没有,不是什么大公司,做的生意跟伯父您有点像,开小超市的。”
“伯父?”舅舅愣了一下,关毅星这才意识到,自己对长辈的称呼似乎有点越界,略微红了脸,“抱歉,叔叔莫怪。”
舅舅的表情从疑惑转换为愉悦,嘴角笑容的弧度多了0.5,“叫伯父好啊,就叫伯父吧。那你是开什么超市的?”
“广佳。”
舅舅一拍大腿,“哎哟,广佳不是咱附近就有一家吗?G市有好几家连锁店。小伙子谦虚了,咱就那么一间小便利店,怎么能跟连锁超市比。”
他转头看自己妻子,对关毅星无比赞赏,“有出息,每个月零花钱没准比咱月经营额都多。”
舅妈心不在焉地点头附和。
“哇,哥哥你好有钱。”朱子锐瞪大了眼。
“你是奚榕的学弟啊,咱家奚榕有福气啊。”舅舅仿佛治好了多年的面瘫,露出八颗牙齿,热络地给关毅星夹菜,“以后常来玩。”
关毅星受宠若惊,连连欠身,“叔叔客气了。”
一旁的奚榕默不作声,“……”
“来干一杯。”舅舅又道。
关毅星慌忙给自己倒满酒,端起了酒杯,无数对长辈的祝词在脑子里过了一边,挑选了最适合当下的词句,他将酒杯伸向前,祝词到了嘴边正准备说出口,却见舅舅停止了动作。
那不是常规的动作停顿,他拿杯子的手、展开的笑容、眉毛的弧度,全都一动不动地停在那里,像是原本播放着的电影按下了暂停键。
也像老旧的机器忽然卡了壳,没法继续进行接下来的动作。
此时关毅星,举酒杯的手停在半空,已经有点发麻,却久久没等来舅舅的碰杯,尴尬的气氛从他的脚趾窜到头顶。
“老公?”舅妈反应过来,朝旁边推搡了一下,舅舅依然维持着他的定格动作,脸上的表情静止如雕塑,因为长久没有动作,不断延伸的唾液从张开的嘴里流出来,画面诡异至极,关毅星背脊发凉。
无数咆哮在关毅星心中此起彼伏,“我靠我靠,什么情况???啊???谁能解释一下啊啊啊啊。为什么会有人做一件事做到一半突然卡壳了?!我是遇到故障的赛博仿生人了??”
他默默放下手里的酒杯,转头看奚榕,奚榕面无表情,感受到关毅星投来的视线后,奚榕又露出他一惯温和的笑意,什么也没说,给自己盛了一碗紫菜汤。
关毅星:“???”不解释一下吗,学长???
“怎么这个时候发作啊,丢死人了……”舅妈的抱怨犹如细蚊,朱子锐宽慰关毅星,“没事的,我爸的老毛病,一会就好。”
这话一落下,雕塑舅舅动了,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完成他没完成的动作,酒杯举到了关毅星面前,“来,小关。”他兜不住的唾液因为动作摇摆,滴落到面前的桌面和碗里。
关毅星被吓得够呛,原本自己抿了一口酒压压惊的,直接呛得疯狂咳嗽起来。
“哟,小关,这是怎么了?”舅舅不解。
关毅星接过奚榕递来的纸巾,捂着嘴,他呛出了眼泪,连忙摆手摇头,“没事叔叔,等我一会。”
他一边擦嘴,强忍喉咙的不适感,也配合着装作无事发生,完成了接下来的敬酒环节。
接下来的聊天,关毅星记不住具体内容了,只是本能地有问必答,藏在桌子下方的手指轻微发麻,像蚂蚁爬过。
深夜,关毅星接到了司机的电话,来接他的车已经到了小区门口。
他朝众人道别时,舅妈和朱子锐在厨房洗碗,舅舅在客厅刷短视频,刷着刷着,整个人又像断电的机器,眼皮都不眨一下,关毅星咽了口唾沫,拽着奚榕匆忙出门。
两人一路沉默不语,关毅星很想问些什么,见奚榕还是那副客气表情,知道对方不想聊,只好作罢,欲言又止又依依不舍地上了自家小车。
目送着灰色轿车离开视线,奚榕才往回走,刻意绕了远路,在小区里走了一圈。
路边的雪化了,冷风阵阵,这个小区不大,他却走了很久。
他思考着,舅舅舅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些症状的?似乎有好几年了。
舅妈的情况比舅舅好一些,舅舅一开始也只是稍微有点健忘,这两年变得严重,会出现超过5分钟的机械停滞,像个没感情的木偶一样。
这也是他曾经解不开的怪事之一,现在答案一目了然。
“你也该解释一下了,阿生。”他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坐在石凳上,自言自语。
【阿生:“对人类使用我的裂变能力,势必会造成不可逆的脑损伤。还记得6岁的车祸么,我寄生在你身上,找到了那两夫妻的新家,他们看到你的第一反应,不是庆幸你的归来,而是恐惧和抗拒,尤其是那个男人,没有为自己做的事产生一分一毫的歉疚。”】
【“6岁的人类幼崽没法在失去双亲的环境下长大,他们必须成为优秀的父母。”】
“所以……你催眠了他们?”奚榕神情无波无澜,却心中酸涩,哪怕他早已察觉到不对,现实还是像刀刃一样扎了他一下,“是像吴峰一样的能力?”
【“不同,催眠是对人的精神控制,不会出现脑损伤。我擅长的能力是‘裂变’,分裂出一小部分身体组织,寄生在目标身上,入侵脑神经,来达到完全控制的效果。”】
【“有机会和你详细说说,作为合作关系,你有了解我的资格。”】
“好。”奚榕垂下眼,长睫在夜风中轻颤,他顿了一会,又道:“既然是你的能力,那能解除操控吗?”
阿生沉默一会,似乎在思考。
【“可以,但不是现在。依照我的计划,至少要等你大学毕业之后。”】
这是怕影响他的学业?
奚榕没再说什么,他在石凳上坐了好一会,待到又下起了雪,才匆匆起身,赶回了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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