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

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北冥王朝天元二十年。

北冥国都,皇城内宫黜院。

安葚在晨光中恍恍惚惚地醒了过来。她盯着木制床榻尾栏上的荷田雕花,呆滞的大脑里循环播放着这首元稹的诗: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她懊恼到一动也不想动,就想着这样睡死得了,让这粗缯大布的被子将自己埋葬了完事儿。

整整两个月,那飞驰的大巴车蛮横地盘亘在她的梦里。那一天,那一天经历的每一个时刻,所有的事情,都在梦里一次又一次地上演。她恼恨得死掐了自己的虎口一下,白皙的皮肤上浮出一个清晰的指甲印。她不该回去啊!为什么要回去!为什么要在那个时刻去敲他家的门!为什么偏偏就经受不住跳上那辆回程的大巴!偏偏是那辆大巴?

安葚一直都很厌弃自己迟疑的性格,她把自己保护得太好。或许是她从来都缺乏安全感,又或者是爱情恐惧症,从高中到大学的整整四年,她和他的关系始终在模棱两可中度过。朋友不像朋友;恋人不像恋人。突然那一天,安葚想也许到了自己上前一步,捅破窗户纸的时候了。于是她便做了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回去找他,跟他说她其实愿意做他的女朋友。

安葚站在3幢201室门口再一次敲了三下门,她加大了手指的力度。仍然没有人回应。

门内似有声音。

那,再敲敲试试?

才举了手,那门稀开一条缝,听见他的声音在慌忙中连声道:“抱歉,抱歉。稍微等一下。”

他正在穿着衣服。此时?午休?

门终于被拉开,他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客气地说:“刚刚睡过了。你怎么回来了,不是没到放假的时候吗?”

安葚进了客厅坐在沙发上,接过了他递过来的一杯水。突然间,自己满脑子的话全部都蒸发掉了。不安,慌乱,胃开始抽痛得厉害。空气里似乎弥漫着让自己想要逃避的陌生的香水味道。

两个人尴尬地坐着。

手机铃声响起。他从沙发上拿起手机看了看,可能是一则短信。

“安葚,你看你才刚来,我却有工作上的事情——--”

安葚放下手中的水杯,站起来告别:“没什么。我就是回来看看老同学。你忙吧。”她朝他点头笑着,然后匆匆离去。

过了不到两小时,他电话约她吃饭。

那家高中时代熟到不能再熟的属于他们俩的小饭馆,等待她的除了他,还有她。

餐后,三个人居然在一起散了散步,其间最多的摆谈来自于她。安葚几乎没有怎么讲话。

此情此景,自己还能再说些什么呢?

爱情既战胜不了怯懦,也打败不了时间。

谁也没有资格让另一个人永久的原地等待。

安葚没有询问和责难,她买了当天最后一班返程大巴的车票,用最快的速度在心里和他告了别。一只倔头倔脑的蜗牛,她笑着,一只倔头倔脑的笨蜗牛,只要周遭世界发生一点点波动,便急急忙忙缩回自己的壳里,即使,已经使尽了浑身的力气才敢爬出壳去。

选择放手就绝不回头,不是应该这样吗?

大巴车在国道上继续奔驰。窗外群山绵亘,景色飞快地掠过车窗朝后跑去。

白花花的一遍。

安葚每次醒来的时候,腮旁都挂着泪痕,她的梦境则定格在这一幕。

人生荒谬如斯,不如睡死得了!

屋外有人喊了声:姑姑,早课了!

早课,是啊,早课。安葚在这待了俩月的北冥王朝是皇宫黜院的教习女官,和二十多个年老的以及获罪的宫女生活在一起。最简陋的住房,最简单的食物,最卑微的生活。她是她们的管理者,与她们一起在黜院自生自灭。她叫流萤——流萤姑姑。

流萤姑姑领着宫女们做了早课——读读《女戒》什么的;又一起做了一套似是而非的关节灵活操——那个回不去的时空搞社区全民健身时的创新——实事上,宫女们并没有表示任何的异议,没有表露出丝毫的怀疑。有什么区别呢,谁是教习女官对她们而言毫无意义——无非是在此终老罢了。当朝圣上肯定不是玄宗;白头宫女却一般无二地圈在深宫等待腐朽,连带着一个浑浑噩噩度过了整整两月的安葚。

早课后宫女们就了餐,开始做每天必做的手工活。整个黜院静得像一座坟墓。

安葚很不喜欢这里,在这里宫女们甚至不会抬头直视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右脸颊,脸颊上赫然是一处十字状的刀疤。安葚曾经非常认真地研究过,这刀疤呈肉红色,刀口外翻,结疤后形成突起,十分蹊跷。如果是自然痊愈的伤口,即使刀痕再深,也不会做此形状。唯一的可能,就是伤口在愈合时被涂上了破环皮肤组织再生的药物,使得疤痕更大并再也无法消失。

以刀疤的颜色来看,应该是很久很久的事了。如果是这样的话,谁会向一名小女孩下手,并且阻止一切可能的皮肤自我修复,彻底毁容??

想想真让人心寒。

无所事事的安葚逛出了黜院。

没有人说教习女官不能出园子。她毕竟不是流萤。初来时,她疯狂地翻遍了黜院里里外外所有她可以企及的地方,妄想能找到任何一点可以证明她仍然生活在原时空的证据。

结果只能是幻灭。

黜院后院东南方有两米多高的蔷薇花墙,或红或粉的娇弱的花朵编织成遍,美得绚烂夺目。

就在这层层叠叠浓密茂盛的蔷薇花海中,安葚无意中发现了一处可供一人爬行的小间隙。她徘徊于此少说也有一周的时间。也曾伏地探头张望,花墙出乎意料的厚实,花墙的另一边有一汪人工湖,湖的左侧地势渐高,连着一座小山丘。如果能爬上山丘的话,有可能将这座皇宫的布局走势尽收眼底。

到底要不要,爬过去?

她已经纠结了一周。人生就像考试,随时都会遇到选择题,至少和安在两世为人后痛苦地认为人生其实就是选择题,说不得还是一道挖坑题。你可以选择,却不得不承受结果。也许穿过蔷薇花洞,人生将会出现不同的命运,谁知道呢?

安葚不断鼓励着自己——今生今世,不再迟疑。她终于下定了决心,捞起裙摆绑在腰间,猫着腰四肢爬行。蔷薇藤蔓上有刺,她不断地腾出一只手来遮挡,脸上仍然被豁了好几处,有些小疼痛。好在是总算穿过来了。

环顾四周,这绝对是皇城内宫里人迹罕至的“孤岛”。安葚放了心,走到湖边坐下,对着潋滟的湖水整理自己披散开的头发。明镜似的湖面倒映出一张女孩的侧脸,消瘦而清秀;一双月牙眸子,明亮而灵动。

漂亮的乌黑长发着实困扰着安葚的每一个恍恍惚惚醒来的清晨,她不得不妥协,不敢公然剪掉长发。此时的她略显笨拙地把头发辫起来,绑在脑后。

要去小山丘吗?

女孩自动地朝山丘走去。她一直弯着腰,谨慎打探,走动得很小心。

小心脏一直在尖叫啊:今天真是太,太刺激了!

上了山坡就进入了密林。密林中间有一条约两米宽的车道——这让安葚更小心了起来。她舍弃了车道旁相对好走一些的山路,横穿过山脊,绕到另一面再往山上爬行。

安葚认为流萤留给自己的身体的最大福利就是五官的超常敏锐——至少以安葚的生活见识而言算得上是超级敏锐。她开动了自己的感官马达,对周遭进行立体扫描。

风中有琴声入耳。如泣如诉,如怨如慕。

安葚停了下来。有人!有人!有人!被发现了会不会立刻被打死!她心里开始犯怂。已经到树林边缘了,她猫着腰潜身在一丛开小白花的灌木丛中。

应该没有人发现自己吧。不可能有人会发现自己的!安葚给自己鼓了鼓劲,又潜进了一些,能看清楚了。

山顶平缓开阔,是一处绝妙之地。密林环抱之下是另一个幽蓝色的人工湖,美轮美奂;湖边建有一亭,古香古色。亭中背坐着一人,着月牙白的锦袍,正抚着琴。琴音袅娜,与山花,与湖光,与天色,交汇成绝美画卷,然后将其他所有人变成了俗人,把其他所有事变成了俗事。

琴音撩拨着心弦,那举世孤立的凄凉和彷徨,仿佛就是为着安葚演奏的。至少安葚听着那琴音,当时就是这样想着的。原本悬着的情绪终于掉落、发泄、舒解。原来这个陌生的世界竟也能有共鸣,竟也能够理解。

此人此景,此音此情,安葚顿时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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