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死人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的夫君杀了我的父亲……

——

夏夜初雨,云掩初弦月,几声梆子轻响后,裴府庭院陆续点灯,内院正屋里有一着束腕玄袍的男子撑伞而出,伞下之人身着一件玄色窄袖蟒袍,虽生了一双极漂亮的桃花眼,可眸光总是令人不寒而栗。

不威自怒,令人见之生畏。

那是裴玄,一个从当朝首辅被贬为大理寺少卿的落魄京官。

“让何康先带人把尸体抬回大理寺,再带一队人保护好现场。”

乌徐得令后忙向府外跑去。

——

东院瑞雪阁内也随之点起了一盏灯,屋内罗汉床上的美妇人挑开床幔询问守夜大丫鬟灵衣屋外发生了何事。

灵衣从朱漆月牙桌上拿起一杯新添的淡茶来给书鸢润喉,“听大总管说是东街刘员外府中出了事,大人这才同乌徐护卫连夜往大理寺去。”

茶未吃了,书鸢又问,“那,大人可曾留下什么话?”说着把手里的茶碗递回,趿上鞋子往梨花檀木衣柜处去。

灵衣未敢看书鸢,低头把茶盏收好,小声回了句,“不曾说别的什么。”可又怕勾出些许伤心事来,又补充道,“许是大人怕扰夫人清梦,这才未差人传话。”

虞书鸢是于裴玄被贬一月后嫁进府中的,可当时正同裴玄议亲的是同昌公主李名姝。裴玄却说既已为大理寺卿那是断配不上皇室宗亲的,于是便央求陛下退了这门亲事。

可那同昌公主待他倒是痴心一片,不肯退婚,于是这泼天的富贵才落到了她这个一无是处的农户之女头上,因她的缘故裴玄这才顺利同她退婚。

灵衣回身见书鸢开始穿衣便忙上前侍候,嘴上还不忘了问,“夫人这是要去做什么?”

“屋子里太闷了,你也换件衣裳咱们出去走走。”书鸢没敢同她说实话,终归还是这府中的大丫鬟,行事同裴玄一样,张弛有度。若是让她知晓,自己将往大理寺去,恐怕会有十七八个婆子丫鬟跪到跟前拦住去路。

由东院出去穿过游廊,又往西行,走了一射之地便至角门,书鸢摆手让垂手侍立的小厮开门。

两个小厮相互看看,过了眼神后齐齐弯腰,“夫人,夜深了您还是回屋休息吧。”

书鸢知道那是裴玄的命令,进府一月以来,她便再没看过外头的光景,有几次想偷溜出府也被乌徐抓到报给了裴玄。

“是啊夫人,您若是觉得闷咱们便在府中……”

“你如今倒也做起我的主来了?”书鸢摆出当家主母的样子,斜睨着灵衣。同旁的两个小厮也不敢说话。

都是为了讨生活的人,书鸢也不好为难他们,也给了个两全其美的方法,“若你们放我出去,我定赶在大人之前回府,若是不让,待大人回来,我便让大人治你个顶撞主母之罪,将你发卖了出去。”

两位小厮听后,一脸惶然,犹犹豫豫的给书鸢开了门,且俯身恳求道,“望夫人千万赶在大人之前回来。”

朱雀大街周遭的夜市是晚间整个洛阳城最热闹之所,不过今日比往常略清冷了些。估摸着是闹市小贩把东街死了人的消息传扬了出去,商户们害怕便都闭门谢客。

书鸢先于小摊处买了两顶长帷帽,又于隔壁摊位处买了些果子,裴府的饭菜她实在不喜,每次在饭桌上应付完裴玄后,她都会让丫鬟上街买些吃食来放着,待夜中饿时,也好有东西能垫肚子。

匆忙赶到东街的时候,何康等人才将尸体从员外府抬出来预备往大理寺去。城中好事的百姓已将员外府围了个严严实实,不时还有人抬手同从旁的人指点一番。

雨势虽渐小,可若是过了一夜,现场的痕迹也必会被冲个干净,难以看出端倪。

书鸢命灵衣收伞,勉强从缝隙中挤到前边,细致的打量里面的环境。

手指将帷帽挑开一丝缝隙,一双桃花眼扫着府内的情况。府中的仆妇齐齐站在穿堂前的空地上,乌徐正仔细盘问她们。阁楼上,裴玄负手而立,眸光从莲池扫到了外头人群中,眸光相接的一刻,书鸢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急急的后退两步,压好帷帽叫了灵衣往别处走。

刚过一个巷口,便从暗处递来柄长剑,书鸢若是再上前一步,定会封喉。

薄底的绣鞋已被雨水浸湿,藕色的裙角染上了污泥。长剑一横,乌徐挑开了书鸢的帷帽。

心神一晃,乌徐见来人是书鸢,垂眉敛目收剑入鞘,“乌徐不知是夫人,望夫人见谅。”

彼时这种客套话已然不重要,她只盼着乌徐能放自己走。

跟丢书鸢的灵衣几乎是同裴玄一起过来的,“请大人责罚,是奴未看好夫人。”

灵衣伏在地上不敢抬头,瘦小的身子抖个不停。

“不干灵衣的事,是我自己偷偷溜出府的。”

裴玄却并不在意她的解释,眸色一冷,旋即便要怪罪。才是何康急忙跑来告知他仵作老张告假之事,才勉强蒙混过去。

“他既告假,那便去寻别的仵作来。”裴玄摩挲着玉扳指,虽在答话,可眼神还是锁在书鸢身上,生怕一个不留神她再偷偷溜走。

“大人不知,除了老张外,坊内再无可用仵作。”

话说完,何康的头重重的低了下去。未遭贬谪前,于宫中的裴玄只听下属说过仵作地位极低,却从未想过竟已到了如此境地。

“罢了,何康你先送夫人回府,仵作的事我来想办法。”

书鸢深知他的脾性,对于她偷溜出府的事,裴玄定不会善罢甘休。若是今日自己能帮到他的忙,那说不定便有了同他讨价还价的筹码。

“刘员外并非酗酒而亡。”书鸢鼓足勇气朗声说起了这话,周围人议论的声音又大了些。

裴玄抬眼,眸色极亮,“夫人是如何得知刘员外并非酗酒而亡?”

周遭人议论的声音愈来愈大,书鸢也怕惊动凶手,轻步上前,“夫君不也正是知晓这一点才在阁楼上盯着下方的池子寻思半天吗?”

裴玄偏头瞧了她半晌,似笑非笑,长睫覆下,薄唇微挑,“那便烦请夫人同我回大理寺小坐片刻。”

路上裴玄在前头大步流星的走着,书鸢跟不上,只得提裙小跑。一路上想同他提以自己帮忙验尸为交换饶过府中下人的事,也不知如何开口。

入大理寺尸房前,裴玄将她拦在门外确认,“夫人确定要进去吗?”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看灵衣,眼神温柔,“还劳烦乌侍卫帮忙看顾灵衣,她胆子小,见不得这些。”

何康陪同一块入内,待书鸢把口鼻处用手帕围好后,裴玄才命他揭开白布。

单从面上看刘员外的尸体同正常死亡并无任何两样,可在掰开刘员外的嘴后,书鸢发觉,刘员外的口中含有粉红色痰状物。

用银针探后无毒,方下定论,“同你我设想的一样,刘员外并非酗酒而亡,而是溺亡。”

裴玄看着刘员外的尸体出神,何康发问,“溺亡?”

书鸢搁下工具,继续说,“是,不过同普通溺亡不同,刘员外当是几日前溺水。想必是获救后看似同常人无异,所以他也并未在意。”

“好了,何康送夫人回府。”

裴玄折返刘府在倒厅待了好久才被请进正屋,见了刘府的第二位主人,刘瑜。

她不仅是刘府的嫡女,也是第二位当家人。

看穿着估摸着是刚从别处回来,只顾坐着喝茶暖身,也不用正眼瞧他。

“大人来的巧,若非府中忠仆来报,我竟不知父亲身故。我倒想问问,母亲大人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裴玄掐了掐眉心,常言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今日恐怕自己也是要栽在此处了。

且这人的名声,裴玄也早有耳闻。若非她的手段,刘家怎能到如今富甲一方的境地。

刘员外的夫人杨氏听后,秀眉微蹙,一时间哭的梨花带雨,为自己分辨,“大姐儿这么说可是错怪母亲了,母亲原是叫人与你递了信的,可哪知道小厮路遇不测,这才误了时辰啊。”

刘瑜轻笑,一双锋厉的丹凤眼盯了杨氏良久,才咬着牙根说出句客套话,“如此,竟是女儿错怪母亲了。”

杨氏忙以帕掩面,裴玄于堂下坐着。趁着刘瑜熄火的间隙才得以盘问杨氏,“敢问夫人,刘员外前几日可曾遇到过什么不测,比如,坠湖?”

“坠湖?”杨氏眼睛瞪的老大,故作惊讶,声音稍软了些,“前日妾身往隆安寺祈福回来后,的确听府中下人提起过此事。”

“那可曾请医士来看过?”裴玄问她。

“听老爷身边的张伯说,当下是要请人来看的。只不过后来老爷说,他身子骨向来英朗,是失足掉进了池子,用不上看医士,这才作罢。”

这一番话,杨氏说的不疾不徐,也看不出什么破绽。

裴玄凝视着她,微微眯着轮廓深邃的双目。

外头的雨停了,天色渐深,刘府中的下人又将外头的扑闪的灯烛换上了新烛,刘瑜看了半刻下了逐客令:“天色不早了,我便不留裴大人吃茶了,大人请便。”

*

于坊内走着,约摸还有不到半刻钟便要到家。又想起命人抓书鸢时,她匆忙掉下的糕点,便转路往西市潘楼去。

潘楼的老板娘同裴玄乃是故交,见他来后便拿壶酒与他喝,“不是平康坊死了人,你怎的还有空来我这儿?”

裴玄接过酒盏准备细品时,又想起上次同大理寺众人饮酒归家后书鸢不愿靠近他半分的样子,又把送到嘴边杯盏放了回去。

“潘娘子消息灵通,这才不过半日娘子便知晓了?”

潘洮轻笑,瞥了眼板正坐着的裴玄,转身接过小二递过来的食盒,“说来也怪,昨儿那刘善人还来我这楼里吃酒,今儿便死了,还真是奇了。”

裴玄把一块银艇放在桌上,接过食盒,“阎王要他三更死,谁敢留他到五更?”

书鸢回府后先是交代了两个看门的小厮,若是裴玄问起方才的事,便就将一切错往她身上推。又怕裴玄责罚他二人,书鸢干脆坐在檐下等他回来。可等了好久也不见人影,她便靠着柱子睡了过去。

裴玄将食盒搁在她跟前,把盒盖打开个小缝,试图用香味儿唤醒她。

月光下,书鸢精小的鼻子轻动,慢慢睁开水灵灵的眸子。

“软酪?”她接过食盒,小手戳着软酪表面,撕下一小块放到嘴里,细细咀嚼。

‘不对,这人今日怎么主动给她买吃食?怕是有诈。’她腹诽,忙搁下食盒,抓住裴玄的衣角,提起正事,“你能不能不责怪府中的下人,是我非要出去的,跟他们没关系。”

裴玄背过手,想着今日她也算是帮了自己一个小忙,作为感谢便应了声,可随即脸色一沉,似在警告,“下不为例。”

“灵衣,送夫人回屋。”他命令道。

说罢,便忙着往书房去,叫了何康和乌徐准备一同商议此案。

书鸢一口气吃完了裴玄买的六样小食,爬上床翻来覆去睡不着时又想起了刘员外的案子。且裴玄方才走时又叫了乌徐他们,估摸着是要连夜讨论这个案子,随后便又趿上鞋,勾着腰蹲到了裴玄书房门口。

先说话的是乌徐,他声音清冽,搁外好听,“我问过报案的仆从,她说自己先是给刘瑜传了信征得她同意后才到大理寺报的官。”

“而且,在刘员外屋里侍候的人说,刘员外近几日身体并无别的不适,只是进去添茶的时候偶尔才听他咳上几声。”

何康忙了一夜有些站不住了,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大人,你说能不能就是那刘员外喝多了自己掉进去的。刘瑜近些日子都在外头经商,她怎么就能断定刘员外是被谋杀的?”

裴玄盯着门口沉默了半晌,开口说,“寻常人家死了人,妻女大都会伤心个不停。那杨氏还好,可那刘瑜实在怪的很。”

他眼眶酸胀,捏了捏眉心,扶额休息。乌徐见裴玄实在有些疲累便往屏风后将床铺收拾好,何康是个没头脑的,瘫在椅子上打趣裴玄,“大人,要我说您还是回瑞雪阁睡吧,做什么要自己挤在这么一张小床上。”

外头藏着的人听到屋里提到回瑞雪阁住的事急的不行,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写倘若裴玄真的回了屋,又该如何将他赶出去的事。

出神太久,书鸢忘了自己正在趴别人墙根,偏头时正巧又看见灵衣煞有介事的笑,好奇道:“你笑什么?”

惊动了屋里的人,何康从方椅上坐起跨步往门处去,开门后正巧见书鸢捂嘴蹲着准备一步步挪回东院的场景。

裴玄随后出来查看,见书鸢只着件单衣,烦闷的情绪又涌了上来,“不是叫你照顾好夫人吗?你就是这般看顾的?”

面对裴玄的责问,灵衣也早已习以为常,机械性的跪转方向,对着裴玄叩首,“奴知错了,请大人责罚。”

一字一句,倒不像是认错,是在暗暗较劲。

“大人,不好了大人。”大理寺的人匆匆跑进来,“大人,芳楼失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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