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王振发现这些年岭南进贡来的小监越来越不机灵，刚开始觉得整个宫中只有自己手下的安福临还算可靠，现在大事临头，才真正发现一个人也靠不住了。

前方抬着龙辇的队伍没有得到小皇帝的口谕，所以只能抬着一个空空如也的龙辇继续向前行进。

王振跟在宫中内官们轿子之后，想起一些事情，才返回路过一名侍卫的时候缓缓站立，轻轻在他的耳边念叨。

「你去，记得刚刚咱家和陛下讲话，有哪些人笑了，还有刚刚接陛下文书的女官，埋了。」

「是。」

「记着啊，你们都是沾了谁的光才能站在这里，以后有的事别让我说，也别总是私自揣摩我的意思，叫安福临去把他管的事办好啊，亥时去老地方见我。」

「属下明白。」

王振斜眼看到自己刚刚下台阶的时候弄脏了袖子，一把抹在低着头的卫士脸上，见着对方想要躲藏，便用另一只手固定住对方的头盔，更加疯狂的将袖子上的物资摩擦在对方脸上。

「叫你躲，咱家叫你躲，是不是连你这种下人也嫌弃咱家，啊，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公公……公……呜呜——」

直到在身边宫女的提醒下，才发现对方的脸上已经被自己的手臂蹭出了一脸鲜血，还在从红肿的鼻腔之间流出，这才恢复了半分先前的仪态。

嫌弃的挥了挥手，便也叫来几个宫里的下人抬走回去了。

龙辇行走时发出的声音太过轰鸣，盖住了这世间所有的不公与阴暗，北镇抚司的牢狱之中又新增了几具无名的尸体。

还是像千年间的无数次轮回一样，直到身边的尸体堆积如山，高过了龙辇的车辙，才反应过来已经是寸步难行。

就在衮衮诸公正在商议后续接诏公侯的典礼事宜，却无人去理会已经在周边蠢蠢欲动的灾民。

?顺天南城下，承天门外的外金水河旁，一队难民正在叽叽咕咕地叫嚷。

「狗官，给你爷爷我开门，快点。」

「对，快点……」

「快点，一个个怂货，听到没——」

承天门外城楼上的士兵一个个听着下面的流民叫喊已经持续了数天，照样还是该吃吃该喝喝，反正京师现在也少不了给他们当差扛枪的。

「讲话的，当了朝廷的人为什么不给吃的，还派几个狗官拦着我们，是不是想饿死我们呀！」

不断叫骂的声音已经持续了整整个把月，除了第一次从城内分发粮食以外，一直也没有多余的配给。

城上不厌其烦的军士和城下的灾民们从一开始就是知道宫里那些大人物的手法。

毕竟对于那些人来说，只要不是闹事就都好说，而对于灾民们也一样，只要不是饿的走不动路，也都好说。

所以双方这才陆陆续续地耗了许久的时间，粮食早就没了，就去抢，别人的抢没了就去抢附近村庄。

由于灾民的势力大，被抢了的人上告官府，衙门的老爷也瞧不准宫里老爷们的意思，也就当作没看见，一来二去就造成灾民的数量越来越多，周边不断又遭到劫掠的百姓转而投入灾民的群体。

之前毕竟是受了朝廷招安，做了民兵厢军，宫里还是派了几百个军官来管理。

结果不仅没带来后续的粮食，一上任就收买了身边比较强壮的流民，继续在营地中作威作福，几个饿的眼冒金星的灾民自发地跨越了驻地，就被军营管制按住打了十几鞭子。

实在饿的受不得，直接一拥而上，将几个管制生吞活剥了个精光，从此南边的驻地就成了贼窝子，一股叫嚷这起义，就有第二股第三股，眼下万把人就自然攒在一起闹事。

村子里的人被抢了也跟着加入灾民的队伍，被几个带头拉着，仗着多年熟悉周边的了解，竟然也有了围北京城的打算。

也就是现在城下喊话的，也是穿戴着从军官身上扒下的披挂，天天蹲在筒子河旁边拿石头凿。

城下泛滥成灾的所谓「民兵厢军」，正在越聚越多，全都是从京城南边驻地过来的。

期间要么两三人一伙，要么是一片水池附近一哄而起的，也有各方势力借机鼓动的团伙。

「凿，老子凿了你！」

「妈的，这狗日的玩意怎么这么结实。」

「大哥，别凿了，这顺天府也不是你一个人就凿得动得啊，一会里面来人马出来射箭了。」

「不怕，咱有这甲，这布，怕他作甚？」

火辣辣得太阳直照得几个人眼晕，这已经是他们到城下的第三天了。

先前运气好，也不知道怎么截了一队运往顺天的粮队，护送的士兵连像样的抵抗都没有，一看见一大群的灾民露头，就直接作鸟兽散，这才够大家伙折腾一阵。

「可是大几千人，守着这么一个队的粮食吃，怎么也不够，现在每去抢一次，灾民的队伍反倒是更大了，收获的粮食反而少得可怜，算上咱们，几股灾民也得够上万把人了吧。」

「大哥，咱们就真这么一直凿啊，咱们已经没粮了，看看后面那些来的人，都已经开始有小孩和妇女了。」

「你懂啥嘞，小孩和女人活着，那说明还有的活么，再说……」

「大哥，他们都是烧了东西来的！」

「唉你莫要打断我嘛，啥东西，少东西咋了嘛，再说，再说……」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男人摘下了包裹着自己的受伤头部的头巾，摘下来将浸入的汗水拧出，绑在了左手上。

「再说，你先别叫我哥嘞，我这岁数还没有你大呢，再说，再说你还真能跟皇帝老子说你要反啊。」

攥着石头的手此时也已经停下，也不知道是该说些什么好，年纪已过中年的汉子无助地望着对方，眼里噙满的泪水打转。

脸颊处的肉皮随着无奈的笑容褶皱，重叠，最后变得活像一头快病死老黄牛的屁股狗，无助地打砸着地上的石头。

在场的人都是一开始胆子最大，杀死军官的灾民，自己其实也是深知不可能真的打进顺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