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正是个蹊跷之处,前半夜月挂枝头,确实是祥和之夜,可后来……”
连温岭若都抱着臂膀不置可否,“这么说,这倒成了个灵异事件了?”
方丈哑口无言,带他们去往礼厅的脚步停在长廊处。
听了这么多,沈清和面上却依然没什么表情,“既然仙人像自己回来了,那便是皆大欢喜,方丈还有什么可忧虑的?”
方丈抬袖拭了拭额上越来越密的汗水,语气竟有些哆嗦:“焉知那贼人会不会再回来……”
“嘭——”
巨大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众人都是一惊,方丈瞪大了双眼,后退半步,遂疾步跑去声源处。
发出声音的不是别处,正是几人刚刚离开的偏殿,落地的重物也正是那尊失而复还的金身像。真的金子而制的仙人像就是与那泥石材质的有所不同,这一砸,竟将地面都砸出了个大坑。
坑洞冗长深邃,漫不见底,通往黑市的密道就这么显现了出来,沈姝瞳孔微震,看向沈清和。
后者气定神闲地打量着那尊脸朝地的金身像,语气却不怒自威,“空无住持,敢问此处是什么地方?”
空无惊恐,瞪看向沈清和,金身像无故落地他不问,反倒揪着这密道,分明是早有打算要端了他。
不止他瞧出了端倪,其他人也是感觉出流程不对,温岭若指出疑惑:“这仙人像是真金的,若非人为,怎会自己落地?”
楚尧把她拽回来,咬耳朵跟她解释,“你都看出来是人为的了,大人又岂会不知?你别打扰大人思路。”
沈姝抿了抿唇,追问道:“空无方丈?”
“这……”空无自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与这地下黑市的秘密一旦揭出,日后要面临的,必是身败名裂,万民唾骂。
沈清和轻笑,音调短促,带着阴气,“不如我来替方丈解释?”
“仙人庙自南方迁至孔方城,来日不多时便风生水起,深受百姓信奉,收揽油水,不对,香火,”说话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空无。
“收揽香火数以万计,庙中僧人却以清贫居之,特别是空无方丈你,那么,钱,都去哪了呢?”沈清和顿了顿,“空无大师,建立一座地下黑市,光有银子,也很难办吧?我很好奇,到底是谁在背后支持你?”
“沈大人在胡说什么?贫僧听不懂!”空无忽然狗急跳墙,梗着脖子狡辩。
地下黑市是什么地方,赌博、贩卖人口、非法交易统统都有,这么大的罪名他若是就这么担了,不用等到秋后问斩,单是百姓的口水菜叶都能将他淹死。
一番言论落地,四座皆惊,楚尧与温岭若压根不知道什么是地下黑市,而沈姝则是惊叹沈清和是何时猜到这一步的。
“空无!你糊涂啊!”静谧之时突然传来怒吼,空罚疾步从殿中隐秘的偏房中中走出来。
与空无相比,他才真正能称得起一句“清贫”,麻布粗衣,掣襟露肘,草鞋露趾,脚腕上甚至套着一条粗链。
前几日他人口中赌博成性,走火入魔,德行不堪的人如今以这番面目出现,空无的谎言不攻自破。
“师父他老人家待你不薄,是你不求上进,不思进取,你却因怪罪他没有将方丈之位传与你便狠心将他杀害,还囚禁于我,如今又作出这般伤天害理、有违天道之事,你,仙人岂会容你!”
空罚怒火中烧,近乎歇斯底里,似要将那个已然放弃挣扎,瘫坐在地的人拆吃入腹。
空无目光呆滞,与刚才希图狡辩还生的模样判若两人,他似乎已经认命,费力地抬眼,看向的却是毫无干系的沈姝,那眼中没有绝望,只是释然。
而后撞柱而亡,无人阻拦。
金身像一事自空无撞柱而死总算告一段落,空罚重回方丈之位,百姓似乎对此毫无异议,诚然,他们拜的是仙,又不是僧。
种粮之际在即,司雨殿的门槛都要被踏破,每年也只有此时,奉壹上神才有个神的样子,受人信奉,而不是蛛网密结却无人打扫。
所有人似乎都把金身像、空无以及地下黑市的事抛之脑后,沈姝却因空无死前的一个眼神夜夜辗转难眠。
那不该是一个作恶多端之人该有的目光,反倒像是,像是一个被污蔑陷害多年终于放弃垂死挣扎,却仍然渴望一个真相的求助。
沈姝都忍不住对自己的想象力嗤之以鼻,这怎么可能?
辗转反侧多日,沈姝又不禁产生怀疑,这怎么不可能?
自己瞎纠结也没什么用,她也决定求助。
“大人?”沈姝唤得殷殷切切。
沈清和却听得头皮发麻,“何事?”必然不是什么好事。
“大人英明神武,聪慧过人,才高八斗,学富五车……”
“有话直说。”
“我就是想知道,您那时候是怎么猜出来空无是小人的?还一口咬定地下黑市就是他建立的,他真有这么大本事?”
金身像的案子耽误了太多时间,导致这些日子积压了许多案子没解决,相关案宗在沈清和的书案上堆成了小山。
沈清和认真地圈圈画画,半晌没理会沈姝,她耐着性子等了有一会儿,也不见人理睬。
正当沈姝打算采取下一步行动——斟茶时,沈清和终于搁下了笔,不疾不徐地吹干宣纸,“此事,并非是用猜的。”
“……”沈姝磨了磨后槽牙。
“而且,我也并没有料定地下黑市是空无建立的,那些话只不过是吓唬他的,地下黑市势力盘根错节,他当然没有这么大本事。”
“那……那您是怎么断定他是个小人的?”
“这事儿啊……”沈清和顿了顿,“我也并不全然了解,如今依然是不确定。”
“什么?!”沈姝惊呼,“可他都已经死了,你的意思是他也许是冤死的?”
沈清和笑了笑,“冤死倒不至于,仙人庙捞了百姓这么多油水,一点儿也不冤枉他。”
“可寺庙不都是如此吗?打着求神拜佛,算缘驱邪的旗号赚钱。”
“我问你,”沈清和忽然严肃起来,正视着沈姝,“金身像在空无眼皮底下被盗可是真?”
“……是。”
“那司雨殿内通往黑市的密道可是真?”
“是。”
“殿内有密道他岂会不知?让我们去查失踪案却不告诉我们这么大一处线索,他岂是真的想让我们找到这金身像,不过是”
“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沈姝恍然大悟。
“不错。”沈清和颔首,“这样看,你还觉得他无辜吗?”
“不,他勾结黑市,滥赌成性,还为了方丈之位杀害了自己的师父,以此面貌坐镇仙人庙数年,蒙害了不知多少百姓,他万死难辞其咎。”
“可是,”顺顺当当一通分析后,沈姝又想起困扰自己的是另一件事。
“他临死前看我一眼,那目光分明是……”
“沈姝,你要知道,其人将死,其言也善。”
“所以,神情如是?”
“自然。”
沈姝长叹,缓而慢地点了点头,有些无奈,也有些无力,“我明白了,大人。”
沈姝服了服身,打算告退,沈清和却摆摆手止住了她的动作,“你过来。”
“嗯?”沈姝没来由的紧张,眼睛不自觉的睁大,一步一步挪过去。
“紧张什么?”见她这幅样子,沈清和轻轻敲了敲桌子,眸光柔和,“没有要克扣你工钱。”
“……我没这样想。”
“徐长富家的粮仓意外走水,用过午膳你跟我一起去一趟,你先提前看看卷宗。”
沈姝接过厚厚的一沓纸,瞄见卷宗上的名字,震惊道:“徐长富?!就那个凭一己之力垄断了孔方城粮食产业的大地主?他的粮仓着火了!?”
沈清和扶额,“损失不大,你别那么激动,拿回去慢慢看。”
“……好。”
晌午头,几人坐在凉亭里用膳。
沈姝咽下碗里最后一个馄饨,放下筷子,一打量才想起来饭桌上少了两个人,刚才光顾着吃饭了。
“楚尧跟我师弟干什么去了?早上就没见着他们。”
“那你早上怎么不问?”温岭若噎人时不小心真把自己噎着了,猛锤胸口才压下窒息感。
“活该。”沈姝嘲笑着白她一眼,“早上我以为他们俩懒得早起吃饭来着。”
“出任务去了。”沈清和端庄且优雅地擦了擦嘴,回答道。
“什么任务?”
沈清和认真地看着沈姝,“秘密任务。”
“……”
“噗——”温岭若无情嘲笑。
“江年书这小子,最近出门都不跟我说了,和楚尧打得一片火热,反倒和师姐不亲近了。”
沈姝愤愤然地小声嘟囔,出去做危险的事就不怕我会担心吗,离家在外无依无靠的,姐姐弟弟要相互扶持啊臭小子。
另一边,不知名的通道里,周遭安静的只有两人的呼吸声,江年书忽然狠狠打了个喷嚏。
“嚯,你没事吧?受风了?”楚尧被吓了一跳,拍上江年书的肩膀,“这地下是怪冷的。”
“没事。你继续看墙上。”江年书揉了揉鼻子,摇摇头。
楚尧点头,“好,赶紧记完咱们就出去。”
江年书拿起火折对上墙壁,楚尧手里握着纸笔,边观察边写写画画。
两人身处悠长而深邃的甬道,空气中散发着腐烂的恶臭,被另一种味道压制着,不至于让人难以忍受。
江年书说的墙壁上刻画着一些神秘且复杂的图案,像是指引的地图,又像是符纸上的某种诅咒。
来时沈清和没告诉他们这是什么,只说把墙上的东西全部记下,带回去。
而此处,是一个听名字就让人毛骨悚然的地方——乱葬岗的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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