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长富梗着脖子迎上那尖锐刺骨的目光,磕磕绊绊道:“沈大人还……还不知道?仙人庙的前方丈空无死了,城里人都说是沈小捕快逼的,那人临撞柱前独独看了她一眼。”
沈姝惊得瞪大双眼,她怎么也没想到困扰了自己多日的一个眼神竟然会让流言也发酵至此,世俗的观法坚定不可撼动,如一座巍峨大山。
哪怕那些所谓的真相听起来如此荒谬。
沈清和的脸硬的几乎要结冰,沈姝从没在他脸上看到过如此盛怒的神情,他一字一顿从唇齿间挤出一句话:“徐老爷,身为商者,我想你最能明白流言的危害。”
“自然,自然。”徐长富捏了把汗,原本掌控主动权要求查出真凶的丑恶嘴脸也收了起来,半句也不敢多言。
“沈大人,我家老爷他也只是受了他人耳语,并非散播谣言之人,此番只是无心之言,还望沈大人大人有大量,不要往心里去才好。”
眼见局面僵持起来,宋锦连忙站出来开言,拉着徐长富向沈清和致歉。
“沈大人,方才是我失言了,您别往心里去。”
人家已然悔过至此,况且也并非流言散播之人,再纠缠下去于理不合,沈姝拽了拽沈清和的袖子,示意他差不多行了,不要多加责怪。
沈清和看了一眼沈姝,面色有所缓和,却仍然泛着凉意,撂下一句“粮仓的我会继续追查,希望徐老爷往后管好自己的嘴。”便拉着沈姝下山去。
回程的路上,沈清和一直硬着脸。
其实沈姝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反应,原本属于她的震怒和委屈,现如今都出现在了沈清和的脸上,这反而让沈姝无所适从。
“其实不必要这么大动肝火,别人爱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呗。”沈姝歪着头看他,妄图缓和气氛。
“对不起。”沈清和语气格外郑重严肃。
“啊?”
“是我考虑不周,应该早些想到这些,早些解决的,不该让你被误解。”
沈清和忽然这么庄重认真地为一件他没有任何错的事向她道歉,一时让沈姝有些手足无措。
“这与你无关,你不必道歉的。”
“身为你的大人,我没有护你周全,身为城中……府尹,我没有管好百姓,我自然有错,对不起……我”
沈清和双目中盛满了不可置信,他缓缓低下头看向怀中的人。
沈姝见不得沈清和那副模样,低垂着眼向她道歉,一直以来高高在上的人落下神坛,眼里都是雾,眉间尽是幽怨。
于是一时冲动,居然伸出手去抱住了这个委屈自责的人,反应过来之后刚想要撤开,忽然又被箍紧了身子。
“大……人?”
“对不起,或许我不该,不该掺进来的。”
沈清和的声音很轻,轻到即便就在耳边,沈姝也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什么?”
“没什么,回府吧。”
沈清和又像没事儿人一样松开她,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只是微微泛红的后脖颈却出卖了他。
沈姝眉眼弯弯地笑,真奇怪,怎么会有人害羞的时候后脖颈泛红?更奇怪的是,她怎么会一时冲动就伸手抱了大人……
不过,居然没被推开。
沈姝的心中漾起了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甜蜜与悸动,不知从何时起,沈清和的毒舌,他的严厉,他从前一切令她觉得难以理解的行为,都不再令人厌烦。
随之而来的,是独处时的欣喜,以及触碰时的颤栗。
原本沈姝以为沈清和那日对徐长富所说的,要替他继续查明真相的话只是搪塞之语,可没想到第二日他竟真的开始着人调查粮仓一事。
可当天下午,又发生了一件改变沈清和目的的事。
“大人,你可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大人!”
府衙的门槛好容易平静了一段日子,今日一下又差点濒临被踏破。
十多个五大三粗的男子挤开回来复命的楚尧冲进门,彼时沈姝正在跟温岭若争抢院儿里新纳入的秋千。
而人们口中淡静如月,公正威严的府尹令大人,端着两个冰碗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们,怎么也不像高冷的样子。
十多个男子明显迟钝了一下,确定了目标后依然坚定地冲了过去,借着葱郁的草地来了个滑跪。
几人一顿操作到了沈清和面前,他身子微微一僵,讪笑着应对,“诸位有何冤情?”
背地里却悄悄朝着沈姝所在的方向抬了抬手,沈姝早就把屁股从秋千上放了下来,见状忙上前接过两个吃的稀碎的冰碗,然后退到一边。
“徐老爷去年二月请我们做长工,可至今为止却只发过一次工钱,后来便一直拖欠。”
那人说着说着情到深处便抹着眼泪哭诉起来,“沈大人啊,我们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做点工要养一大家子人,实在是等不起了啊!”
其余人也纷纷附和,“是呀是呀大人,我们家已经没米面下锅了!”
“徐老爷?”沈姝皱着眉重复。
瞧着像是领导者的男子转头看向沈姝,使劲点点头,“对,就是那个把粮仓建在了山上的大地主!”
沈姝与沈清和对望,后者沉吟片刻,缓缓开口:“我知道了,我会着人调查他的账目开销,若他金库富余却仍然拖欠工人工钱,本府尹定会依法处置他。”
“哎呀!真是多谢沈大人了!您离去的日子城里可以说是生灵涂炭,幸好您如今又回来了!”人群中一个原本不起眼的人忽然痛哭流涕的感激,说出的话却是让沈清和眸光一凛。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沈姝,好在那人正沉浸在冰碗的美味中,似乎没有听清这人的快言快语,于是沉下声音吩咐赶来的楚尧,“楚尧,送客吧。”
沈姝仰着脖子把剩下的碎冰吃进嘴里,只觉得通体凉爽舒畅,她敛下眼睫,藏起情绪的起伏。
她并非没有听见那人说了什么,只是每个人都有秘密,沈清和的秘密似乎是不想让她知道的过往,那她便装作毫不知情最好。
只有温岭若似乎眼里只存了及时玩乐,见人都走光了,便跑过来拉了拉沈姝,“我玩够了,你去玩吧。”
沈姝看傻子似的看了她一眼,“好玩吗?”
温岭若憨态可掬地笑着点点头,“好玩。”
只有她自己知道此时她心中有多紧张,沈清和方才飞刀似的目光朝她射过来,她才反应过来那个大汉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吓得她赶紧过来转移沈姝的注意力。
方法虽傻,好在管用。
把人都送走后,楚尧又回来复命,沈清和招呼人一同去了书房。
“徐长富买东西时一向吹毛求疵,单是您所说的粮仓内的用油批发他就跑了几十家油铺,但却不是为了选最好的,而是要选价格最低的。”
楚尧正说着,忽然顿住,只见沈姝端着茶水从门外走进来,步子慢吞吞的,司马昭之心不要太过明显。
沈清和看着她缓慢地放下托盘、茶盏,又慢条斯理地斟茶,始终不开口说话,楚尧弄不清他家大人的意思,也不敢再言语。
沈姝终于受不了两股凝视,打算放弃偷听撤退时,沈清和发话了:“留下吧。”
“哎!好!”沈姝乐开了花。
实际上沈清和并没有说过不允许她来听楚尧的调查结果,事实上他从没明确的瞒过她什么。
但沈姝就是觉得这几日府衙里的人都在背着她做什么事,就连一向愚钝的温岭若都变得机灵起来,还有她的好师弟,似乎也知道些什么。
沈姝甩甩脑袋,别人不想让你知道的事,你无论如何也是想不明白的,更何况是这么多人一起编织的密网。
沈清和朝楚尧点点头,他便又继续说起来,拉回了沈姝的思绪,“可就在半月前,他忽然急匆匆地花大价钱在临县买了处宅子,事后也并未入住。”
楚尧的语气不无疑惑,沈姝忽然灵光一闪,说出了个可能性,“会不会是他在养外室?”
楚尧眨巴着眼看她,沈清和也意味不明的盯着她,沈姝立马老实收敛起笑,“我开玩笑的。”
“不无可能。”沈清和却给了她一个肯定,“明日我亲自去往临县看看,沈姝,你与小小一同去寻徐宋氏,秉公调查徐长富一月内的账目开销。”
徐宋氏——即沈姝与沈清和前几日在粮仓遇见的宋锦。
宋锦本是商贾出身,她父亲是徐长富的合伙人,她自小跟着父亲走南闯北,耳濡目染也懂得一些行商之道,性格也不是温婉那类。
她若是知道徐长富那样的吝啬鬼花大价钱在外养着女人,必然会与他争吵。
沈姝只要旁敲侧击的说出调查账目的目的,宋锦未必会拒绝。
第二日,沈清和晨曦之时便驾马去了临县,早饭时府里便只剩下了沈姝和温岭若两个人。
温岭若成日无事可做,昨日一听说这次查案要带着她,兴奋地一宿都没怎么睡,此时困倦的头点碗。
沈姝曲指敲了下她的额头,没好气地道:“让你昨天不睡,这样还能跟我去徐长富家吗?要不我自己去。”
温岭若一听不让她去了,立马提起精神扒拉两口饭,含糊不清道:“我可以!我一点都不困啊!”
“嘁。”沈姝白了她一眼,懒得理会。
温岭若嘿嘿一笑,憨气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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