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夜半相会

顺颂深呼了一口气,平复了情绪,语气前所未有的冷漠,“沈城主,我希望你能明白,我来到孔方城,是因为你有组织,我有私仇,我们不过各取所需,任何带有情绪的言论都不适合你我。

所以,以后还请沈城主无论何时何地,只谈公事,不论私情。也请不要拿你的认知去评判我的经历与处境。”

接下来是更加长久的沉默,沈清和面上的伪笑早已消失不见。

看来,他从未触及她所面临的问题。

“对不起。”沈清和的语气深沉又沧桑,让人不知他是在为什么事而道歉。

顺颂只看着他,不置一词。

“我费尽心力广纳六界贤能,然而总体力量仍是甚微,缘在六界之中有权有势之人多攀附天帝,我实属陷入两难之境,顺颂姑娘作为炎古族入世第一人,可否为在下指点迷津?”

顺颂收敛了神色,平复自己对故地重游掀起的情绪巨浪。

指点迷津?

她有些拿捏不清沈清和的本意,招贤纳士,匡扶正义的事说来轻巧,但六界中人多为五毒六妄所控,想要掌控他们,又岂是一朝一夕之事。

沉思片刻,她道:“想必沈城主一定听过‘人心难测’一词。”

“人心难测?”沈清和认真思考,顺颂一言不发地等着他。

自她从炎古族降生数千年以来,烟修姨教她修行,二师父教她礼法,三师父教她世事,四师父教她巫蛊,四海八荒之内的一切值得学习她尽数精通。

下凡历劫时遭奸人陷害无辜枉死,一在无记忆,二在她所学所见,皆是纸上谈兵,从未实践。

沈清和却不同,成神礼那年她将引魂丹给他,令他获不死之身,在人间界摸爬滚打千年,沈清和的城府之深远非她仅仅阅览群书可比,一词一句也或就能点醒他。

果不其然,沈清和眉头微松,缓缓道:“人心难测,惶惶然,从善从恶,拳拳乎......是了,人心向来难测难辨,心之所向,又有何定论?”

沈清和看向顺颂,目含微光,“顺颂姑娘,当真聪慧。”

“过奖,沈城主不过是被一叶障目,看不清局势罢了。”

“从前经历过了背叛,我只想着人心聚齐便可,人心不齐者,难为我所用,但其实,‘人心’一词,又何谈齐聚?”

沈清和拱手作揖,当着死城之主,却守着法家之礼,“多谢顺颂姑娘为在下解惑答疑,方才试探,多有冒犯,还望海涵。”

“无妨。”

方才心中有鬼才对某些前尘不愿面对,现如今心事已除,顺颂佯装无谓的走近仙人庙的废墟,“现在沈城主可以说带我来此的用意了吗?”

“也没什么特别的用意,不过是此地亡魂怨气环绕,常年无人靠近,说话方便些。”

“是吗?”四目相对之时,二人都无法保证自己心中鬼胎是否已展露无遗。

“沈城主还真是用心良苦了。若没什么别的事儿,我就先回去了。”说罢不待人答顺颂便转身离去。

沈清和提步追上,前面的人忽然停下,他跟得太紧,一时不察鼻尖蹭上泛着幽香的青丝。

这香......

沈清和动用法力压制着,还是难免泛红了眼眶。

“你怎么了?眼怎么这么红?”顺颂回过头,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没......没怎么,我对头发过敏。”沈清和张口就来,“你怎么忽然停下来了?”

“......”对头发过敏?她怎么不知道?

“没什么大事儿,能给我换个地方住吗?”那院子竹林幽深,绵延数里,总不能每次都用法力飞行过去吧。

沈清和微微呆住,“自然可以,只是恕在下冒昧,多问一句,竹舍是有何不妥?”

“没什么不妥,单单是我不喜欢而已。”顺颂压下声线,又成了那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两世已过,她又在期待些什么。

沈清和目光微闪,其中深意让人琢磨不透,“好,稍后我便让人带你去别处。”

自那日一别,沈清和便忙了起来。

顺颂的住所从竹舍换到了较为偏僻的迎雪阁,连日来从未有人扰她清静,她也落得个闲散。

直到这日午夜,她翻来覆去左右是睡不着,于是提上两壶酒上了屋顶,不料遇到了个意外之人。

顺颂看着衣带歪扯,冠发松散,斜倚在她房梁上的人,脚下一滑差点儿没摔下去。

幸好她疑心重,出门必戴面具。

“深更半夜沈城主不在自己房里呆着,反倒跑到别人屋顶上做梁上君子,你这什么毛病?”

顺颂自认已经口下留情,不料那人却嘴一撇,委屈上了。

“我半夜三更想你想得睡不着,你还凶我。”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顺颂像是被烫了嘴。

“沈姝,你当真绝情。”

顺颂神色一凝,犹疑问道:“你叫我什么?”

“今夜为何没有星星?”

再三打量后,顺颂确定平日里这位克己复礼的城主大人醉了酒,放下戒心后索性在他几步处坐下。

她饮一口酒,淡淡地答:“因为你的参与,如今各界正是剑拔弩张之时,恐怕仙界的布星仙官此时也是乱了阵脚。”

醉酒的人没有回她的话,而是动作笨拙的从宽大衣袖中掏出一支火折子,轻轻呼气将它点燃。

他咧着嘴笑,“沈姝你看,我给你点了火折子,这样就算没有星星,你也不用害怕了。”

原来他知道她怕黑。

为了维持她神捕的高大形象,怕黑的丢人毛病沈姝从来憋着不说,可没想到,沈清和会这样细致入微。

连某时她控制不住的轻颤都能发现,忆起那些他无意将手放在她肩上的举动,兴许都是发觉了她的害怕吧。

赤色的火光映在剑眉上,星眸里,像是在观望一幅神祗般的绝美画作,顺颂不受控制的入了神。

手中握着的火焰被风吹的歪歪斜斜,沈清和伸出手指去碰触那火焰,手被灼的通红犹未所觉。

“哎!你干什么?”顺颂起身打掉他的火折子,发光的物什翻滚着跌落入泥,消失不见。

“你傻吗?烫伤没有?”顺颂扒拉着他的手检查,什么前仇旧恨,在爱意汹涌时都尽数忘却。

“疼......”

“还知道疼啊,知道是火还摸?”

“我连被这火折子灼一下都觉得疼,她被三昧烈火焚身,该是何等的痛楚......”

顺颂忽地止住了动作,身子僵在原地。

那人还在喃喃细语,“是我没有保护好她,我若能识破奸计,或者将她带走,她便不会遭此劫难。”

“终究是我骗她,是我害了她,她那时,该是何等的无助......都怪我......”

美人既醉,朱颜酡些。

看着神颜眸中的粼粼水光,顺颂犹豫片刻,还是伸出手将他拥入怀中。

所有的恨啊,在这一刻都暂时消失吧,她只想拥住这个为她的死而无限自责的爱人,给予他片歇的温意。

“没关系的......”她无声的安慰。

“我的沈阿姝......她只是个爱吃宽面的小姑娘,你们却将她烧死了......”

没关系的,她活着回来了。

顺颂轻轻地抚着他的背,像在哄一个不愿乖乖睡觉的奶娃娃,待沈清和呼吸声渐渐平稳,她指尖捏诀,施法将他送回了房间。

儿时见二师父常饮酒,只听她说酒是个妙物,能叫神仙也暂时忘记烦琐俗事,她曾偷偷尝过一口,辛辣至极,毫无美感。

如今饮来,味道仍是如此,也许是心境变了,饮的多了,脑子倒真是空当了些。

她今夜辗转难眠,愁的本是有关沈清和的事。

如今沈清和大肆招揽六界对天帝存有异心的人士,天帝却未对此做出表示,无非是觉得他难成气候,所以放任自流罢了。

不止天帝,便是她也觉得沈清和此举无异于螳臂当车,蚁与虎斗,闻人陌万年修行,岂是区区六界小卒靠着人多就足以奈何的。

她执意下界时,大长老烟修只说愿炎古族仍不入世,其他五界爱斗便让他们斗去,那些祸乱,本与他们毫不相干。

可既是居于天地之间者,又如何能完全独善其身。天帝闻人陌的行为,早晚会祸害到炎古一族。

她不知沈清和是否真的看不清局势,还是明知刀山仍旧一意孤行,只是无论沈清和如何,她大仇未报,却是不能陪他送死。

神界统领六界之时,有一天圣方鼎可召集六界,后来神族隐世,神族长老将天圣方鼎抛入了地法司门——世间最为可怕的阵法之一。

六界曾约定,得天圣方鼎之人可召六界,千万年来,为求权势闯入地法司门尸骨无存的各界人士源源不断,后来各界疆土扩张,地法司门的阵眼被列入妖界水鱼族领地,有心之人方才渐渐平息心怀的鬼胎。

要对付天帝,这天圣方鼎必不可少。

顺颂将壶中酒一饮而尽,酒壶滑落手边,顺着瓦片破碎在地。

鬼界鬼王是五界中难得的中立者,天帝不仁,他向来不服大统。她本意是让沈清和拉拢鬼王,引得天帝忌惮,而后她趁乱入地法司门取回天圣方鼎。

届时天帝与沈清和争斗,她观鹬蚌相争,自然坐收渔翁之利。

只是今夜之事,却有些动摇了她本心。

翌日,沈清和醉酒醒来,忆起昨夜之事,神色思量,眉眼染笑。

她是以为他醒酒之后会忘记醉酒之事吗?

顺颂的确是这么以为的,即便她宿醉过后如同大梦初醒,梦中诸事清晰可见,她仍旧认为沈清和与她不同。

直到那人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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