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这里有两个人！”
扎着总角辫，背着鱼篓子的小男孩脚下打着呲溜滑下一层高堤，被忽然上岸的顺颂与沈清和吓得一个趔趄滑倒在地，反应过来后，他扯着嗓子叫喊着。
不一会儿，一名拿着鱼叉的华发老者蹒跚着步子赶来，“小豆子，快过来爷爷这儿！”老人说着握着鱼叉对沈清和二人虚晃一通。
这边顺颂边谨慎着鱼叉攻击边小声与沈清和嘀咕着，“哎，这是人是妖还是鬼啊？能用法力不？”
“是妖，你看那小孩，尾巴都露出来了。”
“原来是妖啊，那我可动手了。”
沈清和拦住她，“先别，这爷孙二人没什么法力，应该就是普通妖民。”
顺颂听劝地收回手，“哦。”
沈清和展出友好的笑来，对老人拱手道：“老大爷，不好意思，我夫妇二人是被洪水冲到此处来的，并无恶意。”
“什么夫妇二人？！”顺颂在背后小声吼着，纤纤素手掐上口出狂言的人的腰腹。
沈清和不着痕迹地往旁边躲着，鼻孔中钻出的气明显粗重不顺了许多，面上仍是极力维持着扭曲的笑容。
“你还真下死手啊？！”超小声逼逼。
老人将小豆子往身后扯扯，鱼叉松懈下来，神情还是略显紧张，“原来是这样，公子与夫人是从河中爬上来的？”
“正是，”沈清和答道，顺颂眼尖地瞧见老人的神色微变，面带惧色，便问道：“可是有何不妥吗？”
“并无......并无，并无不妥，”老人连连否认，面上情绪褪去，躲在他身后的小豆子却是不会掩藏情绪，他轻轻拽了拽老人的衣襟，小声叫道：“爷爷......”
老人低头看了他一眼，抬手把小豆子按回身后，复而对二人道：“公子与夫人不幸遭遇发洪，被冲到此处来，想必是已迷了方向，寻不见路了吧？如若不嫌弃，可愿随老朽一同入村歇息片刻，再寻出处？”
顺颂敲了敲沈清和的背，示意他同意，沈清和接到指令，再拱手作揖，“那便多谢老人家了。”
明华被镇压真相究竟如何，河底万千少女是何来历，还有，一开始遇见的那老妇究竟为何害他们，这伏羲山，到底还有什么秘密。
他们一上来便到了此处，想必这种种问题，在此处应能寻到答案的蛛丝马迹。
一路上，无论是行走的路人还是路边的摊贩都笑意盈盈地跟老大爷打招呼。
“棕榈老伯，叉鱼回来啦！”
“哎！回来啦！”
“老棕！我家门前那棵桃树最近枯了几杆枝桠，什么时候你过来给我看看啊？”
“行，改天我去给你看看！”
沈清和与顺颂悄悄地咬耳朵，“看来这老大爷在这村里颇有威望。”
“棕榈老伯和小豆子回来啦？”
“花奶奶！”
小豆子松开棕榈老大爷的袖子，奔向一白瞳白发老奶奶。
顺颂定睛看去，瞳孔微缩，拽着沈清和低声惊呼：“是那老媪！”
被小豆子称作花奶奶的人，与他们此前遇到的疯女老母形容面貌如出一辙，沈清和也是惊了一惊，然仔细窥过后又觉不对，眼前的老人，周身明显多了几分历经巨变后的沧桑与浑然天成的慈祥。
“不对，”顺颂羽睫微动，秀眉蹙起，“不是她。”
“的确不是。”沈清和应道。
花奶奶牵着小豆子，白瞳对着棕榈大爷的方向吩咐道，“棕榈，你去给桃浦瞧瞧他家门前的桃树吧，这两位客人，我亲自招待。”
“是。”棕榈将鱼叉靠在墙边，向小豆子招手，“小豆子走，去你桃爷爷家蹭饭。”
“好耶！”
待一老一小走远去，花奶奶才招呼着两人进屋，“二位少侠，进来吧。”
花奶奶将两人领进屋，颤巍巍摸索着从桌子下挪出两把矮椅，拂了拂尘，示意二人坐下。
还不待问出口，花奶奶便主动开口：“你们是上万年来第一个从黑河中活着出来的人，我大概知道你们想知道些什么，我也知道，如今兴许只有你们能救我村中数百口人。”
顺颂同沈清和对视一眼，迟疑了一番，慎重地选择了一个最无关紧要的问题，“花奶奶，棕榈大爷和小豆子与您是什么关系？”
脸上的皱纹向颧骨的方向堆起，形成一条条有弧度的深沟，花奶奶缓缓地笑，“棕榈是我的徒弟，小豆子是他的徒弟。”
“那......泗己与明华，您可知悉？”
“看来我那妹妹，已经与你们说过一些故事了，”花奶奶说着，蹒跚着步子从床下的暗格中拿出一方绣帕，缓缓打开。
“这个，是泗己上神的三生石，是小豆子玩耍时从鬼界阴司中拿回来的，鬼差们正要拿去焚毁，小豆子知道泗己，他看见便偷偷拿回来了。
泗己上神已堕入轮回，三生石上记载着他的命数，若要焚毁，那便是泗己上神将要魂飞魄散了。二位请看，这三生石上只这一行字。”
“我终世以身相祭，不为苍生大义，只为渡你。’”沈清和念道。
“什么意思？”
“这便是谜，老身也活了上万年了，从未见过哪个凡人的命数只有一行字的，”
花奶奶摇着头叹息，“老身花因，与同根胞妹花果皆曾是灵犀公主明华身旁的使女，旧主与上神泗己相恋，却未得善终。”
数万年前，混沌蒙始，天地初开，上古仙界未分族别，天上地下只有三界。
灵犀妖族公主明华与四海之境上神泗己相恋，情意正浓之时三界忽然传出仙子净月与泗己同床共枕的言论来，谣言越传越真，明华心有戒虑。
彼时泗己上神被仙界事务绊住已多日不曾下界，明华便找上门，想要一句安慰。
不料入了四海之境，没见到泗己，却见到了谣言中的另一位主角——仙子净月。
净月得见明华，心中妒忌泗己上神那般人物竟能瞧得上她一介妖族，多番言语侮辱诋毁，明华气急之下对净月出手。
不料却失手将其重伤，打伤仙神乃三界重罪，须遭七七四十九道天雷之刑，泗己上神得知后将明华藏身于黑河河底，自己一力承担所有罪责。
后来千年，明华公主再出来，三界已遭巨变，上古仙界四分五裂，三界分崩成六界，四海之境永封，灵犀一族惨遭灭族，兄长妖王被夺妖丹，灭妖魂，妖王早已易主。
“那一百年，我与公主藏匿于黑河中，我的妹妹则留在了妖界。她告诉明华公主，是泗己上神杀害了妖王，取了他的妖丹救净月仙子。
我与妹妹是公主在此间除妖王外最信任的人，我也不相信我的妹妹会说谎，公主听此消息，大恨大怒，一人攻上天府之境的仙界。
净月仙子再次出手阻拦，公主欲诛杀，泗己上神却出面挡下致命一击，仙根尽废，仙籍消亡，堕入永世轮回。公主也因此被天帝永远镇压。
我与妹妹被妖王通缉追杀，无奈躲入鬼界领地，后来鬼妖两界争斗不休，我们便想带着无辜鬼妖普民跨过黑河，躲进伏羲山内部，没想到，”
“没想到这黑河，居然会吃人。”
花奶奶顿时愣住，一双白瞳直直地看着前方，似是被什么攥住了心口，她颤抖地抬手捶胸，也终究只是残年余力，“那次意外，统共二百一十五口，死伤总二百口......”
尽管生来所见贫瘠，所想也匮乏，顺颂仍可想象到花奶奶当时的处境，旧主沉溺，旧族通缉。
是如何的走投无路，又是如何的进退维谷，好容易遇到天涯沦落人，想帮扶一番，却又害了无数同胞之人。
白瞳落泪，苍颜恸哭，天地为之悲怆。
“花奶奶，”顺颂递上绢帕，“那您是否知道......”
“那次意外，也许是人为。”沈清和揭开真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