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走吧，引路星芒在那处。”顺颂指着一个方向道，先行迈了步。

四海之境中虽已没有活物存在，但二人的漠河却依旧不算顺畅。

上古之战中，真正陨灭在四海之境的人神妖兽并无实际数值记载，但就眼前的情况来看，那绝对是一个天文数字。

饶是见过了诸多大场面，在此场景下沈清和也是默默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

只见周遭乌乌泱泱的尽是半透明的人，天上地下，四面八方，无数亡灵以沈清和与顺颂二人为中心包围成了一个圆圈，他们挪一步，亡灵圈子也就跟着挪一步。

越往前，聚集的亡灵便越多，密密麻麻的，且都用一种怨怪、嫉恨的目光注视着顺颂，还掺杂着些少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愧意。

顺颂镇定的继续走了几十米，秉持着不能冒犯死者的底线假装看不见他们，直到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杵到了她面前，距离她的鼻尖不过一指之宽。

她终于按捺不住自己一巴掌扇了过去，毫无意外的，她只触到了一片空气。

更生气了。

“别动怒别动怒，”沈清和见人情绪暴涨，忙拉住顺颂将要挥起乱杀的手，“死者为大。”

“嘶——”顺颂恶狠狠地看向他，沈清和被盯得缩了缩脖子，阻拦的手却毫不松懈。好在她也没算失了理智，乖乖放下了手。

周遭的亡灵却像是被顺颂这幅样子吓到了，都躲到了远一点的地方，二人的视野顿时开阔起来。

“他们好像恨你，又怕你的。”

顺颂点点头，环视了一圈，沈清和说的没错，此处所有的亡灵都对她抱有十分大的恨意，那怨恨的目光若能具象，她此时应该已经死无全尸了。

真如青野所说，四海之境不欢迎她。她真的是四海之境的灾厄吗？

罢了，“继续走吧。”顺颂甩了甩头，抛却那些胡思乱想，左不过找到鹚馥之后他们便会离开，不会在此久留，一群亡灵喜欢与否，并不重要。

一旁的沈清和，也是作此想法，他多留意了一番那些亡灵的外表，见他们多保留着死前惨状，只有少数是生前的样子，而那些面含几分愧疚的，莫名也用哀叹的神情看了他几眼。

沈清和移开视线，追上顺颂的脚步。

往事就交给有记忆的人去烦扰吧，当下的事还纠缠不清，哪有功夫去赎过去的罪。

忽然，顺颂只听见耳边传来一声短促而尖利的吼叫，迅速回身，却被不明飞来物直直钻入眉心。

“顺颂！”沈清和闪身上前接住被一缕亡灵入侵而后软下身子的顺颂。

周遭的亡灵见害怕的人失去意识，也都不再畏惧，渐渐又朝他们靠拢起来，见势不妙，沈清和微阖双眸，凝神默念瞬息术，将自己与顺颂的身形掩藏入顺颂随身携带的空间锦囊中。

锦囊内是一片虚无，没有食物和水，他们在在这里待不了多久，为今之计，只有尽快唤醒顺颂。

沈清和探了探她的脉象与颈动，微微拧起眉头，“并无异常……”接着他又双指合并念诀探向她的眉心。

方才见那一缕亡灵闯入她的身体，如今却毫无踪迹，着实蹊跷。

沈清和将她平放在地，面上攸地多了几分担忧，别是他想的那样才好。

他抬手在虚空之中画了个咒，顿时二人周身气流如同起沸之水般震动起来，顺颂的身躯随之腾空而起，遥遥架在一片斑斓之光中。

顺颂的身体被外物侵入，沈清和想用炼魂之术将那缕亡灵逼出来，却见毫无作用，他又试探着加深了法力，亡灵仍是丝毫没有要出来的迹象，反倒是顺颂十分难捱般蜷起了身子。

“不行。”顺颂的神魂开始反噬他的力量了，再这样下去只会是他们二人两败俱伤。

沈清和收起了法术，上前接住缓缓下沉的顺颂，“看来，只有那一个方法可用了。”死后不入轮回的亡灵，有入侵他人神识，占据他人躯体之能。可顺颂本体为神，世间应当鲜有能侵入她神识的亡灵。

不知那个亡灵用了什么方法，闯入其中，甚至连炼魂之术都无法将其逼出来。

若不采取行动，亡灵会进入令顺颂陷进沉睡的梦境之中，一点点蚕食她的神魂，从而鸠占鹊巢，把这完完全全变成它的身体。

如今，沈清和只能也进入顺颂的梦境，借力将她唤醒。至于借什么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梦境即是幻象，其中事态皆非他人能够左右，他进去之后也许会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与顺颂一同在沉睡中死亡。

罢了，死就死吧，谁让他欠她的。

沈清和如此盘算着，心中释怀，却没有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明明白白的认为，自己欠的人是顺颂，而非那个已亡的妄念之人沈姝。

那亡灵将他们卷入了一场万年之前的恩怨浩劫之中。

人间界最为圣明的君主亡了，人间万民为之悲怆。灵柩出殡之日，车马停滞，鸡犬噤声，钱纸飘扬，哀哭遍野。

念他功德无量，本有飞升之格，奈何无飞升之仙缘，冥界冥王也是极为重视对他后世轮回的安排，特命判官鎏金好生安置。

司雨之神奉壹与仙界天帝是一母同胞，其母亲是鎏金的姨母，奉壹与鎏金儿时常一同玩乐，姐妹之间感情深厚。

这日，奉壹闲来无事，又到冥界寻自己的玩伴。

刘淮坐在摇摇晃晃的木船上，行在怨灵哭嚎的冥河中，看着自己变成虚影的身体，心中并无太大波澜。

他向来如此惯了，遇事总是不惊，治国平天下也是凭着这副淡漠性子才没被国之琐事压迫致死。

雨神奉壹飞身落在冥河岸边，一回头瞧见的便是这般的刘淮。

先是被那出尘脱俗的容貌吸引了目光，再者便是那天生含着悲悯与凉薄的眸子。

感受到她的目光，后者也只是懒懒地掀了掀眼皮，与之对望一瞬便移开了视线。

奉壹只觉得心头如擂鼓般发出阵阵响动，扰的她不大好受，忍了再忍，却是因为那载着刘淮的木船越行越近而皆成徒劳。

她再回首望了一眼，那人正起身下船，奉壹按了按胸口，足尖轻点，瞬息离去，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

“来这么早？”鎏金抽空从公务文书上挪眼到自家好姐妹身上，随口招呼她坐下，“坐，我今日有些忙，你先自己玩。”

“嗯。”

平日里总爱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与她假意争辩的好友今次却寡言少语的反常。

鎏金正看她一眼，除了好像有些心不在焉之外，没什么变化啊？

“你怎么了？”

“啊？没什么事啊？你快处理的事吧。”奉壹跟拨浪鼓似的摇头。

鎏金百忙之中还想追问一句，忽然有一小鬼差跑来复命:“判官大人，那人……那魂到了。”

“行，你先安排他到主殿稍候，我拟定了两个方案，还要让他选择，毕竟这次算是咱们做的不周到。”

“是。”鬼差应答完便退下了。

一旁的奉壹敏锐的捕捉到了她话中的重点,“什么人还能从你手中选生途？”

鎏金正打算解说两句，那话中的主角便走进门来了。

奉壹看见刘淮，眼里闪过道光，用心语与自己的好姐妹对话。

奉壹：这就是那个大人物？

鎏金：嗯。

奉壹：什么来头？

鎏金：人间的皇帝，可能是上次投胎给人安排错了，没有仙根仙骨，这次本来能飞升的，没办法只好再让人家轮回一次。

奉壹：原来如此……我有个主意，不知你愿不愿意采纳。

鎏金：……别是什么馊主意就好。

奉壹：怎么会，你还不信任我？

鎏金切断心语联系，瞥她一眼，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奉壹回瞪她一眼，又巴巴地用心语给人说话。

奉壹：你听听看嘛。

鎏金：说。

她俩在这你来我往的避着别人聊天，等候已久的刘淮再沉得住气也没耐住性子面色不虞地来回打量了二人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