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不论昼夜,天穹永远笼罩着暗紫色的光晕。
云栖迟站在古籍阁的窗台前,指尖无意识摩挲起袖中那团温顺的煞气,小黑犬已经成了他的随身之物,此刻正蜷在他腕间打盹,绒毛般的触感扫过皮肤,带来细微的痒意。
“尊夫人又在发呆?”
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云栖迟不用回头就知道是甘画,这少年是除了郁望期以外,与他最亲近的魔族。
“我说过别那么叫我。”
云栖迟皱眉,这个称呼总让他想起那些被强行按头的相亲对象,虽然性质截然不同,却同样令人不适。
甘画笑嘻嘻地凑近,暗紫眼眸里闪着奇异的光:“可您确实是被尊主亲自抱回来的呀?魔界规矩,接住从天而降之物便是认主,更何况是个人呢?”
云栖迟呼吸一滞,认主?他竟被当成了一件物品?袖中的煞气小狗似乎感知到他的情绪波动,突然竖起耳朵冲着甘画龇了龇牙。
“我开玩笑的!”少年敏捷地后跳半步,“不过嘛~”他压低声音,“您知道为什么魔宫上下都对您这么好奇吗?”
这倒是提起了云栖迟的兴致,他转身面对甘画,等待着下文。
“因为您是数千年来,第一个让尊主煞气乖顺的人。”甘画指尖凝聚出一缕魔气,模仿着煞气游走的姿态,“往常谁敢靠近尊主三丈内,都会被煞气撕成碎片,可那天朝拜大典上…”少年突然噤声,惊恐地看向云栖迟身后。
寒意如刀锋般抵上后背,云栖迟不必询问就知道是谁来了——那股独特的冷冽气息,混合着沉香的余韵,在这几天里早已刻进他的感官。
“本尊竟不知,魔宫何时养了这么多长舌之徒。”
郁望期的声音比平日更冷,甘画已经脚下一软,扑通跪倒在地,云栖迟下意识侧移半步,将少年挡在身后,这个动作让魔尊眯起眼睛,周遭温度骤降。
“你护他?”
三个字,重若千钧。
云栖迟抿了抿唇,理智告诉他应该退开,可身体却固执地挡在原地,他不知道为什么郁望期会生气,仅仅只是因为甘画多嘴吗?还是说这里面触及到了什么秘密?
不论是什么,云栖迟都不能让甘画涉险,他可是好不容易才拉拢到这么一个能打听消息,还听他话的魔族,虽然顽劣了些。
“是我想听他说些……关于你的事,不可以吗?”
他故作委屈的模样抬起头,腕间的小黑犬也窜了出去,讨好似地在郁望期身前蹭了蹭。
魔尊周身的煞气肉眼可见地缓和下来。
“滚。”他对着甘画冷声道,少年不敢再耽搁,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古籍阁重归寂静,郁望期抬手,那只煞气小狗立刻化作黑雾融入他袖中,云栖迟突然感到一阵失落,就好像被收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你……”
“伸手。”
两人同时开口,云栖迟迟疑地摊开掌心,对方的指尖轻点在掌心之中,煞气略过自己翻越古籍时不慎被魔气所划的伤口。
伤痕又一次被郁望期治愈,他赧然转头,突然注意到对方衣摆沾着些许暗红,像是干涸的血迹。
“你受伤了?”话刚出口他就咬了一下舌尖,斥责自己的鲁莽,魔界至尊怎会轻易受伤?
郁望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仙族的血。”他却忽然逼近,捏住云栖迟下巴,“担心本尊?”
这个距离太危险,近到云栖迟能数清对方睫毛的根数,能看清淡金色瞳孔里自己微红的耳尖,他下意识想后退,却被一把扣住腰肢。
“回答。”
“我只是…好奇。”他偏过头,避开那灼人的视线,“你说过,魔界与仙界向来水火不容,交战是常有的事。”
郁望期盯着云栖迟瞧了一会,这才松开钳制:“这几日我需要去双方交界处谈判。”他转身离去时仍不忘提醒,“你老实待在魔宫里,别到处乱跑。”
“等等!”云栖迟鬼使神差地追上几步,“那个…能把它留给我吗?就是你刚才收回去的那只。”
魔尊驻足回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一抬手,一缕黑雾从指尖分离,那只熟悉的煞气小狗再次窜了出来,迫不及待地往云栖迟的怀里扑,发出的哼唧声仿佛在向他诉说什么委屈。
“它会守着你。”
云栖迟接住扑来的小兽,柔软的触感让他忍不住将它抱紧了些,安抚地拍了拍。
等他再抬头时,魔尊的身影已然消失,唯有古籍阁的幽冥灯盏无风自动,仿佛在嘲笑他方才的失态。
云栖迟低头看着怀中撒娇的小黑犬,指尖无意识地梳理着它绒毛般的煞气,小狗舒服地眯起眼睛,用湿润的鼻尖蹭了蹭他的手腕,像是在安慰他。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竟对这只由煞气凝聚而成的小兽产生了依恋,这太荒谬了——它不过是郁望期力量的一部分,随时都可能被收回,就像他在这魔宫中的处境一样,看似被优待,实则毫无自主权。
“你主人还真是……”云栖迟喃喃自语,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郁望期不在的这几日里,魔宫变得比往常要热闹些,云栖迟甚至莫名其妙结识了一群人,啊,不对,应该说是一群魔。
他原以为自己在这一方面要费不少功夫,结果却是魔宫里一个又一个魔族上赶着凑过来,着实把他吓得不轻。
“云公子!”
这已经是今天听到的第十三次呼唤了,云栖迟脚下一顿、轻叹息,转身去瞧来人,竟是魔宫后厨的掌勺魔——汤岩。
汤岩身形魁梧、浑身肌肉扎实得很,若是不知道他的身份,一眼看过去还以为对方是个练家子,特意来寻云栖迟单挑的。
“汤岩……你这是?”
对方忙不迭地将手中托盘递上来,托盘中央摆着几块糕点,却不似魔界糕点那般让人抵触的古怪模样。
“这是我最近新研制的!云公子您尝尝看,提点建议?”
云栖迟垂眸犹豫了片刻,还是捻起一块尝了尝,出乎意料的,这糕点很美味,就好像自己来到这里的第一天,郁望期亲手做的那一份,只不过味道上有些差别罢了。
“很好吃,汤岩,你的手艺真好,我倒是挑不出任何问题了。”云栖迟真心夸赞,却也因为给不出好的建议而惭愧。
“您喜欢就好!”他高兴极了,絮絮叨叨地说着,“我第一次尝试人界的糕点,食材还都是尊主亲自备下的,他说过您可能接受不了魔界的吃食,让我多研究研究人界的。”
云栖迟怔愣住了,好半天才回了一句:“……是吗?”
送走了汤岩,他抱着煞气小狗踏在前往露台的回廊上,脑海里盘旋着对方说过的话,思绪不免全落在了那位离开数日的魔尊身上。
回廊转角处突兀地传来一阵刺耳的嗤笑,打断了他的思绪,三个身披黑甲的魔将从阴影中走出,为首的魔将刻意将长刀重重砸在地面,溅起的火星在暗紫色天穹下格外刺眼。
“一介凡人,倒真把自己当这魔宫的主人了?”魔将扯动嘴角露出獠牙,混浊的瞳孔扫过云栖迟怀中的煞气小狗,“靠着一副皮囊和莫名其妙的能力就想在魔宫站稳脚跟?”
这副嘴脸倒真是像极了现代那群霸凌者,云栖迟早已见怪不怪,一如昨日般淡然开口:“我与诸位素未谋面,不知哪里得罪了?”
“得罪?”魔将突然欺身上前,令人作呕的气息喷在云栖迟脸上,“千年来我们为尊主征战四方,伤痕累累!凭什么你这孱弱的凡人能得到尊主特殊对待?!”
他抬手便去抓云栖迟的手腕,却在触及皮肤的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震飞。
煞气小狗化作黑雾环绕在云栖迟周身,郁望期留在它身上的力量自动护主,其他魔将见状抽出兵器,空气中顿时弥漫着浓重的杀意,就在剑拔弩张之际,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突然响起。
“都在干什么!”甘画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手上戴着一串魔气四溢的骨铃,“尊主临行前特意吩咐要护好云公子,你们想抗命是吗?”
魔将们面面相觑,甘画纵然毫无威慑力,可他手上的骨铃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是件可怖的宝物,当年落入不轨之人手中,可让魔界不安生了好一段时日,直到魔尊亲自下场处理。
这骨铃应当在魔尊的收藏室好好存着才是,现如今却到了甘画的手上,这背后的隐喻并不需要更多的解释。
他们虽心有不甘,却也只能阴着脸收兵回鞘,为首的魔将行至云栖迟身前时,忽地加快步伐,却见那人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衣袂翩然一转,魔将蓄力的肩撞顿时落空,整个人向前踉跄数步,险些栽倒在地。
甘画当场噗嗤笑了出来,接着“好言好语”地提醒:“哎哟~底盘那么不稳啊?小心被将首发现,罚你扎一天马步哦~”
那名魔将顿时黑了脸,可也不好发作,只得领着另外俩弟兄灰溜溜逃离,突然的,甘画像是想起了什么,神色凝重地望着云栖迟,缓缓起唇。
“两界谈判结束了,尊主明日晚时便归。”
云栖迟轻抚着重新变回小狗形态煞气的手一顿,轻轻“嗯”了一声回应。
“尊主不喜热闹,所以庆功宴都是在他回来前举办,按规矩新人必须向众魔敬酒,那些心怀不轨的家伙……”甘画咬着嘴唇,“怕是会对您不利。”
云栖迟垂眸望着怀中温顺的煞气小狗,指尖摩挲着它绒毛般的躯体,良久才淡淡开口:“他们想如何不利?下毒?还是直接动手?”
甘画急得不行,暗紫色眼眸里满是焦虑:“您怎么还这么淡定!魔宫里心怀不轨的魔族不在少数,甚至有的在平日里就骄横跋扈,如今尊主不在,他们更是会得寸进尺,若是庆功宴上他们用了些煞气都防不住的阴毒手段,您……”他咽了一口唾沫,低着嗓音,“就算不死,也会被折磨得颜面尽失。”
云栖迟却突然轻笑出声,这一笑让甘画愣住了,只见他抬手将小狗放在肩头,黑色的小兽立刻乖巧地趴好,尾巴轻轻扫过他的脖颈:“甘画,你觉得我在郁望期身边待了这些日子,是真的手无缚鸡之力?”
少年眨了眨眼睛,似乎没反应过来:“可您再怎么说也是凡人……”
“还记得灵泉里那些异常活跃的生物吗?”云栖迟抬起手,指尖泛起点点微光,却转瞬即逝,“我能感觉到,自从我来到了这里,体内就有股力量在苏醒,只是需要一个契机,这次庆功宴,倒是来得刚刚好。”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狠厉,“而且,你以为这小家伙只是用来撒娇的?”
煞气小狗忽地直立而起,周身黑雾翻涌,在云栖迟身后凝成半透明的虚影,那赫然是郁望期充满压迫感的身影。
甘画望着那虚影,喉咙发紧:“您、您什么时候……”
“就从他把这只小家伙留给我开始。”云栖迟轻轻按住躁动的黑雾,煞气立刻变回小黑犬模样,蹭了蹭他的手心,“郁望期既然放心让我留在魔宫,就不会真的让我毫无自保之力。”
他对着呆立的少年露出一抹笑容,这笑容让甘画想起古籍中记载的引梦妖,美丽又危险。
“就让他们来吧,况且,我也想亲自确认,魔界至尊的保护究竟能到什么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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