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湛面上没有波澜,唇瓣却隐隐颤动。只是太过于细微,无人察觉出异样,旁人只当他是真的处事不惊。
实际上他在大事上确实如此,可一旦牵扯到商聆,心绪便很难自控。
从知道姮聆就是商聆起,他的心就没有片刻平静过。
他向来清楚这个说自己叫姮聆的女弟子,和商聆之间太像,像到几乎是同一人。只是每每产生这样的想法,他都要给自己找点原由,不敢去轻易妄想。
从后宫殿宇出来,掌事将他送返回魔尊大殿外,脸上堆着笑:“进去吧,别让魔尊等急了。魔尊说了,以后啊,她住哪,你就住哪。之前是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已经......”
掌事掩嘴偷笑,还轻轻拍了下他的肩头:“不错,不错。”
听闻并不是将他敢走,方才的万千心绪才都压了下去,闻人湛脸上神态温和了许多,“你说的是真的?”
“魔尊的话,我怎敢乱传。”
魔尊大殿的宝座上,依旧只摆着那块魂镜。而绪魔却半浮于空中,书籍盖在肚子上呼呼大睡,子目却不敢睡,还在上演忠心为主的戏码,特意挑了支灯放旁边,一页页勤劳翻阅。
从大殿门口到殿内,闻人湛的脸上便浮现出了难以抑制的笑容,甚至中途止步几次,想了想等会儿要说的话。
闻人湛进来的脚步声,引起了子目的注视。
子目没有吭声,心中却百转千回。
子目想,魔尊还是将这叛徒带身边,难道是余情未了?
魔尊可以不知轻重,这叛徒也这么不知轻重吗,再爱一次又得掀起多大的波澜啊!
历代魔尊,也会有些污点,魔尊商聆的污点很显然,不是死的唐突,也不是为魔族贡献太少,而是曾一心爱慕过仙门弟子闻人湛。
若是相爱,或许还称不上污点,可魔尊是单相思。堂堂魔尊单相思一介仙门小弟子,说出去会贻羞万年,幸好当初魔尊悬崖勒马,被拒绝三次后便放弃了情爱。
放弃的过于干脆,让子目至今回想起来,都觉得魔尊不愧是魔尊,说不爱就不爱,找不到一点爱过的痕迹。
一看到魂镜,那些想过的哄姑娘的话,都在脑子里揉作一团,抽不出半个字,闻人湛便支支吾吾地问:“你还好吗?”
“很好。”商聆冷冷道:“才一眨眼功夫,你就被别人带走了,以后,没事别瞎跑,谁带你走都不行。”
闻人湛低垂着头,嘴角悄然上扬。
商聆又问:“那力量炼化好了?”
“还没。”
“还没炼化好?”商聆气得站起来,指着镜面里闻人湛的脸:“你不是说两日,这都过了多久,怎么还会没好,你是不是不想交出那股力量?”
她阴恻恻地说:“你想占为己有啊?”
闻人湛:“两日,便是要到明日。”
商聆:“行,你就坐旁边炼化,不许离开我的视线。”
给人安排妥当后,商聆才想起姮姬,一说起姮姬的名字,一直昏睡的绪魔忽然睁开眼睛:“吾王。那位叫姮姬的女子,说自己是出来游玩,跟仆人失散。”
顿了顿,他还是道:“吾王还是要与她慎交。”
商聆:“你为何这么说?可是她有做出何种出格之事?”
绪魔:“未曾。只是在她的身上闻到了一股熟悉,且又很不好的味道,我想她会沾染上不好的气息,或许还是远离她一些。”
这般说来,商聆倒觉得无妨,她了解绪魔,他是那种万事小心谨慎的性子,总会提醒她注意一些人。在绪魔的眼里,除了她以外,连一同共事的子目都算不得是好人。
“所以你将她送哪去了?”
“得知她是北丘魔王的妻子,自然是送回了北丘。”
“额。”
绪魔挠头:“吾王,是有何不妥吗?”
“没想到你这么快便将人送回老家了。”商聆撑着下巴:“本想着,等我能从魂镜中出去了,便带着姮姬去见见我的爹娘,我爹娘定是十分想念她。还能给我分担一半的烦忧,你也知道商妄不在后,我爹娘日日夜夜思念他。姮姬,自幼与我家走得亲近,我爹娘几乎将她当做半个女儿,若是见到她,倒能少些忧虑。”
因为最为器重的两左膀右臂在,她才敢吐露心扉。
她已经很久没有跟真正熟悉的人,在一块好好的畅所欲言了。清灼师姐待她虽好,可始终太多话不可言说。
商聆用大拇指刮着储物戒的边缘,一番深思后,还是将传音玉镯从中取了出来。摘下玉镯已有些时日,本想让“小师妹”从此失踪,切断与清灼的往来。
但在仙门的日子,也成为了她一段不可抹掉的过往,那里有过的情谊,也绝非虚假。
这个时辰,已经很晚了,仙门此时也都入睡。她戴上玉镯想偷偷听那些传音,再给清灼悄悄留个传音做最后的道别,可才一戴上腕间,一个炸开锅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小师妹,小师妹!!小师妹!!!你跑去哪了,啊?为何没有戴着玉镯,是遇到困难了吗?”
商聆将玉镯扔远了点,“师姐,你怎么还没睡?”
“你不也还没睡呢。你还有脸说,我为何不睡呀,还不是因为你,你说说,好好的玉镯你为何又摘下来了?”
“是这样的师姐,我不想修仙了,修仙实在太枯燥乏味,我就想逍遥快活的做个普通人。”商聆道:“今日我就是想同你道别,也多谢你这些日子以来,对我的照顾。”
“你在魔域啊。”那头,清灼惊呼出声:“你居然在魔域,你你你,你就是遇到困难了,好在我前几日就出来寻你,你等着,我很快就能赶到魔域搭救你。”
“啊?等......等等。”商聆捡回玉镯,捏于指间,放在唇前问:“你怎么知道我在何处?”
“我们的阴阳双镯,本就是一对,只要小施仙术,就能知道对方在何处哦。哦,你不知道呀,那你也可试试看,看看我在何处。”
听得人心里凉凉的。
早知道会暴露行踪,商聆宁可将这鬼镯子沉湖,也不会再打开用。
她长叹一声,对清灼又气又无奈,“这我能知道吗?师姐,当初你给我的时候,并没说过这个。你只说能感应到对方有没有好好戴着玉镯。”
“这不是一个意思么。”清灼不慌不乱,拿出长辈般和蔼姿态徐徐道来:“呐,能够感应到对方行踪,那肯定是对方戴上了玉镯啊。我当初只是简略与你说了说,谁知你会听不懂。下次你师姐我啊,会注意的。”
商聆作势要将玉镯摔碎,那边清灼似是早有猜到她的下一步,清灼道:“劝你别摔,你摔了也是白费力气。”
白费力气这四字,真是激怒人。商聆直接脱手摔出去,玉镯稳稳落地,完好无损。
同时,她也听到清灼又道:“不是普通的玉,此阴阳双镯,是仙魔共同所制成的,起初是用来约束双方,于是便向金刚石中注入了仙魔两股力量。”
商聆瞪着老大的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玉镯,横看竖看,都叫她难以置信:“金刚石?”
清灼语气兴奋道:“是的,就是你想的那样,加上仙魔之力,这镯子可是坚不可摧。你的那只是阴镯,蕴含了大量魔气,只有一丝仙气掺杂其中哦。我的阳镯与之相反。”
“今日你说的倒是详细。”商聆重新将阴镯穿进腕间,双指朝镯子内注入魔气,这才感知到了清灼的位置,她此时正在龙鲤以前居住过的附近盘旋。
想必她就是一路寻来的。
商聆:“你方才劝我,如今也该我劝劝你了。”
感知到师姐还在前行,她害怕师姐真到魔域来趟浑水。
“我劝你不要来魔域,你以为边界那么好过?你没有魔牌,又一身的仙气,只会死在驻守边界的魔兵手上。他们会用长□□穿你的胸膛,挑开你的肚皮,即便你有能耐不死,那你可知道火牢?”
听到清灼长吸一口气,她还暗暗自喜,以为唬住了,此事到这就能了结了,却偏又听玉镯里传来后话:“我都不知道。”
“是吧,听我的没错......不是。”结论都说出口了,商聆才反应过来,她这师姐是真的不知死活啊,还是字面上的那种。
顿时她整个人都不好了,顾不上之前营造出的虚伪表象,直接暴跳如雷:“那你还不回去,为何非要来蹚浑水?”
清灼笑得清脆:“你是我们的小师妹,你有难,我怎么能躲起来。千山万水,也是要来搭救你的,你可曾听过师姐重如爹娘?”
此话荒唐之中,又带着些许感动,虽说好的爹娘不会抛下孩子,但......清灼怎么连这种便宜都占!
混账!
商聆懒得与她计较,压制住即将喷出的怒火,拂去玉镯上的光,不说了,再说下去,她难保自己不亲自将清灼捉到火牢去!
到了第二天,商聆摸着镜面,手指便穿了过去,她又能出去了。
她一时没想明白其中原由,也没心思多想。
只召出冰魄枪,抵住闻人湛的脖子。
“时限已到,好了没有?”她望着少年略带苍白的脸,心中还是有点颤动,她不懂他怎么又是一副虚弱的样子,弱成这般模样,叫她都有点不好趁人之危。
搭在枪杆上的手指无意捏紧,她都不明白自己在思虑什么,跟仙门狗贼根本不用讲这些。
等她说服好自己,手便不受控制地往后撤,冰魄枪也跟着一寸寸往后缩。
那婚服又在此时作怪,不许她做出伤害新郎的举止。
商聆偏不服,跟自己的这只手过不去,另一只手去捉这手,本意想将冰魄枪往前送,却反倒更快地双手一起收了枪。
呵呵,习以为常,婚服的常规操作。
她打了一下自己的手背,恨极了,真是不中用的手!
“你不必这般折磨自己,你想做的,我必然会为你达成。”少年睁开眼睛,眸色一片乌黑,眼白却泛着血丝,配上这副苍白的面孔,显得越发虚弱憔悴,我见犹怜。
他将紫玉簪拔下,高昂起头颅,毫不犹豫地扎进自己的脖子里。
商聆的心狂跳了一下,却说不出别的话,只怔怔看着。
这便是他说的为她达成。
这狗贼疯了,不然便是她疯了,如此癫狂的一幕,又不是在梦中,而是亲眼所见。这也使她联想到魂之镜,认为魂之镜中的魔尊使者是姮姬时,她还能幸灾乐祸,此时她都已经知道长得姮姬脸的,便是她自己,再不能做到之前那般毫不在意。
似乎是有一些东西,发生过,她忘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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