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蟠桃宴(3)

敖丙空着肚子来,又空着肚子走,肚子饿得咕咕叫,两眼直冒金星。

话说这蟠桃宴被齐天大圣毁了,瑶池也不供饭,见其他仙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叙旧,敖丙也无人可聊,他以为只有自己饿得发晕,便独自悄悄先行退去。

彼时众仙官仍齐在瑶池等着看托塔天王和赤脚大仙下界降伏妖猴的热闹,紫薇垣怕是只有他一条龙在,空气静谧得厉害。

他御风疾行直奔向他的星君府而去,但架不住不知道又从哪儿蹦出来的玄乌,叽叽喳喳地绕着他,讨人嫌。

说起这玄乌鸟整日来行踪诡谲不定,有时连敖丙本人都琢磨不透找不着它,只得放养。

这会子那火红的玄乌鸟似乎终于想起了他这个主人,扑动翅膀主动靠近,掀起的热浪灼痛着他每一寸肌理。

偏偏龙族喜冰,敖丙要被这股热流烦死了,抬起胳膊一边朝着玄乌比划,一边怒道:“你这死鸟离得我远些,保持一点儿安全距离,哼,你倒是比那三昧真火还要烫!”

结果玄乌鸟更放肆了,桀桀笑道:“那本鸟偏要离得你近一些,更近一些,把你烤熟了串成肉串,哼,不知道你是猪肉串还是龙肉串,哪里有个龙样,分明是敖猪敖猪敖猪!”

听得这话,气得敖丙差点没背过气去。他年少命绝于东海海畔,容貌便一直留在了那个最鲜衣怒马的年纪,不说是四海八荒第一美人,此刻竟被一只臭鸟如此戏耍,污言秽语,

敖丙愈发怒火中烧,这臭鸟简直在脱裤子放屁!

敖丙屏息凝神做出战斗姿态,他转了转纤瘦的腕骨,掌心现出方天画戟,提戟便要去捅四处乱窜的玄乌鸟,手指着天,怒冲冲道:“我定要捉了你去喂瑶池里的大胖…”

上天庭精神文明建设还有待加强,谁知敖丙刚迈了一步,不知是谁吃完扔下的香蕉皮,他脚下一滑,小腿肚狠狠撞上了白玉栏杆,敖丙痛得发紧,重心不稳,方天画戟被应声甩飞,便径直跌进紫微垣的仙池里。

入眼的最后一刻,敖丙看到的是玄乌鸟发觉自己闯下弥天大祸,大难临头惊慌失措飞走的背影,没有丝毫留念,也没有丝毫担忧,仿佛他这主人的死活与它毫无干系一般。

呵呵,真是个没心肝的东西。

一瞬间,敖丙想了一百种炖鸟的方法,是清蒸好,还是糖醋好,敖丙想了想,都不好,还是烤了做烧鸟得好,一丝灰烬也不留。

龙族虽善水,但预料之外猛地灌了一脑门儿进去,敖丙浑身湿透,狼狈得很。

他晃了晃虚浮的脑袋,又揉了揉酸痛的眼,手脚并用地向上游去。

刚要钻出池面,不知何时,一双温热的大手悄悄覆上他的脊背,滚烫的气息像鬼一样从后面紧紧缠住他纤瘦的腰,携着微苦的莲花香气。

敖丙整个人以一种极不安的的姿势被那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牢牢拢在怀里,定住一般动弹不得。

这紫薇垣仙池下藏了脏东西,敖丙心下一惊,下意识蹦出这个念头,便用力挣扎起来,逃命间连真身都现了去,张开獠牙一口咬破那人温热的肩膀,淡淡的血腥味瞬间满口腔。

他听得男人闷哼一声,一条百米长的银色小龙便发出震天龙吟,池面霎时蒸腾起滔天白雾,长长的龙尾扫过水波,搅得仙池巨浪翻涌,水雾四起。

银色小龙裹着冰花倏地从水里钻出,溅起的水珠竟凝成粒粒冰晶如天女散花般缓缓坠落在金檀玉铺就的琉璃瓦上。敖丙逆着风,以一个漂亮的姿态盘桓在雾气里,锋利的龙爪微微蜷着,龙须逸在空中,唇角还挂着一丝血渍,锐利的龙眸警觉地盯着四周。

直到一条暗红的绸缎破空而来,看清的瞬间,敖丙蓦地一惊,目眦欲裂,挺直的脊背瞬间弯了,痛的记忆霎时被勾起。

只需一眼他便认出,那是千年前将他紧紧捆住流血流泪的混天绫。

想到那位可能在这儿,敖丙登时慌了神,右眼皮突突地跳。

他慌不择路地便要逃,可这该死的混天绫就跟突然生了魂似的对他穷追不放,敖丙四处躲藏,可偏偏这混天绫越缠越紧,连他那两对稚嫩的龙角都给捆上。

敖丙还想逃,那混天绫却猛地收紧力道,敖丙只觉得自己的心肝脾肺肾都要被挤出来,整条龙蜷成一团喘不上气。

他痛苦地挣扎、扭曲,失掉力气,恢复人形,可那混天绫还不肯放过,越缠越紧,最后砰的一声,敖丙像摊烂肉重重地砸在地上,胸腔上下剧烈地起伏,萎靡求生。

敖丙漂亮的脸蛋沾染灰尘,整张脸青一块紫一块的,嗫嚅地贴在地上,像条濒死的鱼。

他微眯着眸,听着一下一下有节奏的步履声,仿似软刀子割肉般敲在他心底,越来越沉。

敖丙勉强掀开眼皮,却又头晕目眩,嗅得那股子又淡又苦的馨气越来越近,越来越浓。

敖丙闭上眼,苦涩一笑。怪他今日出门没看黄历,冤家路窄,相安无事近千年,他都快好了伤疤忘了疼。

如今,他终于又遇见了那位他从来惹不起、也躲不掉的杀神,那个短暂安稳过的假象在此时此刻也终于被彻底揭开,他从来没逃过那位的阴影。

只要李哪吒还在上天庭,他敖丙这辈子都别想好过,李哪吒稍稍勾勾手指他便会化作齑粉粉身碎骨。

“别来无恙啊,小、龙、王。”

李哪吒慢悠悠地挑起敖丙尖尖的下巴,将他禁锢在方寸之间,粗粝的指腹反复摩挲着他细嫩的肌肤,像极了残忍又不谙世事的孩童在把玩一个讨喜的玩具,狠戾又漠然,或许下一刻就会单纯因为觉得好玩儿而毫无感情地掐碎他的下颌骨。

敖丙的身心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栗,他看到李哪吒的小臂上还缠着那根他被拔掉的筋,龙筋仿似察觉到主人的气息,隐隐泛着微弱的幽蓝的光泽,那股噬骨焚心的惧意宛如附骨之疽般一寸一寸剜碎他的骨骼。

敖丙低垂着眸,不敢与神明对视,李哪吒便逼着他与他对视,敖丙睫羽颤了又颤,直撞上那双冰冷阴郁的眼眸,心底一片冰凉。

他只得吞咽一口,颤颤地打招呼道:“三…三太子殿下。”

说来好笑,分明是有切肤之仇的宿敌,他竟还要卑躬屈膝地行礼。

敖丙瞳孔骤缩,死死咬着下唇。上天庭谁人不知,那杀神哪吒生得极美,男身女相,面若桃花,唇含朱丹,眉心一颗红痣,偏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英气与漠然,一双吊眼笑意不达眼底,此刻分明勾着薄唇浅笑,望向那双眼却只叫人脊背发寒。

敖丙看着那张脸时微微出神,那是一张连敖丙也当自愧不如的脸,比他见过最美的仙娥还要俊俏,让他心向往之,可谓风华绝代,一世无双。只偏偏沾染一身杀戮气息,徒增罪孽业障。

再往下看,敖丙登时发现,李哪吒一身红衣银甲,裸露的肌肤上冒着许多细微的伤口,肩膀上似乎还镌着一个清晰的…牙印儿,敖丙倏地闹了个红脸,心脏噗噗地跳动。

李哪吒的目光愈发幽深,二人贴得极近,敖丙整个身子包裹在李哪吒的莲花异香中,自然也沾染了一股子微苦发涩的气味,烫得敖丙脊背上那道狰狞的疤痕发胀发酸,泛着微弱的金光。

只见李哪吒似笑非笑,捏着敖丙下巴的力道猛地收紧,敖丙疼得轻哼一声。

谁知李哪吒勾了勾唇,突然轻嗤道:“李靖那夯货不在,小龙王莫要叫那劳什子三太子殿下。”

敖丙自然不敢怠慢,敛下眼睫,目光却死死盯着李哪吒臂弯上挂着的竟然是他失去的那条龙筋!敖丙红了眼眶,苦涩笑道:“是…三…三坛海会大神。”

听得这话,李哪吒笑得鬼魅,眼尾一抹妖冶的红,肆意又张扬。

他向来随心所欲,像突然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弯下腰,居高临下,视线定格在敖丙微张的唇,瞳孔晦暗又变幻莫测,便伸手揩掉他唇角残留的血渍,又将血液重新擦过他嫣红颤抖的唇。

温热的指肚抚过的瞬间染得更加的血红,那一刻敖丙仿似连呼吸都忘了,身体颤栗个不停。

“哦,对,差点忘了,你伤了本尊,”李哪吒喉间溢出低笑,鼻尖抵在他红透的耳根,阴阳怪气似笑非笑慢条斯理地吓唬他,“这圣人精血乃大补,小龙王,莫要浪费。”

敖丙笑不出,心跳如鼓,敛着眼眸,但仍僵硬地扯开唇,循着李哪吒的话,乖顺地探出舌尖,剐蹭过下唇,潮湿的舌苔不小心蹭过李哪吒的指尖,湿湿热热的,又诚惶诚恐地道了一句:“是,小仙明白了。”

李哪吒盯着被舔舐过的地方盯了半天,无声蹙了蹙眉,便松开了手,那混天绫不知为何也终于舍得松开他,重新缠回李哪吒身上,敖丙便登时泄了力,跌落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良久,李哪吒莫名道了句:“你这小龙王还真是听话。”

敖丙苦涩一笑,不敢多言。

彼时李哪吒还似在困惑地怔愣原地,灵台便突然接到他师父太乙真人的神念:“上天庭有难,哪吒还不速速归来。”

他满脸厌倦,两只手指抵在前关,无所谓道:“还是那孙猴子?本尊为何要去擒他,那孙猴子倒也没做错什么,区区一个蟠桃宴而已。”

太乙真人嗔道:“什么叫区区一个蟠桃宴?大逆不道,像什么话!”

“知道了知道了,”李哪吒抠抠耳朵,又掸了掸指甲,吊儿郎当道:“本尊这就回去就是,师父莫念,师父莫怪。”

不看僧面看佛面,上天庭想到拿太乙真人来压李哪吒,自家师父自然要给三分薄面。

李哪吒抬手关了灵台,双手抱着肘,慢悠悠走到敖丙面前,眯了眯眼,脸上没什么表情。

敖丙不敢抬头,只看得到金靴贵胄离他越来越近,站定在他面前,敖丙又缩成小小的一团。

李哪吒垂眸看了看百般可怜的敖丙,嗤笑两声,真是条无能小龙。他歪了歪脑袋,指尖缱绻勾在两只细嫩的龙角上,剐蹭缠绕,敖丙又是一阵瑟缩。

接着,敖丙便看见李哪吒笑弯了眼,语调清浅,勾了勾他的脸侧,却跟催命符般地轻哂道:“今天暂且饶了你,小龙王,你且记住,我们之间,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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