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琦玉街和白天完全不一样。
大大小小的霓虹灯牌一个挤一个的挂在街道两边,太阳一落山就争先恐后地亮起来。各色灯光持续或间断闪烁着,远远看去像是进入了赛博世界。
霓虹灯牌下方是一溜的餐馆夜市,被碳火炙烤的肉食滋滋作响,铁板压下去扑出几缕水汽随着鼎沸的人声一起飘到上空。
派出所内,杜净远听着外面夜市的叫卖声咽了口水,摸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忍不住冲正推门进来的男生问:
“徐云浩你们家律师怎么说的啊?这都半个小时了,怎么还不能走啊?”
戴眼镜的男孩闻言扶了一下眼镜,无奈开口道:
“你急什么啊?我们又不是过错方,现在谈和解我们有绝对优势,想走可以马上走。”
不等杜净远脸上露出喜色,就见徐云浩又说:
“但律师的意见是我们不同意和解要求伤情鉴定,能让他们在局子里蹲一阵子。毕竟我们这边占着绝对的道理。”
“不过我们几个都没受什么伤,估计连个轻微都判不出来。这事得看傅眠和陈鹏飞,你们俩应该是轻伤。”
躲在角落里昏昏欲睡的沈熠闻言向傅眠看去——
他脸色苍白坐在房间的另一角,腰微微弯着,左手捂住腹部,俊脸上还贴着民警姐姐友情赞助的创可贴。
确实伤的不轻,沈熠稍稍清醒点,觉得大帅哥伤着脸真是惨。
还没等傅眠两人回答,旁边陈雨欣就握着拳头,气势汹汹地开口:
“做!我们一定做!”她扭头对着陈鹏飞和傅眠说,“没事的。我了解过这种情况,我们又不是雇佣伤人,寻恤滋事,而是正当的防卫,这种情况下只要我们要求伤情鉴定就能把他们送进来蹲好几天!”
当时天色暗淡,根本看不清人的站位,再加上陈雨欣是突然闯进小巷的。她被混混们色眯眯的眼神吓得六神无主,压根没发现是陈鹏飞找的人要教训傅眠的。
她和其他人一样,以为陈鹏飞和傅眠是倒霉的被小混混盯上了。
陈鹏飞听到“雇佣伤人”这四个字抖了一下,他试探着地问陈雨欣:“要是雇佣伤人会怎么样啊?”
陈雨欣没发现陈鹏飞的神色不对,她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是会罚款蹲局子啊,严重的话铁窗泪,会有犯罪案底。”
陈鹏飞身子抖了抖,只觉得蛋越来越疼,欲哭无泪。
他怕那几个混混被逼急了把自己花钱找人打傅眠的事抖出来。罚款倒是不怕,他不缺钱,但要是留下犯罪案底…陈鹏飞想起自家老爹的皮带就开始发怵。
良久,他讨好地看向傅眠,扯起嘴角小心翼翼地笑起来:“我看没必要了吧,挺麻烦的。你说呢,傅眠?”
陈雨欣一下急了,声调拔高:“为什么呀?这很有必要,他们打了人就该受到惩罚,怎么能嫌麻烦就放弃呢?”
但这时她又瞥见陈鹏飞胳膊上的淤青,傅眠脸上的创可贴。她像是意识到什么,扭身环视一圈:
杜净远和吴志文的校服短袖被撕烂了,现在几乎是**着上身坐在冷气飕飕的房间里。徐云浩的眼镜腿有一只折断了,他不得不用手一直扶着。沈熠的胳膊上有淡红色的握痕…以及自己干净的白色帆布鞋。
她嘴唇抿起来,声音低下去:“当然这是我的意见,做不做伤情鉴定还看你们自己。我只是希望你们能保护好自己的利益。”
徐云浩也点头:“是,做不做看你们的决定。毕竟这件事是发生在你们两个身上了。”
至于他们几个尤其是陈雨欣家里会怎么处理,那就不好说了。
拘留室天花板上白炽灯发出刺目冰冷的白光,粗暴的把所有黑暗驱散,惨白的光照在脸上愈发显得冷峻。
傅眠觉得有些好笑,他没抬头也能感受到陈鹏飞的目光正注视着他,充满乞求,宛如实质。
就在两小时前的一周里,这个人还对他充满愤恨,找麻烦针对他,甚至试图找人教训他一顿。
现在却满眼哀求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决定。
人生还真是戏剧化啊,傅眠讥讽地扯起嘴角。
因为陈鹏飞不断找他麻烦,傅眠了解过他家的情况知道他父亲是个很典型的商人。
白手起家,骄傲于自己打拼下来的事业,二婚娶了个貌美的秘书,在乎脸面,对原配生下的陈鹏飞谈不上虐待但也对他的成长缺少关心。
陈鹏飞欺负同学可能不会让他关注生气,但如果因为欺负同学这件事让他丢了脸,影响他的生意,他就一定会暴跳如雷。
他本来已经打算通过其他方式告知陈鹏飞的父亲以此来解决陈鹏飞带给他的麻烦。没想到,他倒是自己撞上来了。
怎么做呢?
傅眠捂着腹部的手松开缓缓站起来。一墙之隔,夜市上的喧腾不断透墙传来,在那些遥远又模糊的欢笑声中他避开陈鹏飞乞求的目光,嘴唇微动——
“呼—”在和解书上签上名字,陈鹏飞长舒一口气。
他感激地望向傅眠只觉自己以前真是不识好歹,傅眠多好一人啊。明明是自己找人打他的,他不但没告诉警察还为了帮他选择和解,陈鹏飞越想越觉得对不住傅眠,不禁扭头去看他。
一回头发现自己的大恩人直勾勾的盯着一个地方,神色莫名,陈鹏飞顺着看过去——
“诶,沈熠你也喜欢喝这个牌子的牛奶啊?”陈雨欣见沈熠从书包里掏出一盒草莓牛奶,有些惊喜地问。
陈雨欣很喜欢这个牌子的酸奶,她还是个种草小能手,爱和别人推荐。
沈熠正打算说是别人给的,他有点饿了拿来垫肚子。就听见陈雨欣声音欢快:“我也很喜欢。特别是这个草莓味,我今天早上还送了一瓶给傅眠呢...”她蓦地止住,发觉自己暴露出少女心思,脸上迅速泛起红晕,羞涩抬眼去看沈熠发现没有。
沈熠咬住吸管,爆爆珠在舌尖上绽放出浓烈的草莓香,酸酸甜甜的刺激着味蕾。
听到陈雨欣的话,他顿了一瞬将吸管咬扁。
没注意陈雨欣话里的弯绕,沈大少爷只是发现手里这瓶奶是傅眠送的,不对,是陈雨欣送的。
不对,是陈雨欣送给傅眠,傅眠又送给他的。
不是哥们,人小姑娘送你的东西你拿来送我啊。
他眼神忍不住瞟向站在桌前签字的傅眠——
这人站在大厅的吊灯下,清冷的白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路拖拽至大门外的沥青马路上,最后被路对面投下的树影遮住。
明明身影很是清瘦,站在那却有一种不凡的脱尘气质。
沈熠视线往上走,直到撞进一双墨色的眸。
傅眠也在看他。
明明这种情况应该尴尬,可有人面色平静,一双眼睛古井无波,十分坦然的站着。
沈大少爷望着一脸淡然的傅眠,又侧头瞧了瞧脸颊生晕的陈雨欣,起了点坏心思。
他故意把牛奶盒吸得呲呲作响,眼带促狭的看着傅眠。视线在陈雨欣和牛奶之间来回移动。
意思是兄弟,我知道这牛奶是学委送的了,借花献佛啊你。想看看傅眠有什么反应。
压根没反应。
傅眠依旧坦然地站在吊灯下,身形笔直如劲竹。
……
哥们,你干什么都会成功的。
沈熠吸完最后一口牛奶,感叹这厮安之若素,泰然自若的本事。
他抬手,牛奶盒沿一道完美的抛物线掉进垃圾桶,发出哐当一声。
随后沈熠甩甩头笑起来,觉得自己真是够幼稚够无聊的,走出门去看司机到了没。
再不走他脑子都要坏了。
这边,傅眠将视线收回来,有点奇怪沈熠的表情。
不好喝吗?他看上面的字都是外文,下意识就觉得进口的应该会很好喝。
傅眠不爱欠人情,拖欠会让他寝食难安,哪怕只是一件小事。
所以在陈雨欣把牛奶塞给他后第一反应就是把它送给沈熠,偿还出入卡的好意。
这是他目前能拿得出的最好的东西了。
至于把女孩送自己的东西转手送给别人有没有难为情。他的答案是没有,饭都快吃不起了哪来的心思难为情。
所以…傅眠压下疑惑,出声叫住签完名字的陈鹏飞:
“我们能谈谈吗?”
他看着面露茫然的陈鹏飞,头顶白炽灯持续照明,洒下一片轻纱似的白光。
清冷的明光在傅眠的黑眸中折射,像是猛兽在捕猎前的注视,野心勃勃,势在必得。
我给你想要的了,陈鹏飞,你能给我想要的吗?
希望如你的名字,此番——
鹏飞适莽苍,鸿去上青冥。
*
沥青地面上树影婆娑,有竹影夹杂其中微微晃动。
热浪扑面而来,陈鹏飞站在派出所的门口,脑海中不断回想起傅眠刚刚对他说的话:
“如果成功,你的父亲,你那个同父不同母的弟弟…”
陈鹏飞眼神闪烁的望向傅眠渐行渐远的背影,双手握紧。
滚烫的空气随呼吸深入至肺腑连带着他的心也火热起来。
艰难的抑制住自己狂跳的心脏,陈鹏飞移开视线就瞥见一辆宾利停在路边,后座窗户被打开,陈雨欣漂亮的脸蛋露出来。
“学委?”陈鹏飞冷静下来,有点疑惑地走过去,他抬头看看夜色,“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走啊?”
陈雨欣脸色一红,双手扒在车窗上对陈鹏飞说:“我有事情要找傅眠。”
说完她还把头往外探了探望向派出所门口:
“他还没出来吗?”
“啊?”陈鹏飞有点茫然,伸手一指,“可眠哥已经走了呀。”
陈雨欣一听顾不上陈鹏飞对傅眠称呼的变化,连忙打开车门跳下来,顺着陈鹏飞手指的方向望去——
傅眠的背影在胡同里昏暗的灯光下若隐若现,单薄的白色校服衬得他脊背挺直。
“哎呀!”陈雨欣咬唇,犹豫两秒跺脚追上去,完事还不忘发挥学委的职责,扭头对陈鹏飞交代:
“谢啦,快回家吧!我看今晚数学还挺难的,不好好写小心灭绝金刚明天收拾你!”
陈鹏飞压根来不及反应,被陈雨欣猛扭身高马尾扫过来的风扑的睁不开眼。
而等再睁眼,就只能看见学委白色的帆布鞋在胡同拐弯处一闪而过。
他挠了挠头,又想起刚刚在大厅里学委红着脸和沈熠说话的情景,心说这什么情况啊。
沈熠←学委→傅眠
双箭头?女中豪杰啊!
接上一章小剧场:
顺着那颤着尾音的闷哼,沈熠扭头去看——傅眠用手在抹脸上的血迹。
他的脸在最开始被蹭到粗糙的水泥墙上,渗出鲜血,不算多但在冷白皮肤的衬托下非常明显。被他用手背一抹,逶迤出一道长长的血痕,昏暗车内灯光下,像是闪光的红绸。
两个人挨得很近,几乎是大腿根挨着大腿根,夏夜热度滚烫,相触的地方湿热一片。沈熠看了一会儿,太近了,对方呼吸吞吐的热气他都能感受到,更别说那略带铁锈味儿的血气。
于是他慢吞吞的,艰难地在逼仄空间里动了动,伸手去摸口袋。
傅眠被他不安分的动作碰到,侧眸看他,
就见沈熠递给他一包纸巾。
车内小剧场over!收藏此书,下个剧场等着你哦~
另:本章诗句引自宋代诗人范祖禹的《寄题颍昌王氏巽亭二首》。
BB们下章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野心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