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闻此言不禁哑然，甚至羽鹿内心都有所触动。

虽说众生皆苦，可谁都有权利追求自己想过的一生，无论是人是妖、是男是女、是老是小……

丹扬却瞪了夜眸一眼，顿时缚妖索便捆得更紧了：“老道教你功法，没教你伤害无辜、惊扰人类吧！”

众人点头称是：“正是！仙长，别跟他废话了，快斩妖除魔吧！”

夜眸赶紧颤颤巍巍地求饶起来：“仙子饶命，莫杀老夫！当年老道赐我功法后，便离开了道观，剩老夫独自修行，领悟大道。老夫修行、炼体、与其他妖修斗法，历遍荒野、村庄、城镇、深山老林，八百年就这样过去了……”

“八百岁的妖怪！”书竹惊叹出声，又赶紧捂住嘴巴，恨不得在夜眸和丹扬面前隐匿自己的存在。

丹扬喝住了骚动的众人：“诸位勿怕。八百岁又如何，几千岁的妖修我丹扬都斩杀过！”

夜眸又哆嗦了几下，说：“诸位乡亲都知道，活在这世上，哪有万事都遂心如意的呢？老夫历尽困苦、精益求精，八百岁的时候，才终于到达了筑基期的顶峰，却没料想到无论如何都无法突破而进入下一境界的金丹期了。无法提升境界，就意味着最迟到千岁之时，老夫的阳寿即会耗尽，仙途也就随之结束。老夫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这等惨烈结局！我曾在一个是老夫手下败将的妖修手里得来过某本秘籍，里边记述了一种通过摄取外物的精气来积累突破所需力量的方法。原本，那老道传授老夫功法时再三告诫我，不得伤害其他无辜生命，否则即使有朝一日能得道，也只会是歪门邪道。可眼看时间一天一天过去，老夫便顾不得那许多，开始尝试这个方法……”

不知何时起董凌已扶着董崔氏踏进了羽鹿的厢房，他厉声喝问：“那为何偏偏是我董府，又为何非要夺取春桃腹中我长子的性命！”

夜眸看了他一眼：“老夫本不是冲着那胎儿而来……近百年来，我一直蛰伏在泽南县附近，韬光养晦，寻找突破的契机。某一日我经过这董府外，感应到这府中散发出越来越浓郁的一股灵气。那一夜老夫潜入后，发觉灵气来自贵府的荷塘，准确说，是来自塘中锦鲤之一。那是一条乍看长度与花色似与寻常无异的白锦鲤，却通体灵光闪闪。我等修炼者一看便知，这定是在珍贵温泉中滋养长大、超过百岁的长寿锦鲤。谁知就那么巧，老夫计划用这百岁锦鲤大补的那日，正好撞见贵府侍妾非要大着肚子出来散步……而又那么巧，人类胎盘亦是那秘籍中记载的大补之物……所以老夫就不由自主地出了手，但是董大人，说一千道一万还是你那侍妾命不好啊，老夫第一回失手后并未执着。她滑倒纯属自己不当心、不走运哪！……”

董崔氏听毕，气得嘴里念叨了几句“你这无耻老妖！”后，随即厥了过去，一片慌乱中董高逸和几名下人将她扶回了自己房中。

董凌愤慨：“丹扬仙长，事已至此，不必再与他多言。直接斩了便是！大恩大德，董某感激不尽！”

丹扬抛出一只看似不起眼的寻常口袋，众人却没想到，那口袋升至半空后胀大了好几倍，张开血盆大口，内里风声呼啸。

她并不理会夜眸一迭连声的求饶，又念念有词了几句后，夜眸便不由自主地腾空而起，被一股凶悍的力量直接吸入了口袋。

接着悬空的口袋发出了像人类餍足酒肉后一般的满足叹息声，再紧锁袋口，只剩缚妖绳空空地掉落在地，而袋身又猛烈挣扎了一番后，终究归于了平息。

丹扬抬手将口袋和缚妖绳收回袖中，朝董凌拱手：“董大人，猫妖已入了收妖袋，不会再入贵府作乱。妖物固然可恶，且有害人之心，可究其事实，他的确没有亲手残害董家的如夫人。我作为修道之人，已对他施以惩戒，却不够理由要他性命。我马上要离开贵地，可否将他交由我处置？他虽仅剩不到两百年的阳寿，给我那闲置的洞府做个下等奴仆也未尝不可。”

董凌内心虽有不甘，却又自知无力左右强者的决定，只得点了点头，宣布过几日将设宴重金酬谢丹扬，随后便令众人散去。

可怜的书竹和香寒简单收拾了一下打斗中变得一片凌乱的厢房，总算服侍羽鹿睡下了。

数日后的午间，酬谢宴上，丹扬发觉包括崔良言兄妹在内，董府之人齐聚一堂，独独缺了霍羽鹿。

向来在为人处事上有些不拘小节的丹扬直接询问董凌：“董大人，怎么不见少夫人？”

董凌支支吾吾，笑而不语，借向丹扬敬酒回避了过去。

因着黑猫已被捉住，董府一扫此前阴霾，酬谢宴极尽欢乐地结束了。

董高逸夫妇盛情挽留丹扬多住几日再走。

丹扬笑着应了，在筵席散后，趁捉妖一事了结后正有闲心，独自一人沿着游廊走动，观赏董府白日的景致。

却瞧见，着一身月白色衣衫、粉黛未施的清丽女子，静默地坐在游廊边。

她悠闲地轻摇团扇，神色自得，一会望着青砖黛瓦，一会抬头看已略微转红的院中枫叶，一会凝视天上悠悠然飞过的燕子，一会垂眸盯着池中新养的锦鲤。

“少夫人，你怎么在这？今日筵席上未见你，我还当你是身体抱恙呢。”丹扬问道。

羽鹿起身，转过来朝丹扬笑着行礼：“因为我很快就不是董府的少夫人了，也不再适合出席酬谢宴。仙长，现在起请唤我羽鹿吧。”

丹扬有几分惊讶地挑起了眉：“此话怎讲？”

两人并肩又在游廊上坐下，一同赏景。

羽鹿神色未变，回答说：“董老夫人和董大人，认为我不够资格做他的贤妻。待仙长出发后，他们恐怕便会以此次妖物闯入之事为由头，对我下封休书，命我离府。”

丹扬一脸纳闷：“可明明，你、我、他们，都知道妖物入侵根本与你无关。你为何不阐明，不反抗？”

羽鹿又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休妻是他们的意愿，妖物入侵只是借口。那么，仙长认为，向来风平浪静的董府为何会出现那条罕见的百岁锦鲤，进而引来那黑猫呢？”

丹扬挠了挠头：“丹扬懂道法，却不通晓人心。莫非是有人为了害春桃，又通过旁门左道知晓了夜眸的存在，刻意弄来锦鲤放入池中，引诱他犯事？可这一定不是你！引妖入府的罪魁祸首，定会极力回避，怎么会冒着生命危险协助我捉妖？”

羽鹿望着她：“仙长您相信我，可其他人未必。羽鹿也不够通晓人心，否则何至于落到如此田地。我并不留恋董府，只是很羞愧自己将让爹娘蒙羞。”

丹扬叹了口气：“人心真是复杂。不过我出来游历，也正是为了弥补自己对世情的领悟不足。”

羽鹿不解：“仙长法力高强，意志坚定，就连在几百上千岁的可怖妖魔面前都无惧无畏。您也会有烦心事么？”

“当然。众生并不平等，因而有的仗着自身力量强大，作威作福、穷凶极恶；有的因着自己弱小，则受尽欺凌、任人宰割。然而，众生亦很平等，你、我、夜眸，又或是董凌、春桃、董老夫人……甚至引妖入府的幕后黑手，谁都会有求而不得的苦恼。只是每个人面对求而不得的事物，心态和解决方式都大相径庭罢了。不知，若有朝一日真能成仙归去，又会不会真的无忧无虑？丹扬想，正是为了追寻解答，才有无数修仙者前仆后继、历尽千辛万苦，也要踏上仙途吧。”

霍羽鹿望着说到最后便露出了释然笑颜的丹扬，已被她有着无限广阔缤纷神采的眼神深深打动，好生艳羡。

她摘下脖颈上一串润泽细腻、不时闪过与那晚桂树上相似光芒的樱桃红玛瑙珠串，递与丹扬：“仙长，羽鹿险些忘了将它物归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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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仙鹿乱撞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