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交换。”
吃过早饭,梁霄掏出计时器摆在桌面上,撑着下巴问:“轮到你了,今天想做点什么?”
丁篁捡拾餐盘的动作一顿,静了静没有开口。
梁霄又像根人形尾巴跟着他走进厨房,把餐具都放进洗碗机后,转身眼巴巴地望着他。
“那个‘时间交易’,我想了想,要不还是……”
丁篁开口话未说完,忽然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断。
他拿出来查看,发现是之前预定的闹钟。
“去……医院?”
丁篁手机屏幕亮得醒目,加上两人又站得近,所以梁霄很轻易看到屏幕上的事项提醒,并念了出来。
“去医院?为什么?”
他皱起眉:“你自己哪里不舒服吗?还是有人住院了要去探病?”
说着不等回答便拉起丁篁转了一圈,上下左右前前后后打量。
丁篁连忙摆手:“没有,我没生病,只是去定期检查而已。”
“检查什么?”梁霄不依不饶地追问。
青年目光炯烁,牢牢锁定自己,颇有种不说清楚就不放他出门的气势。
丁篁无奈,只好详细解释道:“我脸上和身上这些红斑要定期去做检查,避免出现增生或者其他病变,还要勤测眼压,预防青光眼之类的并发症。”
听完,梁霄静默半晌没再出声。
丁篁越过他走出厨房,边走边说道:“所以今天你先留在家里吧,我等一会儿出门,大概下午就回来。”
“我陪你一起去。”梁霄突然开口。
诧异地转回身,丁篁看着他说:“我是去医院,不是出去玩。”
“我知道。”
梁霄走近几步,摇了摇手中计时器:“正好可以计入时间交换。”
丁篁张口本想拒绝,但青年忽然低头,五官凑近直直盯着他双眼:“还是说你想拖延时间,一直不交换,这样就一直轮不到我出去了。”
“……”丁篁扶额,“我才没有那么想。”
“好,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说完不给他反悔时间,梁霄干脆利落地按下按钮,计时器上的数字瞬间开始跳动。
“今天我陪你去医院检查,等我换身衣服就出发。”
他说着转身朝衣帽间走去。
丁篁站在原地反应两秒,如梦初醒地拉住梁霄胳膊,眼神警觉道:“提前说好,你别特意换什么奇怪的装扮,穿得普通日常一点,带好帽子口罩就可以了。”
可别再搞出什么爆炸头高马尾的了……
梁霄从善如流地点点头,比出一个“OK”手势:“明白,放心吧。”
丁篁:能放心……才怪。
望着他健步如飞离开的背影,心底莫名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半小时后,网约车停在门口,丁篁收拾妥当站在玄关等待出发,听到响动他转头望去,结果那股不详的预感还是应验了。
远远的,只见楼梯上走下来一个全身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伤患”。
而更夸张的是,他整张脸几乎被绷带缠裹,只在眼部露出一条两指宽的缝。
“走吧。”梁霄站到面前,嘴巴被绷带蒙住,发出瓮声瓮气的声音。
丁篁:“……”
转身按住门把,顿了顿,还是没忍住开口道:“不是说好穿得平常一点……”
闻言梁霄细长的狐狸眼一挑,明明面部其余地方都被遮了起来,但丁篁好像还是看到他用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反问:“这还不平常吗?”
他伸开手臂原地转了一圈,三百六十度向丁篁展示:“等到了医院,我走在那么多病号中间,说不定你都认不出来哪个才是我。”
丁篁无语凝噎片刻,自知讲不过他,另外和医生预约的时间快到了,于是拉着梁霄直接出门上车。
只是在驶向医院的路上,梁霄专心欣赏窗外风景,丁篁则默默望着他脑后的绑带蝴蝶结,双眼逐渐流露些许复杂神色。
……
“真的希望您可以再考虑一下。”
医生将丁篁送到门口,扶住门框,语气恳切地又劝了一遍。
丁篁不太擅长当面拒绝别人,只好抿直唇线点点头,然后走出诊室。
走廊上萦绕着淡淡的消毒水味,一转身,门边一排泛着冷冷金属光泽的等候椅上,有颗突兀的白色绷带脑袋撞入眼帘。
搭配着一身条纹“病号服”,看起来的确可以完美融入医院场景。
刚才还阴间多云的心情,忽然慢慢转晴。
梁霄正埋首在手机上浏览网页,听到声音后站起身,凑到丁篁面前压低声音说:“我刚才搜了一下,网上说鲜红斑痣后期还有可能发展成皮肤癌,是真的吗?”
上网看病,癌症起步。
诚不欺我。
丁篁摇摇头道:“那些都是危言耸听,鲜红斑痣属于先天性的毛细血管畸形,一般不会发展成恶性增殖的癌症。”
“噢这样……”梁霄松了口气,紧接着又问,“那刚才医生说让你考虑什么?”
丁篁愣了愣,没想到被他听见。
但同时也注意到,周围隐隐约约打量他们的视线正在增多。
想想也能理解,毕竟像梁霄包扎得这么唬人的病患,在医院里实属少见。
丁篁没有接话,默默拉高口罩,拽着梁霄一路闷头快走,出了医院在街边招停一辆出租车。
上车后,窗外街景快速后掠,车内空气安静沉寂,只有橡胶轮胎摩擦柏油路面发出细微声响。
丁篁本打算借机翻篇,略过刚才的话题。
但有束存在感强悍的视线一直锁定在自己脸上。
回望过去,果然梁霄正直勾勾盯着他,一副还在等待回答的样子。
丁篁:“……”
垂下眼,沉吟片刻道:“医生推荐我尝试一种新型的治疗方法,据说对我脸上这个类型的红斑显效率更高,而且复发情况少。”
说完,本以为梁霄会立刻接话,劝自己试一试。
可预想中的声音并没有出现。
丁篁转过头,恰好和梁霄投来的目光相撞。
“你不想尝试了,对吧。”
梁霄开口,把问句说成了陈述语气。
“嗯……”丁篁点点头,指尖轻触左脸深红色的皮肤,低声说,“我已经放弃再做什么治疗了。”
因为错过幼年期最佳的治疗时间,之后无论再怎么挣扎,都只是一时变化,最终都会被狠狠打回原形,甚至运气不好还会再添新疤。
“你之前做过一段时间激光治疗,整个过程很痛苦,而且最后还失败了,所以我猜你应该不想再重新体验一次希望落空的感觉。”梁霄平直的声线在身旁响起。
丁篁诧异抬眼:“你怎么知道?”
“刷娱乐八卦论坛时看到的,”梁霄耸耸肩说,“作为‘今夏’的冠军出道,‘竹与树’组合一炮而红,半年后发展势头正猛时,你们接的通告量又忽然骤减,公司对外只宣称是艺人有进修安排,但论坛里有人猜测那段时间其实是你去处理脸上的红斑了。”
听着梁霄的话,丁篁不自觉双眼出神。
的确,当年在“今夏”的舞台上他和梁嘉树出道后,人气火速蹿升,但随之而来的,还有巨大流量裹挟着各种打量评判的目光。
他们变成了属性明确的商品。在那么多双眼睛下,一举一动任何行为都有可能被放大,丁篁脸上深深浅浅的斑块也成为无法掩盖的缺陷。
而更令人无力的是,除了喜欢“竹与树”的乐迷,他和梁嘉树还渐渐拥有了各自的粉丝群体,且两方变得越发水火不容。
比较舞台上谁的站位更抢眼,细纠组合写真册里谁的单人页数更多,撕吵首张专辑里谁作为主唱的比重更大……
后来甚至衍生出一群专盯对家的黑粉,丁篁的黑称“斑竹”也是从那时诞生的。
真正一脚踏入娱乐圈,时常有种陷入旋涡身不由己的被动感。
同年12月末的跨年演唱会,即将登上期待已久的舞台,丁篁期待又紧张,但没想到当时紧绷的表情被别有用心的人拍下来,在他们登台前夕炒上热搜。
“丁篁无视歌迷”、“丁篁冷脸耍大牌”、“出道新人恃才傲物“……密密麻麻的黑词条砸得人措手不及。
那场表演丁篁心态受到影响,在台上发挥失常,即便跨年后公司发布澄清,但人气依然受到影响。
事后梁嘉树的粉丝强烈要求公司解绑,和丁篁个人粉丝展开了旷日持久的骂战,巨大互动量和引流将两人推入人气明星行列。
但与此同时,丁篁内心也动摇到了极点。恰逢梁嘉树结识一位专治鲜红斑痣的医生,推荐自己可以去做激光祛斑治疗。
看到对方出具的那些治疗前后对比图,丁篁心中渐渐升起无限希望。
整个疗程大概需要半年,获得公司同意后,他躺在冰冷的治疗床上。
打一次激光大约四十分钟,每次做完,丁篁走出治疗室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那种疼痛该怎么形容呢。
大概因为刚敷过麻药,开始阶段痛感还不算强烈,像隔着一层软钝的皮扎在自己脸上。
但随着麻木感褪去,激光每打一下便剧痛一次,仿佛从针扎变成电钻在脸上挖,期间伴随阵阵烧焦动物皮毛的味道,最后做完治疗,半张脸呈现深红色,仿佛是一块熟透的肉。
丁篁有点记不太清自己一共做了多少次,只是每次流程都分外煎熬。打完激光后还有漫长的恢复期,不仅要及时冰敷,结痂前不能沾水,还要注意不能晒到阳光。
有时皮肤状态差甚至可能出现紫瘢、破溃流水,或者局部返黑等情况。
那时虽然有梁嘉树一直陪在身边悉心照顾,但半年时间过去,脸上红斑大概只淡化了一个色号,依然是用最强力的遮瑕都盖不住的程度。
丁篁几乎,心灰意冷了。
整个治疗过程,身体上的难捱只是一时的,更绵长煎熬的还有心理内耗。
尤其当一次激光结束,坐在医院走廊长椅上,用冰袋捂住大半张脸时,丁篁不是没有想过,为什么偏偏是自己,为什么无缘无故生下来就要遭受这种磋磨,为什么一番折腾到头来还是连普通人的样子都达不到……
外加后来上网看到梁嘉树的粉丝声讨自己,说他是个自私鬼,是包袱、是累赘,梁嘉树的大好前程全被他拖累了。
丁篁不敢再坚持下去。
与脸上顽固红斑博弈的前路太长太暗,让他看不到一丁点亮光。
“但是,”梁霄突兀的声音在身旁响起,“现在回看,好像也不全都是坏事吧?”
丁篁回神,不解地望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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