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绿今天一直惴惴不安,上午接到电话,有人把她家给砸了。
现场很可怖,深红色油漆泼在屋子的各个角落,一整面墙被砸毁,衣柜和床铺都被翻得乱七八糟。
贵重物品一件没少。奇怪的是,所有的“双人生活用品”全没了,成套毛巾,牙刷,拖鞋,全被人精准地清空。
谭绿是幻方集团的大小姐,早些年不过是个骄纵张扬的二代子弟。开始接手家族企业后,能力渐显。幻方集团自五年前遭遇重创,全靠她大刀阔斧、并购重组,才逐渐恢复元气,重新坐稳行业龙头。
这房子其实是谭绿在公司附近买的公寓。户主姓颜,是她匿名资助的女学生。这女学生来京城上学之后,打听到了谭绿的身份。不久之后就说喜欢上她了,很是执着。
谭绿这几年一直忙于公司事务,身边恰好缺人,一来二去两个人也算默认在一起了。谭绿便把这房子送给了小颜。她上周才欢天喜地把房子布置了一番,说要给谭绿一个惊喜。今天就哭着打电话,说家里被砸了。
谭绿正要去参加一场酒会,看着手机里发来的照片,开始思考起自己的仇家。深仇大恨的人没几个,但看不惯她,想整她的人也海了去了。可双人物品丢了这种事,带着点“情仇”的意味。
这种熟悉的行事手段,谭绿隐约觉得,像是消失多年的那个人。
酒会在会展中心顶层的全景宴会厅。
谭绿把车钥匙交给泊车的服务生,缓步走进大楼。
一辆黑色跑车悄无声息地在身后驶过,车窗缓缓降下,车内那道目光紧紧锁定着谭绿的背影。
谭绿递上邀请函,走进大厅。都是些熟面孔,见到她这位幻方集团的预备当家人,殷勤地凑过来寒暄。
谭绿拿着香槟应付了一番,有点兴致缺缺。
“谭大小姐~”
一个娇俏的女声从左边传来,谭绿一回头,右肩膀上就搭上来一只手,接着一股子甜香就钻进鼻孔。
“ 姚湛?”
看清来人,谭绿自然而然地弹开右肩上的小手,笑道:“你怎么在这?”
“姐姐,我们上周才见过,你干嘛摆出这副不熟的样子?”
谭绿笑眯眯地喝了一口手里的香槟,说:“ 我确实和不在夜店出现的姚湛不太熟。”
姚湛小她十岁,是弟弟谭灼的同学。上学时,从谭灼的手机里看到全家福里的谭绿,惊为天人。吵嚷着要加谭绿的微信,高考前夜发信息和谭绿表白。面对这种跨年龄层的表白谭绿当然没当回事,况且当时她正和那个人。。。唉。
五年前幻方集团陷入危机,她几乎宵衣旰食,才最终扭转了局面。直到这两年,才能微微喘口气。
好在年轻人的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两年姚湛也毕业了,开始接手家里的生意。但是正经事没见她做,每次见到她,不是在夜店,就是在会所。
姚湛假装气恼,顺势把谭绿的手带到自己脸颊上娇声说:“那姐姐你多了解了解我。”
谭绿无奈,抓住她的手放下来,正想再说话,突然一阵不大不小的笑声传来。
谭绿头皮发麻。
那人还在说话,但是谭绿努力去听, 却又好像怎么都听不懂,只有那个熟悉的声音一直在耳边震动。
这声音,在她的微信记录里。曾在无数深夜,她一遍一遍地点开。
“阿绿,晚安。”
谭绿无意识地把头转过去,面向声音的来源。
姚湛眼里,谭绿的模样像是见了真鬼。她顺着谭绿的目光看过去,对面是三个人在聊天,但是她一眼就知道谭绿在看谁。
这人实在是很出众。很高很瘦,穿着裁剪利落的浅灰色休闲西装,头发松松散散得披散在肩头,眼睛被阴影遮住,晦暗不明。明明在笑,但是气势逼人。一边说话,一边看向这边。
准确来说,是死死盯着自己的手。
谭绿还跟个雕塑似的一动不动,那手因为紧张还是惊讶,死死地捏住了姚湛的手腕。
姚湛还来不及想,顺着那倒目光,哆哆嗦嗦地把谭绿的手挣脱开。总觉得再过上一秒,那目光就能冲过来把她生吞了。
她哈哈得尬笑了一下,朝着谭绿问:“熟人啊?”
见谭绿没反应,继续试探道:“前任?”
祁简一!
五年了,当年自己搜天刮地地找人,都抓不到她一丁点儿消息。
火车、飞机、出境信息,甚至回她老家的大巴,都没有一丝线索。
她至今仍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执着于祁简一的消失。
当年的事,虽说是彼此伤害,但也算两不相欠。当时祁简一还只是个大学生,行事便惊人地残忍狠绝,连自己也觉得她就是个疯子。
可是当她真的一走了之,自己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解脱。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翻天的情绪猛地灌上来,一夜一夜地折磨她无法入睡。
但是,好在,再汹涌的情绪也会被时间抹平。
五年的时间,足够一个人完全成长为另一个人。
这些年为了挽救大厦将倾的幻方集团,谭绿日日与股东、债权人、银行,还有一群虎视眈眈的人周旋。祁简一这个人,也逐渐不那么重要了。过往种种,也不过成了一桩旧事。
况且她今年已经32岁了。爱情早就不是她人生的全部。
这两年,身边也开始有新人出现,连想起祁简一这个名字的时候都很少了。
她曾幻想过,等祁简一再次出现,自己要如何云淡风轻,礼貌得体。
可现在,当祁简一真的出现在她眼前,她却连直视都不敢。
所有复杂的情绪,此刻都凝成了恐惧。她能感受到祁简一的目光像鹰隼一样盯着她。她也知道自己家的红油漆和一地狼藉,必定都是祁简一的手笔。
她不相信大庭广众之下,祁简一能干什么。但是寒意还是自脚下升腾,一切本能都在叫嚣着,走!赶紧走。
谭绿把香槟放在手边的高脚桌上,小声道:“姚湛,我突然。。。”
“谭小姐!”
姚湛见那人身如鬼魅,三两步就跨过来,把手中的香槟挨着放在谭绿的杯子旁边,微微转身,恰好挡在了谭绿面前。
谭绿半边身子僵住,机械地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
祁简一睫毛低垂,声音如深井,平静无波:“谭小姐,还记得我吗?”
谭绿只觉得身上这条裙子开始不合身起来,每一处都和皮肤摩擦得又疼又痒。
谭绿努力让自己神色如常:“祁简一呀,好久不见!看你的样子,最近过得还不错嘛。”
姚湛在旁边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但是目光锁定在两个人电光火石的眼神交汇中,生怕漏掉一帧。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在谭绿叫出祁简一这个名字的时候,对面的人眼角微微地颤动了一下。
“还不错?”
祁简一的食指在桌上漫不经心地轻轻敲击, “是啊!还不错。谭小姐,好久不见。”
“是啊,哈哈”。
祁简一的目光没有任何闪躲,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谭绿的眼睛,嘴角淡淡勾起,道:”上次见面,我有点不记得了。是在。。。”
祁简一顿了顿,
“五年前吗?”
五年前?姚湛对这个时间点实在敏感。五年前她鼓起勇气跟谭绿微信告白,结果杳无音信。她托谭灼打听,结果谭灼一脸晦气地说他家正一团乱麻,他姐疯了,让她别枪口上添乱。
“是嘛!竟然有这么久!我都不记得了,大概是吧。”
祁简一冷笑:“谭小姐贵人事忙,又有佳人在侧。怎么会记得我这种,无名小卒?”
“况且谭小姐好事将近,听说,”祁简一声音一挑:“你要结婚了?”
谭绿面无血色。
五年前,祁简一双眼赤红,裹着纱布的双手紧紧扣住她的肩膀。鲜血涌出。杜鹃啼血般质问的,就是这一句。
谭绿只剩本能在回话,她听见自己说:“是啊,就在下周。欢迎你来参加。”
祁简微不可查地愣了一下,接着好像很开怀地笑了。她拿起手里的香槟一饮而尽,声音温柔又沉静:
“好啊。那就预祝谭小姐,新,婚,快,乐。”
祁简一一字一顿地说完,嘴角还带着未完结的笑意:
“五年前谭小姐结婚,可惜我出了点儿事情,错过了。这么多年来,一直深感遗憾。可惜那位先生没福气,没能娶到谭小姐。”
“这次,“祁简一一边说话,一边向谭绿伸出手。
谭绿的目光看向她的右手,那些狰狞可怖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只留下肉眼可见的蜿蜒疤痕。
四指相碰的瞬间,谭绿觉得那双手还是一样的冰冷。曾触碰过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探寻她最隐秘的地方。
祁简一突然使力,紧紧握住她。指节因收力微微绷紧, 指腹沿着她的手背缓慢摩过。两个手掌贴合在一起,那些疤痕瞬间像长了脚的虫子,一下子缠绕并灼烧着她的掌心。
她低声道:“谭小姐,我一定会送上一份大礼。”
谭绿当时还不知道这份礼物会是什么。
直到几天后,她在阴冷黑暗的房间里醒来,手腕被紧紧拷在床上。耳边传来祁简一暗哑的声音:
“阿绿,这礼物,你喜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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