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玄景从无为楼中归来时,率先见到的是拦路的程天机。
当他拐向门口的时候,一道灰衣身影强行来到他面前,玄景微微皱眉之下,身上的气势下意识外泄,引得程天机连忙后退,他苦笑着表示自己没有恶意。
二人站在无人的客栈二楼长廊上,玄景凝视他良久,看着眼前这个不着调的男人姿态随意中多了几分犹豫,凝视着对方面如冠玉的清秀面庞,持剑的手到底没能动作,就要拐过他继续前进的时候,对方忽然悠悠轻叹一声:
“别过去了,房里的女子已经不在那里了。”
此言一出,冷气瞬间倾泻而出,程天机一脸早有所料的摆头,几乎是一瞬间就被浑身散发着杀气的男人一把握住了衣领,他微微偏头无辜的举起双手:
“别误会,可不是我,而且我本来想帮忙的,奈何那人轻功太高深,我只能看着喽。”
玄景脸色漆黑的难看,握住程天机的手缓缓松开,似乎是暂时相信了他的说辞,只是眉宇间的急切却是隐藏不住,看着窗外渐渐黑下来的天色,眼看着就要冲出去寻找,却被程天机“哎”一声之下扯住了腰带强行留在原地:
“你现在出去找有什么用,不还是像无头苍蝇一样?”
玄景微微一顿,冷冷的扫视一眼身后的青年,后者连忙缩了缩肩膀:“……还真是无时无刻都不放缓一点神色啊……也不怕吓到你们殿下……”
程天机嘀咕的声音没有任何阻碍的进入了玄景的耳中,听到那个熟悉的称呼,玄景沉目霍然间变得凌厉起来,身上的锋芒也宣泄,眼看着就要拔刀灭口,程天机连连后退:
“别!我想说的是另一件事!这件事能帮你找到公主现在的位置!!”
靠在木板门前的程天机一边弱势的举着手一边闭着眼睛大喊着,话语如倒枣子一般快速,只让那已经横到他脖颈前的长刀堪堪顿住。
他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睛,看着自己脖子前还横着的长刀,他几乎能从那刀锋上看到自己的脸。
呼出一口浊气,程天机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也不继续拖下去,他直截了当道:“噬无痕,西域奇毒,服用者不过三日,通体便会被毒素占据,整个人变为一具天然毒体,连血液都可以变为剧毒。”
“但这种奇毒是由西域百种蛊虫的百毒共同制成,换言之,其中的任何一种蛊虫都能从中感应到自己的毒素气息。”程天机一语中的,他缓缓前倾,一脸高深莫测的看着皱眉的玄景。
只不过他并不知道,玄景皱眉不是因为严肃,而是正在心中对长宁公主的境遇感到担心和痛心。
“蛊虫在哪儿能找到。”玄景皱眉看向程天机,他的话语简洁明了,后者一噎,不过还是将手伸进了怀里,嘴里一如既往嘀咕着:
“真是的……这眼神不就是明摆着知道我有才在这里等你吗……就不该出现好奇心上来偷听的……麻烦死了……”
玄景无视他的话,只是盯着对方从怀里掏出的瓷瓶,一边碎碎念一边将帕子掩住瓶口,不过片刻,一只肥硕的甲虫便慢吞吞的爬了出来,安分的趴在他帕子中,程天机眼疾手快的将帕子熟练的包起来,然后递给他:
“喏,算我卖你一个人情,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我这个恩人,我也不多求,让我见见公主……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看着玄景收下蛊虫后,对着他先是横眉,然后缓缓点头,显然是对于后者所说的“人情”的事情,随后脚轻踏窗边,闷响之后,整个人立刻消失在眼前。
程天机双手抱胸旁观着他离开,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把扇子,随意的扇了扇,感慨的摇着头:“……现在武林人轻功都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看来我这次见过程苏子那老家伙后,还是该再修炼修炼了啊……”
“嗯?一个大夫有必要轻功卓越吗?”他扇着扇子的手一顿,茫然皱眉。
*
那边杀气腾腾的玄景冲过来后,被阴险的卫南星设计拦路,于皇家侍卫的嘈杂声音中乱了视线,楼宇坍塌,他只能选择其他的路快速绕过,只想着快速追赶上前往的两人。
那边的卫南星抱着怀中的人疾驰着,如果他还想像从前掳人那样打晕了扛在肩上的话,恐怕不用打晕,他只要把长宁公主放在肩上超过两秒,他怀疑对方就会立刻死给他看。
凭借着高超轻功和那边的骚乱成功和玄景拉开了距离,看着怀里闭上了双眼的元初君,卫南星咬咬牙,从上方落下,开始在街巷间四处移动,从快捷的小路离开。
他不明白,那个该死的暗卫难道有狗鼻子吗,居然能这么快找到位置,正常来说都该猜测我会立刻带公主离开这里才对吧!谁会来烟火处这种皇家掌控严密的地方大肆搜查的?
不知道自己怀里此时的人就像一个定位器一般,只要他还带着元初君,玄景就不可能追丢,卫南星还是带着元初君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北方移动,很快出了大都城。
值得一提的是,卫南星找小路在巷子间移动的举动,毒气息被人气模糊之下,无意间放缓了玄景追杀来的脚步。
于树林中,卫南星缓缓回头,看向空无一人的身后,他缓缓停下了脚步。
只是却不是因为他累了。
他苦笑一声,看着胸口那只手渐渐收紧的动作,只能无奈的停下了脚步,他在路边寻了一处事先踩过点的酒肆小店,和店主点头过后,将元初君带进了房间里。
这里是无为楼的势力。
看到卫南星的脸,再看他怀里那个安分的女子身影,“店小二”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为他开了门。
只是他们不知道,这次他们的千面星带来的可不是从前那些简单的绑架人。
卫南星随意的用脚带上门,呼出一口浊气,将元初君好生放在榻上,直接大剌剌的坐在一边的桌边,端起桌上的茶毫不犹豫的倒进了自己的嘴里。
这种喝茶的方式让元初君眉心一跳。
她感同身受的有几分苦了脸,却被对面的卫南星无意间瞥到,他扯了扯嘴角:
“在下动作粗野,一路上毫无顾忌,苦了殿下千金玉体,罪该万死咯。”
他用调笑的语气说出那番话,没有得到回应,倒也习以为常的微微前倾,他翘着二郎腿,单手放在桌子上拄腮,凝视着对面的女子敛眸,脸色微微发白的微弱喘息着的模样,无奈一笑。
不知道的还以为跑了小半天的人是殿下。
他忽然一笑,仿佛闲聊一般轻声道:“殿下知道,我们这次所去何处吗?”
此时呼吸渐渐平稳下来的元初君抬眸,轻轻摇头。
卫南星抬手把玩着那空的茶杯,眯了眯眼睛,半恐吓式的转头看向元初君:“说实话,在下也不知道。不过左不过是将您带到那些早就窥视公主殿下绝世美貌的男人那里,在死前榨干最后一点价值罢了。”
说这话的自始至终,他都紧紧盯着元初君的脸,不希望错过一点恐惧或厌恶的神色。
可惜,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有始终未变的清平如水。
卫南星眼角一抽,脸上的调笑消失了,他放下杯子,感觉自己的行为过于荒谬,摇摇头:“好吧,殿下不怕这个……”
“怕。”
耳边忽然响起的一个单音让卫南星半眯着的双眼倏然间睁开。
“我自然也会怕。”
当卫南星转过头来时,看见的就是一个已经转过头的元初君,她垂眸静静看着眼前的手指,用最清淡的表情说着这样的话,感受到身边人的目光,她却忽然扯了扯嘴角:
“只是有了更怕的事情之后,这些倒也算不得什么。”
说到这里,她却忽然偏过了头,那双向来平静无波的双眼忽然露出了些许人性的情绪,她歪头看向身边怔然的男人,声音轻飘飘的,却毫无阻碍的飞入他的耳间:
“阁下不是也是吗?”
“你既厌我,又怕我死了,元乾国宝彻底湮灭于世间。”她忽然露出一抹释然的笑,说是笑,倒不如说只是扯动了一下嘴角,可那双寒如秋水的眼眸此刻融化了几分的可笑意味——
竟让卫南星移不开目光。
他微微后仰,单手放在椅子后,表情复杂的看着她。
没错,自己这一天的举动都该用长宁公主的这短短一句话解释。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连他此时都看不清他自己。
哑然的声音在他都未曾察觉的时候发出:“若我说,我只是想带你看烟火……”
话语说到一半,再度梗在喉咙间,不是卫南星不想说了,只是因为对面的女子双眼忽然一变,那眉眼间的惊诧与青光微动无法掩饰,那种意外的目光让卫南星骤然间浑身一寒。
——他想说什么?他在说什么?
于是,在元初君的注视下,卫南星猛地转过身来,他咬牙切齿的重新倒满了茶,再次用方才的方式直接倒进了喉咙里!
榻上的元初君看着眼前转过头不看自己,头顶上一团乱麻的卫南星胡思乱想的后脑勺,单眉挑起。
她将头重新转过来望着自己的掌心,只是这一次,她低眉浅笑起来。
*
大都城内皇宫
“砰!”
“你说什么?!”团龙玉袍的男人猛地站起来,一掌重重落在桌上,坚固的豪华桌面顷刻间出现一道裂痕。
下方汇报的太监连忙瑟缩着低下了头,头顶的龙威可怖,他瑟瑟发抖的勉强找到自己的声线怯懦道:“禀、禀皇上……九公主殿下、殿下在赏寿辰烟花的时候遇袭了!现在受惊在贵妃娘娘寝殿内大哭不止!”
*
“呜呜呜……母妃……”泪珠不断地从紫衣少女的脸上滚落,她哭的伤心,身子轻微的抽动着,躲在衣着华丽的女子怀间,声音凄婉动人,一脸惊惧的样子。
下方哗啦啦的跪倒了一众侍卫侍女,清贵妃的脸色不好看,只是似乎不是因为怀中哭的可怜的娇贵少女,面对着自己盛宠的境遇,在宫中多年的习惯让她下意识的认为是有人要与她们母女不善。
“告诉皇上了吗。”她美艳的双眼微微斜睨向身边的侍女,温厚的侍女微微躬身,声音平和:“娘娘,已经通知皇上身边的江公公了。”
“收到消息,皇上得知消息后立刻召见了西厂的厂公。”她微微压低声音,吐出来的话传入一边抱着怀里的楚望月轻轻摇晃安抚,一边微微敛眸的清贵妃耳中,后者在听到这个名字后神情微肃。
她点头,垂眸看向怀里听到侍女话后安静了几分的女儿,声音放缓了几分:“月儿,你也听到了,今日就歇在母妃这里,如何?”
“嗯……”
*
来人高大俊朗,他动作爽利,一把挥开身后的披风,利落的单膝跪在大殿中央,有几分尖利的声音此时微微肃然:
“臣杭越叩见皇上。”
在得到上方人应允后,他含笑的面庞抬起来,一张阴柔清越的面庞霍然间出现在大殿之中,后者弯起的双眸下鼻翼带着一颗清浅的痣,这张攻击性极强的面庞此刻恭谨谦卑,当他俯首称臣时,会不自觉的让上位者产生自满的情绪:
“臣听闻灵机阁事变,请皇上放心,臣必定悉心查明此事幕后黑手,将妄图谋害皇家的贼子抓出来。”
他声音柔和,和西厂中的残忍狡诈截然不同,宛如一条最为忠诚的狗。
“朕的意思是,你与锦衣卫指挥使顾时鸣,共同调查此事。”他居高临下的睥睨着下方的杭越,“而且,朕希望这次能收到你们二人一同献上来的结果。”
楚皇低沉的声音平静吐出,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下方微笑着的杭越嘴角笑容缓缓收敛半分。
“……臣自然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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